发达资本主义时期的知识人

二十世纪后半叶，在通常所谓的西方民主国家里，究竟是哪些人在引起社会变革、改变人们的思想呢？在法国，你所能想起的是家喻户晓的作家。二战后，萨特依然活跃在世界政治舞台上，福柯开始崭露头角，然后是令人费解的德里达。而在美国，你几乎看不到有任何意义上的知识分子受到法国作家那样的待遇。在那里，只有训练有素的知识专家，受雇于政府、企业、投资人，比如像Don这样的广告人。他的作品频繁出现在报纸、广播、电视这些公共传媒中，几乎无所不在。然而，他本人却躲在由政治家、演员、运动员所组成的社会舞台后，用自己的一套逻辑来告诉人们为什么要消费、如何消费、该消费什么。这部剧演到第四季结尾，Don离婚了。编剧在塑造Don周围的几个女性角色时可谓是用心良苦，每个人的性格都很完整、很鲜明。在六十年代这个特殊的时代里，普通人是注定无法循规蹈矩地过一辈子的，女性也不例外。Betty从小受妈妈的影响，长大后成了标准的淑女，嫁给了聪明能干的老公，在复杂的商场交际圈内游刃有余。但是，似乎总有种不满足在内心挣扎着，让她不断地向生活诉诸自己的期望。当她一次次发现了Don的秘密，那层压抑着内心的美好生活的幻想终于破灭了。编剧让Don和Betty离婚，似乎是向观众传达了他对这个女权主义问题的束手无策。像Betty那样把所有的精力奉献给家庭的女性，是注定无法获得满足的。像Peggy那样在一群男人之间只身奋斗的女性，在许多男性眼里看来可能近乎于怪物。她在第四季结尾时对Fred说，其实我是很想结婚的。但是，现实是她找不到像Megan所能找到的男人。Joan一直以性感、温柔的形象出现，她的目的很明确，想找到一个有钱的老公，可是碰到的都是像Roger这样有家室的男人。最后，却是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嫁给了一个刚刚步入职场的医生。到了第五季开始的时候，Peggy和Joan之间有了一种殊路同归的感觉。我们还记得在第一季，Peggy刚进公司，Joan怀着善意试图告诉Peggy什么才是女性应该追求的东西，但是Peggy显然并不领情。Peggy从一个秘书慢慢晋升为文案，改变的不是她，而是整个职场对女性的看法。相比之下，Joan的改变是从内部开始的，生下孩子后她觉得很孤独，看到公司的人事广告后惊慌失措的来找Lane。至于后来她把丈夫赶了出去，也可以说得通了。Joan的丈夫自从出场后就不得人心，相对于剧中其他较为丰满的人物，在他身上似乎很难找出让观众既爱又恨的特质。Greg是医学院毕业，家里应该至少在中产以上吧。如果他当初顺利当上了医生，和Joan之间的矛盾可能不会激化的那么快。但是，像Greg这样经过严格专业学院式的训练后却又无法在社会中找到适合位置的人应该不在少数。他那时屡次求职失败后对Joan说，我做了一切他们让我做的事，为什么就是不能如愿呢？Greg身上本来就有的大男子主义倾向让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于是选择了去做军医。即使要背井离乡，即使要经过更加严酷的训练，至少有那么一个地方能让自己通过努力获得一些东西。从这里可以看到编剧对越战的一些思索，如果只是一些政治家的鼓吹，而没有像Greg这样的人的在社会中遭遇到的困境，历史或许会不同。有些问题和时代息息相关，看起来却像是个人的。编剧试图提出了一些问题，却没有给出任何答案，并且还在微妙地讽刺着那些号称能给出答案的专家们，比如说心理医生、广告人。（如果Don知道如何满足欲望，就不会在众多女性中纠缠不清了。）这些问题如此难以回答，是不是正因为它们只是一些假问题呢？抑或它们的产生只是因为人对现实的期望逾越了自然和社会自有的秩序？在第五季开始，似乎没什么东西可以再让这部剧的主角们感到幻灭了，一种孤独的基调笼罩了每个人。两个孩子出世了，孩子的父母还不能适应新的生活，但是又未能相互安慰。Betty和Trudy变胖了，开始变得不愿意出门，让丈夫也感觉闷闷不乐。Don新婚燕尔，他和Megan之间却远没有和Betty之间的亲密无间。在这个左翼思潮泛滥的六十年代，人们在欲望中艰难地做着选择，大多数时候只是顺势而为，找点眼前的欢乐。价值期待的失落，让人们看待自身的方式也处在裂变中。谁知道在一起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他/她到了明天会不会变成了另一个人？人和人之间关系的脆弱性贯穿了每一季的剧情，因为关系的稳定性是建立在人本身的稳定性上的。第五季里，经济萧条也开始上演，一个微薄的工作机会便吸引来大量的求职者。与其说编剧向观众呈现了这个年代的种种变革，不如说他将更加现实的一面写给人们看，而这样的现实难以长久支撑起六十年代激进的乌托邦。深藏在美国主流社会中的灵魂，依旧是最保守的自由主义所假定的那种人性观——人在自我成就里才能获得自足的圆满，女性总是要为家庭做无私的奉献，人最终都是利己的理性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