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的上帝

到了第四季，这部剧终于开始探讨在恐怖主义的内核里，埋藏着什么样的合理性。成就一个故事的，往往不是主角，而是反派。没有小丑就没有蝙蝠侠，没有LexLuther，超人不过是个每天抓街头小混混的卡通片英雄。在前三季的故事里，恐怖分子是可笑的。AbuNazier是一个疯子，由于被逼上了绝路，所以才会破釜沉舟的想要闹出点动静来。恐怖分子之所以有钱，是因为阿拉伯的石油大佬们人傻钱多，会花几百万给一个妓女买首饰。他们支持了恐怖主义并不是出于什么信仰，仅仅是一个意外。而疯子拿着傻子的钱，招募的都是一些懦弱的人——叛逆的富家女，奢侈的沙特大使，被洗脑的美国大兵。一旦他们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意识到自己只是一时糊涂，才会愚蠢的觉得恐怖活动能够帮助他们达成目标，就会马上幡然悔悟。面对这样的对手，CIA认为自己唯一的失败是技术上的。既然对手是疯子，就是不可理解的，因此需要做的只是挖掘和感化那些被恐怖分子迷惑的正常人，将恐怖分子的计划杀死在摇篮中。Carry最大的驱动力是自己没能够发现和阻止911事件，而剧中的人物们矛盾的核心点，也是Nazier的计划到底有多大规模——疯子到底有多疯狂竟然是我们对于恐怖主义的最大分歧。到了第四季，恐怖分子们终于变得强大和可以理解了。他们对于在美国发动袭击没什么兴趣，他们想要的是在阿拉伯世界建立一个伊斯兰国，是要把美国，和美国所代表的现代信仰驱逐出他们的世界。而恐怖分子的伙伴们，是巴基斯坦的情报机构，伊斯兰世界的精英们。他们面对的选择是，要不然跟在美国的身后，被排除在所有重要的决策之外，做一个无足轻重的配角；要不然与恐怖分子合作，真正的控制权力，成为舞台上的主角。他们相信什么并不重要，他们甚至可能什么都不相信，他们只是理智的选择了更精彩的生活。只有这样的对手，才能逼迫着主角做出两难的选择，才能让他们明白，他们真正想要什么。一开始，他们以为自己想要的是爱。为了保护他们所爱的人，他们加入了CIA。在美国的土地上发生的恐怖袭击让所有的人感到恐惧，为了让自己所爱的人免于这种恐惧，他们与恐怖分子战斗。可是，当这种战斗不断升级之后，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在伤害自己所爱的人。Sol失去了自己一生的挚爱，Carry亲手把Brody一步一步的推向了死亡。最终他们面临一个选择，如果爱真的是他们想要的，Sol就必须放弃这份工作，和妻子过一个平凡的生活，Carry就必须远离危险，抚养她和Brody爱的结晶，而Peter至少该给Carry多一点时间。他们尝试过，但是他们失败了。他们不得不向自己承认，他们真正想要的，不是爱。Carry想尽办法离开自己的女儿，Sol主动选择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并几次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Peter留下了一封信，回到了杀手的世界中。他们的确希望自己想要的是爱，但是他们背叛了爱。然后，他们以为自己想要的是维护一种基于正义的信仰。是什么能够合理化我们对于爱的背叛呢？一个更为宽泛的爱。也许我不能留在你的身边，但这是为了维护那个你生存在其中的世界。如果没有人为了这个信仰而战，这个世界将变得暗无天日，自由，民主将化为灰烬。为了这个信仰，Carry相信无人机袭击恐怖分子的附带损伤是可以接受的，Sol无法接受用自己的生命去交换五个恐怖分子。为了这份大爱，小爱是可以牺牲的。可是最终，他们也背叛了信仰。为了杀死Hakani，线人是可以牺牲的，但是Sol和Peter是不可以牺牲的，所以Carry两次放走了Hakani。而为了回到CIA，Sol也接受了和Hakani的交易。Peter知道自己选择回去，也就接受了杀死无辜的生命，也许无辜本身，已经变得无足轻重。没有了爱，也没有了信仰，剩下的是什么呢？剩下的，是战斗本身。战斗是他们唯一可以活下去的方式。它使我想到了若干年前看过的一段TEDtalk,一个战地记者，SebastianJunger，讲述了士兵对于战斗的怀念。他与美国部队一起，在阿富汗战场战斗最为激烈的地区度过了一年。而曾经在这里战斗了一年的士兵们对战斗充满了怀念。在战争中，甚至经常有受伤被送到医院的士兵，从医院中逃出去，为的就是回到战斗中。我们看过了太多的反战电影，战争是反人类的，战争的残酷吞噬了士兵的灵魂，为了在这种非人的环境下生存下去，他们泯灭了自己的人性，即使回到正常的生活中，他们也无法摆脱战争给他们带来的创伤。这个逻辑听起来似乎很合理，但是还有一个同样合理的逻辑是我们不想承认的。战斗其实是合乎人性的，士兵沉浸在这种生活之中并感觉非常的享受，回到了日常生活之中，他们无法摆脱的是对战斗的怀念，相比之下，日常生活是反人性的，他们无法摆脱的是远离战斗给他们带来的创伤。Sebastian认为，他们怀念的是brotherhood。Brotherhood是不同于友情的一种感情。友情是一种选择，是一种陪伴带来的亲密。而Brotherhood不是一种选择。一个无比强大的力量将你们粘合在一起，这种将生命交托给对方的信任所带来的亲密，是战斗让人怀念的东西。我当然同意brotherhood是令人怀念的。这也是Carry，Sol和Peter之间的特殊关系。因此信任她和爱她的Aayan是可以牺牲的，但是Sol是不可以牺牲的。在这一整季的故事里，对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只要其他人的生命受到威胁，那么其余的一切都是可以牺牲的。但是我不能同意，brotherhood是他们怀念的全部。我们至少该问一句，这个强大得足以把人们如此紧密的联系在一起的力量是什么。它是想要夺走你生命的巨大力量。这个巨大的力量使你调动起全部的能量与之抗争。这种抗争使你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同一个目标上，使生活中繁琐的细节都变得微不足道，使人与人超越了所有差别，感受到灵魂紧紧相拥的亲密。令人怀念的，是抗争本身。如果说我们是自然界的一部分，那么看看其他的生命体就会明白，自然赋予我们的唯一目标就是生存，别无其他。只有死亡是真实存在的威胁，生存才是一个需要实现的目标。当这个目标消失之后，曾经的手段本身，充当了目标——财富，权利，名望，正义。他们看似是一些目标，但是失去了生存这个真正的目标作为支撑，他们不过是一个游戏。Carry想要的，Sol想要的，Peter想要的，怀念战争的退伍士兵想要的，一次又一次返回战场的战地记者想要的，是一种自由的生活，豁免于寻找目标的责任，是一种终极的自由。这种无需理由的正确，不容置疑的存在，是最为接近宗教的体验。我不敢说自己理解了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们。但是我隐隐的感觉，他们想要的，和Carry想要的，其实是同样的东西。当埋在脚下的石油给阿拉伯世界带来巨大的财富，这个财富也剥夺了人们抗争的权利。重要的不是上帝是否存在，或者上帝是否是唯一的神。而是即使他存在，即使他是唯一的神，人们通过什么来感受他的存在。人们通过与苦难抗争后的幸存来感受他的存在。基督教社会和伊斯兰社会也许都不愿相信，他们之间你死我活的斗争其实维持着对方信仰的存在。他们，在上帝消失后的世界里，充当了彼此的上帝。本文版权归作者超人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