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之养成——随写《巨人》

“江南，汉江之南。这里曾有涔涔的溪水和牛犊的长鸣……”凡秀大叔磁性的旁白，拉开了《巨人》的壮阔序幕。昔日乡村郊野的江南地区，一路横跨40余年，最终地价跃升几十万倍，华丽变身韩国首富区，其间种种异象，尽呈眼前。军人、企业家、政客、黑帮……各色人马红了眼地疯狂掘金，无止尽纠缠着的欲念、铜臭、血泪，惨烈得令观者心惊胆战，甚至绝望。世道，如此肮脏。“我从来没有想要赢你的念头。一开始，我的对象就不是你。赵弼沿，像你这种人，可以如鱼得水生存的世道，我想赢的，是这个又脏又丑陋的世道……现在，我终于可以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相信这个世界。因为你，这样悲惨地灭亡了。”最后一集，李江慕(李凡秀（少年：吕珍九）饰)噙泪说出的这番话，语意之凄令人悲恸。60集来，看着江慕的顽强和乐观，一度迷惑以为，那些非常人能忍的伤痛已被默默消化，结了疤只等褪去，可原来，坚强都是伪装。多少岁月过去，这个人仍在流着血泪，遍身的千疮百孔从没有愈合过。被世道愚弄，被世道抛弃，被世道碾压，江慕孤独地舔着伤，绝望对抗着世界，身心俱疲却片刻不能停歇。也只有在这一刻，才蓦然惊觉，受尽人生至苦、遍体鳞伤的他，还能浮起真诚微笑，暖意面对世人，多么不可思议。全剧最终，江慕坐在疾驰的轿车上，穿越华灯初上的江南街区，望向车窗外的目光，复杂而冷伤。如果可以选择，这条痛彻骨髓的巨人之路，还会踏上么？《巨人》全剧，不能说没有瑕疵，但遮蔽不了剧集的光辉。“汉江奇迹”，多么熟悉的字眼，熟悉得有些无可奈何。何止一个江南？如火如荼的建设大开发，极度滋长的炫富、崇富情结……奇迹的影子，今日无处不在。只为资本疯狂的世道中，个人如何安身立命，如何在生存的漩涡中活出一口气，主题沉重而无解。记得以前HK常拍此类宏大叙事的现代长剧，但普遍限于金融圈的纸醉金迷。而韩剧则喜欢把触角伸向政治，在更深、更广的社会舞台上，痛揭权钱交易的黑暗运作，是如何强力挤压底层民众的生存权，批判力度有时辛辣得让人瞠目结舌。《巨人》一剧更是如此。明线，赤裸裸揭露建筑业与政治圈勾结的一夜暴富与为富不仁，如何点滴榨干人民血汗；暗线，则巧妙辅以韩国民众多年抗争军事独裁的血泪历史。于是60集看下来，一个时代的变迁跃然眼前，极其波澜壮阔，又颇具启迪意义，编剧功力之深令人叹服。“草/倒伏了/在夹裹着雨意的东风中飘摇……随着风倒下/却比风先站起来/随着风哭泣/却比风先露出笑容……”（by金洙暎《草》）。第一次聆听这首诗时，江慕双眸熠熠闪动，也许他已隐约意识到，这将成为一生的写照。对缺乏自保能力的底层民众而言，世道也许永远丑恶且鲜血淋淋。于是，江慕的司机父亲惨死在做着黄金梦的军人与商人枪下，得知真相的大哥被迫跳下疾驰的列车，逃亡的母亲死在煤气泄漏的小旅馆，襁褓的弟弟因无力抚养被迫送入孤儿院……悲剧就这样向幼年江慕席卷而来。他带着伤，拼尽全力活下来，但一切，只是开始。底层的悲哀在于，你以为能改变什么，其实都是空。全剧最震撼的情节发生在三清教育队。自认父亲一般的人，决绝让江慕顶亲生儿子的杀人罪，而虎视他所拥有土地的有钱人们，更是一心要他的命。江慕面前，不是绝境，是地狱。三清教育队，就是那样一个地狱般的存在，缩影着整个世道。在那里，人之为人的一切美好，都被无限否定、碾压。恶，铺天盖地。无休无止的毒打、磨折、羞辱、嘲弄，以生不如死的恐惧，胁迫所谓犯人们低头妥协，跪地求饶，直至自暴自弃，泯灭人性。最强悍的江慕，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遭遇到精神上的毁灭打击。对生存的极度渴求，对世界的极度愤怒，扭曲了他。他对身边人表现出袭人的冷漠，毫无温度。“跟在会长后面学到的只有一点，支配世界的力量，最终来自金钱。用金钱掠夺别人的东西，再用抢来的钱去赚更多钱。这世道真肮脏，不是吗？”那段时间的戏，很揪心，害怕这个角色就此沉沦，纵然活下来，也如恶人一般，被心中仇恨吞噬。万幸，一念之间，江慕战胜了心中魔鬼。“被压迫的死，和自由的死，有天壤之别。我们这种人，活着就够悲惨了，至少要死得舒服一些。”他流着血泪如是说。这一段情节，一个人在地狱中，如何挣扎着不放弃挺直自己的脊梁，凡秀大叔的演技无可指摘。记得有人很诟病出狱后江慕频频发作的暴力冲动，我却觉得特别真实。恶一旦进驻心中，极难连根除去。每次江慕不可遏制地挥起拳头，就仿佛看到三清教育队时的那个魔鬼又在蠢蠢欲动。江慕说斗的是世道，其实斗的何尝不是自己。无数次堵上生命，咬碎牙关，忍住蚀骨之痛，就为了做到“堂堂正正”四个字，天下最有震慑力的四个字。“你以为世上受委屈的只有你一个？如果每个人都因一点委屈把一切放弃，那就什么都没有了。”巨人，不是完人，不是善人，而是能战胜心中恶魔，始终秉持为人初的善心，并用尽气力与邪恶世道对抗的人。所以，做一辈子高利贷生意，但在生命最后时刻冲垮金钱禁锢的白波老人；半生都在收受贿赂，却愿为民众改宪呼声挺身而出并遭杀害的吴委员长；害死江慕父亲，逼江慕入狱，但真相大白后真心忏悔，欲与赵弼沿同归于尽的黄会长；甚至原本贪尽小利、蚁虫一般，却最终寻回良心的小人物朴素泰，都让人看到了巨人的影子。最后说说江慕与静妍这对CP，太喜欢了。幼年时的宿命相遇，青梅竹马的两情相悦，本以为两人的感情，在静妍不顾一切放弃富家小姐身份，与被诬陷逃亡的江慕私奔一刻，达到顶点。但最令人动容的，却在之后。因父仇横亘，相爱却苦苦压抑，长达十多年的彼此守望，荡气回肠到难以形容。剧中岁月不停跳跃，每一跳，都令人心惊，惋惜多少时光就这样流逝，但也因如此，反令这份感情发酵出一种无与伦比的醇美与伟大，令观者刻骨铭心。年纪越大，越喜欢能带给人力量与希望的剧。很赞美韩剧对教化意义的推崇，无论主题多阴暗，主基调总是乐观，充满向前看的满满冲劲。《巨人》亦是。纵然痛入骨髓，对曾经那段社会、政治的急剧动荡期，不是一味谴责、埋怨，而是在反思中挖掘亮彩，于是20世纪的韩国年代戏，凝成了一种很特别的腔调，有血泪，有悲恸，有苦涩，但主流却洋溢着希望，一派欣欣向荣的青春景象。所以，如果你生存得有些疲倦，可以看看《巨人》，也许能找回些许失却的信念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