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胸大无脑

除了皮相，这个世界否定她一切价值。[美国队长]中，史蒂夫·罗杰斯终于成了超级战士。他有力量，有勇气，但大佬们只看到，啧，身材不错，可以上台秀肌肉，推销战争债券。一时之间，他成了杂耍小猴，踩着独轮车，举着象征美国的盾。大佬们大概觉得这个人，也就是胸大无脑，不成大器。像个一脸假笑的吉祥物[美国队长]有一个“快乐结局”，豆芽菜终于成了美国队长，为了自己所维护的正义杀身成仁。纵是生离死别，长睡不醒，再睁眼已经换了新天地，他至少完成了一道完美的英雄弧线。但有人没有这种福分，形象永远定格在卖弄风情，好卖出战争债券。比如海蒂·拉玛现在，人们叫她“现实版神奇女侠”，盖尔·加朵还很可能出演她。但在当时，她是“女演员”、“戏子”甚至“艳星”。甚至猫女也是以她为原型。安妮·海瑟薇在[蝙蝠侠：黑暗骑士崛起]中，正是模仿她的娇憨性感但她不仅是女演员。近年来，也是“WIFI之母”。她想凭自己的发明天赋，为战争的结束出一份力。但大佬们说，你推销债券就是帮了大忙了。她照做，筹得资金2500万美元(约合1.7亿人民币)，相当于今天的3.43亿美元(约合23亿元人民币)。几乎终其一生，她没有摆脱吉祥物的命运。人们想到她的画面，往往是电影里，她满脸欲望的画面。呸，你才胸大无脑。即使她和作曲家乔治·安太尔共同开放了一套无线电系统，其中涉及的扩频、跳频基础，使得蓝牙、WIFI成为可能。WIFI之母，却在漫长的时间里，做着踩着独轮车的猴子，美貌的猴子。期待加朵能饰演她之际，可以先看纪录片[尤物：海蒂·拉玛传]，了解这个传奇。标题上尤物二字触目惊心：是的，那个时代，面对这样聪明绝顶的女人，只将她视为“尤物”。①她的悲剧，是时代悲剧这部纪录片太当下。它回望海蒂·拉玛的时代，一眼看穿了她该属于当代，自然和那个时代剧烈冲突。犹如美队在时代广场彷徨四望，不知今夕何夕。时代错了，他坚守的东西，和时代所相信的不一样了。而海蒂·拉玛超越那个时代。影片中，她的女儿说：“作为女权主义者，她走在时代的前面”她的悲剧，在于人们甚至还不熟悉女性主义时，她就已经是个女性主义者了。影片不断突出她和时代冲撞的一面。她从小就拆装机械，试图了解事物原理研究者也说，如果换个时代，她会成为一个科学家。而他的首任丈夫，一个军火制造商，甚至禁止她进入工厂。她的职业选择，也只是满足人们因她的美貌而生出的期待——演员。她是个那么漂亮的小玩意儿，放在丈夫身边，装点得男人那么有面子，放在大银幕上，衬得整部电影散发性感。拆装机械？即便是装腔作势，那种夹杂黝黑机油的性感，也属于男人。海蒂，连在电影里，都不要想碰它们。即使做了演员，她也是不安分的。好莱坞早年间对演员的剥削，已经不是秘密。对女演员尤甚。弗洛伦丝·劳伦斯，被制片人造谣意外身亡，作为电影宣传手段。讽刺的是，这种造星手段，让她成为好莱坞第一位女明星琼·克劳馥和贝蒂·戴维斯，被不断挑拨，以不断爆出不和新闻，保持电影宣传热度。《宿敌：贝蒂和琼》再现了这肮脏的手段米高梅不愿“童星”朱迪·加兰成为母亲，让观众期待落空，便强制她堕胎。而她那时已经19岁，出落成大姑娘，早不是“小桃乐丝”海蒂却不信这个邪，她和路易斯·B·梅耶讨价还价；她要从制片厂那里撬动权力，自己拍片。种种对比，在当时那个时代看，惊世骇俗。而她却还想要更多，她发明可乐泡腾片，发明通讯系统，挑战世俗偏见。然而，一切都失败了。她拍的电影，全都亏本。她的专利，被污蔑是从前夫工厂里偷来的。她觉得女人也可以，但现实一次次甩下巴掌，告诉她她错了。在那个时代，这样一个女人，悲剧是注定的。这部纪录片，一次次记录的，是海蒂在时代面前的败北。②她的悲剧，是古典悲剧但在海蒂充满先锋意识的同时，她的悲剧，又是古典的悲剧。依旧是人逃不过宿命，逃不过自己。她的宿命，是出生于那个时代，偏偏又是女人，更是个美貌的女人。如安提戈涅，一生悲剧，皆因她是俄狄浦斯与母亲乱伦所生。海蒂的父亲从小一直告诉她：做你自己。可她一生的失败，皆因她是她自己。世界从海蒂处想得到的，只有皮相。海蒂挣扎过了，可海军依然认为，她去搞发明，倒不如拗拗造型，迷得人七荤八素，好多卖些债券。影片只说，让她卖个吻给陌生男人影片隐去详细流程，简直已经是一种仁慈。那种表演，比美队抡着拳头假模假样打“希特勒”，还令人羞耻。海蒂必须在台上，与这个水手调情，还要问台下的观众，该不该送吻，一来一回的起哄中，募集金额越来越高，达到一定数额，观众便得以看到他们想要的那个吻。即使有着正义的崇高目的，这种要女性出卖色相，满足观众窥淫欲的手段，多么猥琐啊。我心痛的是，连她自己也认输了。她本来还留有一些锐气。主持人问她，你在好莱坞的形象是什么？她没好气地问坐在一边的伍迪·艾伦：你的形象是什么？为什么问我这个女演员？你干嘛不去问男人，他有什么形象？而那年，伍迪·艾伦是个头不高、貌不惊人的才子，没人过问他的“形象”，海蒂却处处被要求美丽纯洁，连衰老也是罪过。和现在多么不同。但一部部歪曲的传记，让她终于屈服了。那些书中，写满她如何性感美艳，如何拍下那些裸戏。晚年，她陷入了无休止的整容。却都不甚成功可她能怎么办呢？没有人承认她发明家的身份，做制片也失利，倒是年少时被半哄半骗拍的裸戏，能被人记到世界尽头。除了皮相，这个世界否定她一切价值。晚年，连皮相，也被恶毒地说“她曾经多漂亮”。她除了徒劳地挽留皮相，又能怎么办呢？连美貌也失去了，她在这个世界又有什么价值呢？对这部纪录片，我不满的是，到了结尾，它还是太温柔。它在最后，放出海蒂的发明终究在被海军承认，放出蓝牙、WIFI、卫星的画面，让观众产生一种错觉：成功虽然晚了点，终究是到了。甚至以海蒂采访录音中的一段诗作结。而那段诗，充满力量这段话很美，说得很对，但她有几分出自真心，我没把握。或许在采访时，她确实是这样想的，又或许，她会成日在相信不相信这段话之间游移，又或许，她根本只是为了采访漂亮作结。因为在晚年，她开始拒绝出门，连亲人也不见，成日里与人交流，只打电话。她一天，甚至可以连着通话六小时。电影却对她的这部分语焉不详。只有一点蛛丝马迹：连海军肯定她，也是儿子代为出席，她只打电话来她在人生末尾，不肯面对人们对于她色相的指指点点，即使人们已经开始愿意承认，她有头脑。对她美好皮囊的无尽赞美，终于把她打败了。终究，她和时代背道而驰，错身而过，时代进了，她却退了。多么荒诞而残酷的玩笑。结尾的繁花盛世，近乎粉饰太平。她不会再拥有另一个恣意挥洒才情的时代了，至于身后，人们唤她是WIFI之母，还是现实版神奇女侠，又有什么意义呢？她曾经无谓挣扎的样子，其实比她的皮囊更美。但世界给她安排的角色，只是一个花瓶。她以摇晃抗议，却把自己摔得粉碎；她疼了，又把自己一片片粘好，却终究恢复不到原来的模样。最终，失去了尖锐的姿态，连做装饰物的资格，也没有了。这样一个悲剧，实在无需用后世的成功作结。海蒂身上所具有的力量，正在于，她的人生，是一场失败者的飞翔。-文：姜不停文章源自微信公众号：电影解毒本文版权归作者《看电影》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