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教诲师》这个电影是不是
大杉涟的遗作,都非常值得一看,尽管里头的内容属于老生常谈——关于死刑的存在是否合理的主题。《教诲师》的整个叙事模式,跟是枝裕和的《下一站,天国》很像很像,都是与死亡已然紧密相联的人,与一位神职人员对谈,大杉涟作为教诲师,任务便是要赶在六名死刑犯上绞刑架之前让他们对自己的罪行进行忏悔;而《下一站,天国》则伤感而温绚,讲的是逝者在上天国之前,要将生前最美的回忆讲给使者听,让他们拍成类似电影片段的东西进行存档。类似的结构,讲的东西却系天地有别。大杉涟诠释的牧师面对的系已经在法律层面上被定罪的一批人,也就是要强制性剥夺生存权的特殊群体,人类是否有资格这么做?是现下最敏感、最尖锐的话题之一。感性如小说作家,多半都会以悲天悯人的角度去思考,站在受害者及亲友的一方,坚信死刑是一种抚慰;理性如社会学者公知,关注的系权法存在的合理性及有效性,明确指出死刑的存在对降低杀人罪行的数量并无帮助,毕竟多数凶犯都是激情犯罪。本片令人服气的是,似乎没有站在任何一方,而是拎出六个典型案例,交给观众来判断——六名死刑犯是不是都该死?抑或讲其中一部分其实应该有继续活着的资格?被判死刑的依据多半相似,但杀人事件的构成起因却各有不同,你在看片的第一秒起,便不自觉地戴上了法官的帽子,开始把自己的喜恶进行切割分配,这边给一点同情,那边给一点憎厌,于是观影过程就变成了“该死”或“不该死”的情绪摇摆机。譬如讲,手上有四十条无辜性命的反社会人格罪犯,以“智者”的视角把凡人数作蝼蚁,到死都不作忏悔,这角色大抵是脱胎自日本赫赫有名的食人魔佐川一夫,你可能不会完全讨厌他抑或怕他,却一定不希望这种人出现在你的日常生活里,他可以是影视剧里的“传奇”,千万不要过于鲜活。在讨债过程中人格受侮辱,一气之下用棒球棍灭门的中年男子,犯案之后还惦记着两个儿子的枕头套有没有调错,于是急匆匆赶回家,被捕之后他也没有对自己的暴行作过多的辩解,甚至不愿意上诉。他的际遇可能会博取部分观众的同情,从这个死刑犯的眼中,你能看到良知的光芒。寂寞难耐的谋杀指使者——一名韶华逝去的妇人,她似乎的时限并不关心,只是喋喋不休地叨念自己编造出来的一个狱警,甚至还透露出跟幻想的人物有暧昧互动。巧的是,这位妇人的扮演者曾经在关于尼崎市连续杀人事件的纪录片中扮演过那个不停用心理操控术摧毁家庭的凶犯角田美代子,依然是气场犀利,松垂的面颊上方嵌着一对灼人的凶眸。你没办法琢磨透她的真实想法,但有生之年一定不想跟这种人打交道。所以她应该死是不死?而目不识丁的老年流浪汉,应该系隐射了日本历史之后第一个被判死刑的囚犯永山则夫,都是孤儿,都是在懵懂的状态下求生,被势利的社会潜规则虐到麻木。在牧师教授他认字之后,他才逐渐学会了思考,确立正确的人生观。可惜的是,这一切似乎来得太迟了。永山则夫年少入狱,在牢中的三十年竟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三十年,他在里头学会了读写,写下了优秀的小说,向世人证明哪怕是十恶不赦之徒,也有被拯救的可能性。亦正是永山案,使得日本的死刑犯被行刑的时间拖得很久很久,怕有冤案,怕有变动,甚至执法者怕背上“杀人犯”的恶名。还有狡猾的黑社会大佬,打算最后一搏,钻司法漏洞来延缓死期的到来。亦不乏精神病患者,永远活在妄想里头,令“忏悔”成了一个笑话......这些人一字排开,拼组了一连串意味深长的对话戏码,夹带谎言的供述、戳中灵魂的绝望,复杂微妙的对抗,都是极其特别的临终遗言,使得教诲师的收获也变得颇为复杂。影片末尾,流浪汉在供他意淫的一张风俗店宣传广告纸上写下《圣经》里的一句话——“谁能定我们的罪呢?”这感性的质问,透着理性的严谨,由一个人或一群人来判定另一个人是否人间失格,操作是否正确,必然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值得被探讨。一如电影本身,便是两种观点的左右互搏,胜负暂时还分不出来。本文版权归作者暗地妖娆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