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情，一点不浪漫

今年的柏林国际电影节上，被中国影迷捧上神坛的韩国导演洪尚秀与他的情人兼电影女主角金敏喜，沉寂半年之后，高调带着电影《独自在夜晚的海边》现身。这对婚外恋事件的主角，毫不避讳世俗眼光，竟然直接把他们恋情曝光后的心境拍成了这部电影。影迷们也相当买账，自觉地把真人经历与电影作品分开评价。无论电影和现实，评论偷情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社会伦理可以约束人的行为，但情感和欲望总有突破束缚的冲动。电影喜欢鼓吹其中的真情流露，现实却总是谩骂其中的不忠不伦。[何日君再来]就是一部有关偷情的电影，但一点都不浪漫，具有对现实的思考，充满个人感伤。片中，一个调查妻子外遇的男人，一对偷情的师生(老师即将与对自己事业有帮助的女人结婚)，以及一个周旋在他们中间的精明水晶商人，在一座度假海岛上牵起几段复杂却又平常的人事与情事。这样的故事情节框架，很多见，不同风格的导演，可以在其中装入不同的掺杂个人趣味或表达倾向的具体事件。这样，它可能成为一部现实主义的批判电影，也可能成为一部荒诞的黑色爱情喜剧，还可能成为一部充满诗(失)意感伤的反思电影。[何日君再来]姑且算是第三种。要说现实批判的内容，它可能也有，但遮盖地极其严密，只能通过一些情节暗示旁敲侧击，例如身为保险推销员的妻子和客户之间的关系、大学老师和未来妻子之间的感情，没有露面的自杀者。除此之外，影片传达出的主角的情感和生活困境只停留在一种个人感伤的氛围里。在影片结尾一段(实际上是发生在故事的开头)，个人感伤的情绪表现得极其明显。孙老师和情人三晴一起去见水晶商人海龙，但是迷了路；在高速服务区加油的时候，他们遇到了准备去调查妻子外遇一事的赵峰华；这时，他们彼此还只是不相识的路人，三晴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车内传出《何日君再来》的歌声，赵峰华跟她借火，沉浸在音乐声中。这场戏舒缓得有些刻意，放在影片的结局，观众已经看到了他们后来的命运交错、面临的焦虑，此刻犹如回望大战前的宁静，宿命与忧伤的情绪潜藏其中。一部意欲传达忧伤失意情绪的电影，节奏也会跟着放缓下来。虽然故事中包含了偷情、报复的元素，但它并不依靠激烈的情节带动叙事，而是在一个个场景中铺满角色抒情式的表演，中间还插入了一些空镜头和独白，试图建构某种从生活中迸发出来的情绪。叙事上，导演玩了一点小技巧，增添了一点悬疑性。在影片的第一部分，海龙带着孙老师和他的情人，以及假扮来谈水晶生意的赵峰华，来到度假海岛。在他们之间还隐藏一些未知的信息，每个人都充满心事。接着导演在片中插入了一段回忆戏份，关于赵峰华和他妻子的故事，成为解开片中人事与情事困局的重要密码。看这部电影之前，我对它也没有什么了解，有的只是一点惯性猜想。片名“何日君再来”来自创作于1937年的同名抒情歌曲，周旋、李香兰、邓丽君都唱过这首歌。歌词我没什么印象，但歌名能让我产生类似“美人倚窗等君来”的画面感。所以听到这个片名时，我猜想它是一部具有古典气息的现代爱情电影，里面或许还会夹杂一点这个时代泛滥的小镇青年的青春怀旧。然而这些都是完全错误的猜想，这其实是一部故事婉转细腻的爱情伦理电影。或许我应该更新一下对现在国产青年电影的固有认识，他们在取材和表达上的拓展，已经超出了对纯粹个人经验/经历的依赖，而是从个人趣味/美学倾向出发，一开始就尝试用电影语言表达更为普遍的情感。尝试个人表达的做法可赞，但限于资金、能力的原因，结果常常不尽如人意。本片的问题也是显而易见。为了达到那种淡淡抒情的效果，影片中的人物表演刻意放慢了节奏，但演员并不能抓准这种“非正常”表达状态下的动作和情绪，看上去颇为不自然。要一个人做出激烈反应，可能很容易遮盖他/她表演的痕迹，但让他/她进入一种舒缓、忧伤的状态进行表演，小动作的把握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如此的表演通常还需要精心构图、调色的画面，和精准抓住情绪点的配乐进行配合，才能让观众进入到角色的情境之中。这方面做的最极端的就是蔡明亮，人物表演和故事节奏慢到令人以为电影暂停了，但不管是否喜欢他的电影，很少会有人说他的电影语言存在问题。[何日君再来]的故事内容很生活化，角色也是，画面也没有在色调上处理得令人有种高于现实的美感。它的一切都太过贴近现实生活，唯独表演和剧情节奏试图向失意情绪或诗意表达靠近，如此实在难以达到满意的效果。导演考虑的够细腻周到，叙事也有独到抓人的地方，尤其是插入的回忆对全片的解锁作用，扣住了影片的表达意图，只是影像风格的选择没有避开创作上的缺陷。关于导演王飞飞，在南京的时候见过他几次，但彼此并不认识。凭那几面之缘，和我对做独立电影的人的习惯印象，我不会想到他会拍一部如此温和的关于偷情、出轨的电影。2014年在南京的中国独立影像展上，一部关于盗狗的纪录短片的映后交流环节，有个观众对影片的残忍纪录非常不满，直接飙四个字母的英文脏话骂导演。随即有个身体略胖的工作人员上前制止，挥着手叫那人出来。看架势，我以为他会给这个情绪失控的人一点教训，但后来我听说，他把那人叫出去以后，递根烟给他，交流了起来。大概是要对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个胖胖的工作人员就是电影[何日君再来]的导演——王飞飞。看他的外表，很难和一个拍电影含蓄、细腻的人联系到一起。就像我看到他招手叫骂人的观众出去，想象的画面是他要用自己的气势给那人一个下马威，教训一顿，那才符合我对他的人设的想象。然而想象和情感一样，存在盲区和误解。这部电影给人的感觉就是试图渗入到这盲区和误解中，剖开复杂社会关系下的人事与情事。本文版权归作者唐朝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