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哪儿都是大奶奶

文华这部配合妓女改造运动的影片，结构十分不平衡：三分之二在渲染旧社会的苦，至北平解放，时间已不够，还花了许多篇幅描绘妓女们对解放军同志从怀疑到信任之转变，导致高潮处的“诉苦大会”非常敷衍潦草。姊妹们群呼：枪毙恶霸！和蔼可亲的二头身解放军大姐表示政府一定接受大家的要求（这样的法治似乎很容易被诟病），接着就是女主角脱胎换骨去苏北参加工作，并未交代恶势力夫妇的死。旧社会的苦，许多有如风俗志，带有一点猎奇风味，满口黑话的老鸨因此最为突出。演员李凌云据说就是妇女劳动教养院的学员，正宗从业人员，因此一切都是原生态。演员年纪很大了，剧中自称“老太太”，丈夫看起来比她年轻许多——虽然最后诉苦大会上他说自己五十二岁，想必剧中设定两人相差不大，四五十年代五十多岁的妇女自称老太太极正常。李凌云男人脸，阴险，狠毒，唇边一颗媒婆大痣，显得庸俗。剧中她穿的也是老太太样，扎脚裤，棉袄子，驼背，看起来胸部完全被勒住，去妓院的时候就披个大毯子，非常黯淡，也没什么首饰。不知道她进教养院时是什么身份。这个年纪和长相似乎不会很吃香了，若是吃过许多苦的苦主，能这样活灵活现表演曾经压迫自己的一类人，心理素质和人生阅历真是惊人。这处妓院是个三等“下处”，名叫同喜，似乎是领家胭脂虎(李凌云饰)当家，丈夫更像打手兼保镖，“扎手”的姑娘由他“开宝”治服帖。女主角大香(李萌饰)就是这样死心的。被强暴后胭脂虎恐吓她的一段，台词表演简直可称典范。胭脂虎的住处和妓女们的卖春场所不在一处。卖春处是个四合院，每个姑娘占一间，灰扑扑脏兮兮的。女主角初被骗到胭脂虎处，正遇到一队姑娘回来报告，想必是第二天一早，报告的是昨晚的业绩。当红头牌月仙说她一晚卖“六个铺”，战力惊人。胭脂虎有一回去视察，一个业绩很差的说她只卖了“两个茶”，应该同晚清的“打茶围”相似，只是调情聊笑，收入低。剧中有大段表现治“脏病”（即梅毒）之对比，身体治疗是妓女改造的重点环节。本片有北京妇女劳动教养院支持，许多情节应有所本。月仙患上梅毒（片中称为“长鱼口”）后，她先是强迫她起床接客，至她病重无法下床，又手持剪刀亲自来“排毒”（“毒病要毒治”），又用烙铁烫疮口，月仙痛死过去，她直接把她扔进柜子要埋掉，月仙醒转说“妈我还没死呢”她也不听，直接活埋。这一幕太过恐怖，因此只用院中听到全过程的妓女们的面部表情侧面表现，就这样想起来也是不寒而栗。教养院后则给妓女打盘尼西林，治好了她们的病（“不然我还不活活烂死”），这一段时人看到会更有感触：盘尼西林当时贵如黄金，是只有志愿军才能用的珍贵药物，拿来给妓女治病，显示了极大的决心和特别的重视。不过看阮清华的研究，在上海的妓女改造中，第一批改造的用盘尼西林，也有宣传效果。第二第三批改造的明显就严厉敷衍了许多，也是因为其中不少人是解放后“堕落”的。片子里的女主角非常黯淡，近于串场人物。她虽然屡次抗争，但活了下来，总是在不停工作的——这一点不好表现。若拍她涂脂抹粉接客，会给观众留下不好印象，因此对她几年的日常生活，几乎完全省略。男主角是李纬，浓眉大眼，但情节亦不合理。开始他和女主角只相识一个月，就近于私定终身。之后女主角被卖，他发现她沦落风尘后，家中立刻拿出母亲死前留下的一笔钱给她赎身——这就是要做儿媳妇的意思了。但这笔钱被讹诈后，男主角就下线毫无下文了，至解放后再出现，女主角已经拍拍屁股要去苏北工作了，两人似乎没有结果，可能导演也无法决定要给他们一个怎样的结局。石挥照例演个小角色，混混马三，倒卖妇女和烟土，他驾轻就熟的一类角色。比较有趣的是他到胭脂虎处，和胭脂虎丈夫老崔相对打了个千。文华作为一个上海电影公司，制作起北京背景的影片时，也能照顾到这类细节，当然也可能是演员太出彩，毕竟是石挥，到哪儿都是大奶奶。本文版权归作者阿winter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