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蚂蚁一样行走，像他们一样歌唱 ——写给白志强导演及《边走边唱》纪录片 李亮

抛开先天条件不谈，当一个人把对生活的各种要求降到最低程度，就像那些生活在土地中和土地上的蚂蚁一样，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状况和人生。在人类看来，那样广阔的地面上，蚂蚁们茫然而碌碌地行走着，奔忙着，看起来那样弱小，似乎随时都会死于突如其来的灾难。但我们同时又是知道的——不管是出于本能或是天生的职责，它们实际上有着明确的目的和方向。这样的景象常常让我想起陕北大地上的几个说书盲艺人，从每年的开春到年末，在属于自己活动范围的那一片黄土地上，靠着说书表演，他们踟躇而艰难地用脚步丈量着自己生命的宽度和长度。他们的生活或早已被命运简化到只有“活着”二字，这两个字是如此粗砾悲伤而让人沉默。我曾在白志强导演拍摄《边走边唱》初期与片中这几个盲艺人有过短暂的接触，也正是那一次，李守旺因为看不到烟何时抽完而被烟头一次次烧烤得焦黄发黑的食指和中指；必厚的孱弱和沉默；有着沙哑却依然清丽的嗓音的女盲人和她同样有视力残疾的丈夫那样相爱相伴地走在路上；白志强在拍摄时的条件艰难和与艺人们的交流——这些画面和感觉至今仍那样清晰，所以，对《边走边唱》的关注和对这几个说书盲艺人的牵念两三年以来也一直萦绕于胸怀，每当看到白志强在博客内发表与这个纪录片有关的图片或消息，我都会久久地看着他们的照片不能释怀。《边走边唱》所呈现在观众眼前的显然不只是说书盲艺人们的生活状况，作为一部纪录片，它在完整体现出其“表达真实”的属性后，还留下了远大于画面本身的空间让观众去回味和思索。在社会的进程和变革中，不同的人最终呈现完全不同的生命状态，就像如今纪录片的观影者与片中的说书艺人这样，甚至于彼此都无法想象对方的生活。也许正是这种巨大的差异使《边走边唱》近乎于从黄土地上抟土烧制的一件容器，盛放着这几年尚且还能闪烁光泽的声音；近乎于从良莠不齐、变幻莫测的社会边缘地带完整地抢救回一个被时代绑架了的人质，这个过程充满了冒险与思索。这种比喻对于一些濒临消失的陕北民间艺术而言一点也不夸张，站在黄土高原之外的人们无法体会这些温热如血液一样的民间艺术和技艺即将重新渗透进土地的感觉，更何况，这些民间艺术和技艺往往早已和一些人的生命交织在一起，人艺互养，相依相存，有了这些人和艺术，向来苦焦的陕北大地才多了一份动人的情愫。白志强导演很明显知道这其中的微妙关系，他的每一个镜头和画面看似平实，却都有细腻的思考和判断在里面。要做到这一点不仅需要对画面感准确把握的天赋，更需要一颗能细腻地体悟生活、生命的充满情感和悲悯的心。《边走边唱》中使人动容的画面很多，那些盲艺人们的脸孔，那些向着四季和大山深处延伸的崎岖道路，那些无法言喻的身体苦痛，那些人情冷暖与生命尊严之间的矛盾，那些细微之处的人性光辉，那些为了活着和爱而付出的所有努力和代价。做为80后导演，能把时间感、宿命感和宏大的人性主题把握得如此游刃有余实属不易，与其说白志强完成了又一部优秀的纪录片，不如说他是心、眼、手合一地完成了又一件接着地气的立体银幕雕塑，使得这几个说书盲艺人的生命倔强地在时光中留下了有迹可循的特写。借着白志强的《边走边唱》，陕北说书盲艺人的生活状态被剖露在公众视线之下，感动，流泪，同情，悲悯，疑问，思索，丰富的内心活动和情感体验或迸发无疑都是对这部纪录片最好的褒奖，我相信这也就是纪录片的魅力，更何况，借着《边走边唱》，说书盲艺人们的生活可能会得到关注和改善，濒临消失的陕北民间艺术可能会得到关注和拯救；借着《边走边唱》，人性的光辉不仅会在李守旺的父爱和守望之中，不仅会在面对巨大困难仍然坚持生活、行走的盲艺人们心中，同时，也可能会扩展到那些如今被欲望和物质所蒙蔽的心灵之中，扩展到更广泛的对社会中弱势群体的关照中。这样，我想《边走边唱》就更多了一份呼唤，多了一份社会责任感，也多了一份更深层次的对人性光辉的宣扬和守望。陕北大地上又一个冬季即将来临，但在说书盲艺人们往返的道路两旁，那三月的桃花也依然会在冬季那端灼然开放。我不知道在《边走边唱》受到广泛关注和褒奖之后，这些艺人们今后的生活会发生一些什么样的改变，但我确信一定会有所改善，而陕北民间艺术的现状和今后的传承议题也随着《边走边唱》再次展现出来，让人深思。记得曾有人说过，一个人此生若是受着巨大的痛苦或是一贫如洗，那将是最彻底的修行。在这个说书小团队中，盲艺人们相互帮助，相互理解，在说书行走的过程中还用自己的方式帮人穰灾解难，并用歌唱描述着生活中那些美好和希冀，传诵着真善美的理念，并用唱词为所有人真挚祝福。所以，我更愿意把《边走边唱》中的说书艺人们尊敬地看作是生活中真正的修行者。也正是这巨大的苦痛打磨鉴定出了什么才是人性中的钻石，什么才是苦痛背后所真正蕴含着的哲理。而拍摄影片长达三年多的白志强导演，他自身所曾面对过的那些困难，自身所经历过的那些拍摄过程，我相信对他而言也会是一种修行，他得到的不仅是生活和艺术的馈赠和荣誉，更多的是内心深处更加坚定的信念。从这些意义上讲，《边走边唱》片名所包含着的导演自己对生命的理解就会更加清晰明了，而做为陕北大地上新一代的各个行业的工作者们，我们需要思考历史、环境、文化与自身的关系，思考当下陕北大地上正在经历的变迁和遗失，思考如何尽己之力来像白志强一样做真正有意义的事，勇于承担时代中的使命。不管我们身体健全地行走在土地上，或是像说书盲艺人们这样行走在土地上，对于自然万物，对于磅礴的生命进程，我们都像蚂蚁一样渺小，但渺小却坚定，渺小却勇敢，渺小却敢边走边唱，我想，只要有这种精神，终究会有什么美丽且光芒四射的东西在前方。在我们每个人的前方。本文版权归作者白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