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的一生

很多时候，身为普通人的我们需要的并不多，看一部剧，做一份工作，喜欢一个人，享受一段人生，只要能够顺顺利利、稳稳当当地度过整个过程，便就已然是万幸之至。所以，在当下愈发喧嚣急躁的社会中，我却愈发地喜爱那些温和的唱反调者，就比如说，写信。说起写信这种事，想来很多人到中年和那些青年末梢的家伙们都会很有感触吧。毕竟在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里，写信往往是很多人赖以表达感情的唯一途径。木心先生在《从前慢》中说：那时车、马、邮件都慢。所以，那个时候的人也慢，慢到人情味满满，慢到还有时间去琢磨，哦，或者说是去研磨“人”本身。现代社会中，“人”逐渐变成了一种商品和可交换物，虽然“学得文武艺，鬻与帝王家”这种意识自古有之，但如今这般赤裸裸地不加掩饰，毕竟还是头一遭。人开始成为一种客观上被衡量和取舍的“价值”，从而失去了原本的情感和温度。就比如这部剧中的白川先生，原本有一个很好的家庭，父亲是全球各地飞行的国际贸易商，母亲也温柔而美丽，自己还在东京的大商行里有一份外人艳羡的工作，且自己也成了家室。照理说，这种情况应该算是大圆满了，可是人生到底还是个折腾人的货，所以他到底还是在自己人生的中流遭遇了父亲去世，母亲痴呆，夫妻离异，工作失败。从现代社会的角度看，人是不允许失败的，因为你失败就代表着失去了价值，从而以前那些加诸于你的，也很快地就会被从你身上剥离。所以，在剧中的白川先生当时甚至想过与母亲一起自杀。然而这并不是怯懦，而是现代社会的背景所固有的残酷性。旁观者总是冷静的，可若是试着将自己代入其中呢？答案就很明显了。就整部剧的基调来说，其实无非就是温情二字，但日剧中的温情却往往能比绝大多数的国产剧少了七八分红尘气，而多的都是对于“人”的关注。《椿文具店》一共八集，每一集都是一封信的故事。难得在镰仓这个文化古都里，还有坚守着代笔匠人这种职业的人，正如剧中的外婆雨宫铿子所说的那样：因为这个世上还有许多无法用文字抒发自己情感的人，所以代笔人这种职业在如今还是有必要存在的，是为了成全别人的幸福。（关于这一点的争论，我会在后文具体说明。）首先，从剧情来说，《椿》很流畅地切入了现实生活，涉及的社会层面广泛，有老夫妻、有年少相爱长大后却又各自成家的青梅竹马、有离婚证明书、还有绝交书，甚至还有写给宠物的吊唁……但抛出这些看似平凡或者哗众取宠般的外在，往内里的本质看去，却都离不开两个最普通的字：感情。那些求助于女主代写书信的人，他们和她们都是些心有猛虎的人，只是相比于更加感性和细腻的女主，这些人们不知道该如何低下头去细嗅蔷薇罢了。在这些穿插在镰仓日常生活中的小事里，观众们却可以明显地体会到由信件连接起来的，人与人之间最宝贵的那些东西。这部剧剧情上的亮点在我看来就是“代写人”这一职业的职业特性，她必须同时了解写信人与收信人，这样才能够完整无误地抒发出请求代写者的心情和愿望。而通过把这一场代入的过程展现给所有人看，就使得观众们也同时与主角一起经历了这许多场各自不同、形态各异的人生，从而体会到酸甜苦辣和各种道理。很简单的移情效应，以及并不简单的平凡人生。其次，在结构上，除去这些浅层的表现，在深层的剧情设计上，它还设计了一场由彼及此，由外而内的个人洗礼过程：即鸩子少时与外婆不睦，后直至听闻外婆离世方才归乡，通过继承店面之后自己对代写人这一职业的亲自体验，这才逐渐了解了外婆雨宫铿子的那种“严厉之爱”。一方面是她从帮助他人中获得回馈，另一方面是这些受过她帮助的人也同样来帮助她度过心底的槛。这种情节的设计结成了一张巨大而又结实的网，叫做人情。这里的“人情”可以算是我们平时说的那种人情世故，但却在那层或浮躁或冷酷的下，多了几分体谅和温暖。再次，关于本剧的人设，应该是最具有争议性的一点。而争议的核心就是：主角雨宫家的这一老一少之间，到底是谁原谅了谁？虽然随着剧情的推进我们逐渐地了解到外婆铿子对孙女鸩子的爱是隐藏在外表严厉下的温柔；即使在全剧的最后，鸩子以一种乞求原谅的姿态作为结束。但，就事论事的来讲，外婆铿子当年也的确是做过许多扼杀孩子天性的事。这些也是不可否认的。在剧中，外婆的所有故事和形象都是在众人的回忆中出现了，毕竟她从第一集里就已经被明确的宣布了死亡，而且也正是因为她的去世，这才引起了整个故事。而且也正是由于这些不断出现的插叙和倒叙，才使得鸩子的形象也得以在正剧中得到了补全，不至于成为一个只有现在而没有过去的“片段”。所以与其说最后的结局是谁原谅了谁，倒不如说是彼此原谅后的各自远航。孙女了解到了外婆当年的那颗温柔的心，而性子上也经由大学时期在外的游荡而变得稳重，在为一位位顾客代写信件的过程中逐渐成熟起来；而外婆最终也收获了那封由孙女写好的、似乎能够穿越时间的请求原谅的信件。所以，编剧以一个讨巧的设计结束了全剧，既给那些偏执的人留下了争议，却也给能看懂的人留下了妥协之道。第四，这部剧里除了对于“人”的关注，再次的一个侧重点就是关于“信”。一如我在文章开头所说的那样，信作为一种私人情感的承载品，它通常都是肆无忌惮而又小心翼翼的——前者是因为信件隐私性的特性，而后者则是因为写信人与收信人之间的羁绊。一方面是，我只写给你一个人看，所以我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因为我在你面前无须遮掩；而另一方面，正是因为你我之间是这样的亲近和了解，我才更加要注意彼此的感受，不能只顾着自己而伤害到对方，这种心思体现于外，也就是“小心翼翼”了。就像我在第一点剧情那里的看法一样，这部剧的妙处就巧妙在它把正常来说隐藏在各自心底的那种种考量和思虑都通过第二个人（或者说间接阅读者），也即代写人明明白白地显示出来了，所以我们才有了这八则故事，才真正能够了解到每个写信人的内心。而这种对于“信”这一概念的二次解读也很好地将我们的生活与这种事物具象的联系起来，而不是只落在许多句空话上。通过信件们对于人们人生的重要性和由此导致的转折，看过的人才能够切实地感受到“信”是什么。如果要我给这部剧做一个简短的介绍段落的话，我大概会这样写：写一封信很短，而人生漫长。那么在漫长的过程中，做一件短暂的事，却可以因此而记录下那些最宝贵的片刻，难道不会使人感到快乐吗？关于一个人的一生，无非就是从生到死。而一封信的一生，却大概比生死还长。本文版权归作者真二症神少年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