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家法？到底怪谁？

伴着刘德华的一曲《都怪我》，这部电影在一片凄风苦雨中落下了帷幕。戏外评论也集中在搞成这样究竟怪谁这个问题上。如果答案真的显而易见，似乎也不会产生什么争论。港产黑帮片多如牛毛，这部不算很有名气的电影不知为何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总觉得有什么我没get到的东西躲在情节背后犹抱琵琶半遮面。某天刷抖音，突然看到此片的英文名叫RulesOfTheGame，顿时像打通了奇经八脉，茅塞顿开。RulesOfTheGame，这电影讲的就是游戏规则——我看豆瓣里有个哥们也写到了——黑帮规则主要由表规则和潜规则组成：表规则是社团家法江湖情义，潜规则是实力说话你死我活。这二者互为表里。明面上，社团需要用“家法”维护等级秩序，而所谓“家法”其实是一些不成文的规范，看完全片不难发现它是个真实存在但又虚无缥缈的东西，如何操作，怎么实行，主要存在于话事人的嘴里。这些规范只是遮蔽了却并没有改变黑帮斗争的实质，就是片中球哥对大卫周说的那句：“出来混，不是他死就是你躺下。”这话有点耳熟，《一代宗师》里的叶问也有过同样感悟：“功夫两字，一横一竖。”——果然江湖精髓，同途异路。大卫周从社会非主流青年迅速转变为骨干黑帮分子，不能不说是深刻领会了这话的精神。其实，就算遇不到胜哥和球哥，他进入黑道也是早晚的事儿。他们这一伙人原本就游走在社会边缘，大卫周和欧家泉性格冲动，碧咸嗜赌，Ann这样的靓妹只能在夜总会打工。分分钟都在河边走。事实上，如果没遇上绅士胜，Ann已经被她哥输给色魔雄了。在这场风波里她是最无辜的人。事情的走向都不是她能左右的。最为关键的转折点——大卫周的复仇——还让她送了命。有些人说大卫周是要报女友被抢之仇，可从剧情看Ann根本不算他女友，顶多就是个有好感的青梅竹马。大卫周本人在胜哥的追问下都没承认。男人真爱哪个女人绝对不是这表现。当事人双方都没承认的事，某些男观众不知道哪来的代入感认为Ann就是大卫周的人，往一个小女人身上泼脏水，她有那个翻云覆雨的本事吗？如果她稍微势利一点，从胜哥表示好感后就和大卫周他们划清界限，也不至于落到最后的结局。非要说的话，大卫周对欧家泉还更好。搓澡喂饭陪着晒太阳，要不是李灿森颜值欠奉，这操作应该可以圈点腐女粉。为兄弟报仇，这个因素绝对有，但不是大卫周反水的唯一理由。若只为兄弟复仇，他完全可以趁胜哥不备背后捅刀，代价无非鱼死网破，成功率还更高。他没有这么做却采取借刀杀人的策略，利用石屎来杀绅士胜，事后还出现在医院里装成没事人，由此可见他的报仇是有私心的。他之所以要除掉胜哥，恐怕还因为他的社团经历让他尝到了权力的快感，他渴望向上爬。要不是胜哥命大没死，计划就成功了。此时的大卫周早已不是那个修车混日子的胸无大志青年。虽然从夜总会开车撞人事件可以隐约窥见他性格里原本就有的暴戾因素，但社团经历无疑催化了他性格中的狠戾，点燃了他的野心。当球哥劝他把刀放在脚下而不是心里时，这些说辞对大卫周来说已经毫无说服力。当初不正是他球哥要大卫周斩草除根杀死色魔雄吗？之后还拿斗狗打比方，要已经成了小boss的大卫周干掉没再招惹他的“新界牛”：大卫周心中的善念，在江湖的血雨腥风中渐渐熄灭了。球哥对大卫周的谆谆教导，现在都变成了砍向他自己的刀。电影用几个打打杀杀的镜头就交代了大卫周他们在江湖上撕咬的场面，而与这刀光剑影衔接的上一个画面，是胜哥和Ann在咖啡馆谈情说爱，岁月静好——社团boss当然无须下场，可以做他的绅士发财立品，自有他的鹰犬在场上为他扑杀。当初胜哥劝说大卫周加入社团时，大卫周还是拒绝的：“如果要我做伤天害理的事才能发财，我宁愿少吃点少穿点。”不过他很快透过现象接受了本质，对着植物人欧家泉说出了心里话：“这个世界原来是要讲恶的。谁有权力，谁就是主宰。”这个逻辑随着他的江湖岁月一步步得到巩固强化。而大卫周之所以能挑动石屎哥，是旧怨加上新仇。旧怨是胜哥对石屎执行过家法，在他维护帮规的说辞面前（帮派大佬也给绅士胜站台），石屎有怨气，但也认了。真正触怒他的是胜哥要破格提拔资历不如他的大卫周（论业绩他更出彩）。石屎像胜哥讨要说法说提拔人也该按规矩办事时，球哥说什么年代了还扯规矩。需要时就搬出家法，不需要就“别扯规矩”。所谓家法，说到底不过是谁话事谁说了算。归根结底是为权力分配服务的。真正重要的不是规则本身，而是对规则的解释权。想当初胜哥说家法必须执行，不然社团容易四分五裂。现在石屎当场拂袖而去扬言要脱离帮派，胜哥多少得负上责任。要说这部电影我唯一没彻底看懂的就是绅士胜了。这人反差比较大，一会儿狠一会软，看似彬彬有礼动手打人时干脆狠辣，时不时还眼泪汪汪一下（女主也没他能哭），在诸多黑帮大佬里显得十分另类，以至于我总觉得他很腹黑。比如他当初只派球哥和大卫周去元朗讲数，Ann不放心地问他会不会有事，胜哥说：“也许吧。”这回答有点细思恐极。后来Ann要他退隐江湖，胜哥居然答应了。从理智上我很难相信，但是他的表情又很真诚。真相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不过绅士胜确实还比较绅士。结局他竟然放过了碧咸和黑仔，只让大卫周自裁谢罪。作为一个大佬实属难得。对Ann，他从头到尾都在认真追求没做出任何猥琐行为。而Ann对大卫周的借刀杀人事件是知情的。她既不希望胜哥被砍，又顾念多年情谊不愿出卖大卫周他们。胜哥从她事前事后的表现看出了这一点，居然完全没有怪她。仅就这点来说已经胜过了很多男人。大部分男人此时的逻辑绝壁是：老子对这个绿茶这么好，这贱人居然伙同大卫周他们给我下套，骗我不带小弟出来置我于死地，真是最毒妇人心啊。这还能留？——别忘了大时代里丁孝蟹和无间道的刘建明怎么对“真爱”的。事已至此，Ann也从来没有想过出卖大卫周等人，还惦记着要回去带植物人一起走——正是这个举动导致了她后来的丧命。所以贾樟柯看的明白，《江湖儿女》里更讲情义的是女人，男人的世界充满着背叛。此时的大卫周早被自私和仇恨遮蔽了双眼，连Ann也成了他的牺牲品。一步江湖无尽期。江湖法则用它的残酷，伤害了这电影里几乎每一个角色。而规则与潜规则的运作，规范法则和实力结构的关系，恐怕不仅局限于江湖。《新家法》从这一角度讲述黑帮，可以说是很有新意。PS记得香港影评人石琪对这部电影评价不错，不过我感觉他也没理解这片。比如他觉得Ann这种清纯靓妹不该去夜总会工作——那难不成当白领吗？你说她那个阶层不去夜总会打工去哪？石琪还说片里打打杀杀始终都没警察出来——这本来就是个现代武侠片，又不是扫黑纪录片。我倒是觉得，这片反映出的问题离每个人都不远。copy;本文版权归作者苍耳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