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独角兽

看腻了千篇一律、重油重盐的美剧，这部短小精悍的澳大利亚剧《中间人先生Mr.Inbetween》显得腌萝卜一般嘎嘣脆，爽口无比。妙就妙在还是美剧一脉相承的口味，但是增添了十八线小城镇的独特风味(譬如侉味十足的澳洲口音)，加上篇幅短，不是大菜，只是一道小食，三两口吃完，回味良久。奈飞NETFLIX近年来马不停蹄地全球扩张，在很多国家拍摄了以当地本土文化为背景的电视剧，其中不乏叫好又叫座的，譬如德国的《暗黑》，韩国的《王国》，日本的《全裸导演》等，印度，泰国，台湾和大陆也纷纷有作品出炉，褒贬不一，但是其速度与决心有目共睹，西方的资金与模式听着一张笑脸踏浪而来，嘴上说着文化，心里惦记市场，增肥了土壤也改变了土质，官方说得漂亮，只提供钱和技术，给予创作绝对的自由，可谁都知道出钱的是祖宗，花钱的是奴仆，世上根本没有绝对的自由，看看结果就知道合作的好的是德、韩、日这样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本来就是同样建制，轨道当然容易契合。即使这样，上面提到的三部剧仔细想想是不是一个味儿，不过是加了国别作料的美剧，正如几十年炸鸡鸡薯条，啤酒可乐，早已俘获不同国家种族的人们的味蕾，口味的趋同之后是生活愿景的惊人一致，大家憧憬的是一模一样的日子，带花园的别墅，有美女的豪车，开放式的厨房，干湿分开的洗手间，有衣帽间的主卧，带宠物房的次卧，一百兆的宽带，5个G的平台，同一个地球，同一张互联网，天涯咫尺又是咫尺天涯。扯了这么多奈飞，其实是想说看了几十年的剧，早已知道都是些套路，套路就是于是套路之外的那点不同就显得格外珍贵，《中间人》里的不同就是稍稍跳出主流价值观之外的那点离经叛道和超脱。离经叛道和超脱是一对奇怪的孪生兄弟，因为对主流价值的离经叛道本身就是一种超脱，一种自由，他们互为表里但有时也相互矛盾，对“经”和“道”的叛离不一定是超脱，也可能是一种走向反面的遵守，而真正的超脱是不在乎，“don’tcare”，比如剧中男主瑞RAY对于“经”和“道”里面的虚伪脆弱和逻辑混乱感到可笑、鄙夷，但是由于身边所谓正常人都在这种虚伪和混乱中呼吸，生长，与之融为一体，出于仁慈他不想伤害他们，出于本能他又无法认同他们，瑞所有的烦恼来源于此，例如瑞跟女儿承认圣诞老人不存在，内心受到冲击的女儿又问“那独角兽呢？也不是真的吗？”，独角兽是女儿的最爱，父爱战胜了本能，男主说独角兽是真的，为了圆谎，后来还和弟弟把一匹马涂白了粘上角来让女儿眼见为实，这是男主唯一的一次对世俗的妥协，但还是遭到了前妻的不理解，“你跟她说圣诞老人是假的？却说独角兽是真的？什么鬼？”前妻觉得不可思议，像对所有人一样，男主懒得解释，无所谓，什么圣诞老人，什么独角兽，都一样，哪有什么轻重缓急，只不过女儿独爱独角兽，那么独角兽就更重要一点，很难理解吗？人们总是用固有的价值观和等级观念来评判男主的行为，令男主不胜其烦，女朋友觉得他在教训小流氓之前应该先好言相劝，怎么能不进行言语沟通上来就使用暴力手段，男主说那样只会给对方时间前后夹击自己，他没有说的是他讨厌普通人身上的那种道德强迫症，如果语言是个好办法那么世界上根本不会有暴力存在，语言是先礼后兵的那个“礼”，是使用暴力前的姿态，借口，而男主懒得摆姿态，也不需要借口。后来男主携女儿第一次上女朋友家做客，痛揍了未来的小舅子也是同样的道理，既然你是个asshole，那么不管今天是不是圣诞节，你是不是我女朋友的弟弟，你一个大老爷们欺负小女孩，何况那个女孩是我女儿，我就干你，男主的爱与恨都是纯粹的，不妥协的。男主这种行事作风带来的爽感是不言而喻的，不论你是碰掉小孩的冰淇淋不道歉的人渣，还是仗势欺人的黑道老大，男主都是干你没商量，好似一种黑暗的公正，一种无差别的惩戒。男主教训起自恃强悍而欺凌弱小之徒无比冰冷，可是对待女儿和友人之女，罹患绝症的哥哥这样的弱者，男主温柔又温暖，这样一种理想型的人格却在现实中碰壁，女友与之分手，理由是有过被家暴历史的她害怕男主身上的这种暴力，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他真正害怕的是男主的暴力不受世俗准则的约束，男主不应该揍她的弟弟，即便那个是混蛋，所谓人情世故就是这样的，是非准则都是用来对外的，对我就应该是纵容的，这样的混蛋逻辑恰恰是人们默认和遵循的。持同样逻辑的还有男主的互助会的导师以及后来采访他的小说家，这俩人是一对有趣的组合，他们都是将世俗道德悖论深深地烫入脑仁，将虚伪和狗屁不通的大道理奉为圭臬，他们都对男主的暴力倾向持以道德高度的谴责，却总是被男主从最浅显的逻辑出发反驳的哑口无言。每次他们和男主的对话都是欢乐的段落，譬如导师每次见了男主都会说一些套话，譬如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啦，暴力总是会有反噬啦等等，估计是他日复一日的教导工作中重复了无数遍的话语，一些早已失去了确定含义的糨糊，可问题是对男主来说暴力恰恰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好方法，甚至是他谋生的手段（报酬还相当丰厚），而且男主对暴力本质的理解早已超越了一般人的认知，内心无比的通透和调和，根本不存在什么矛盾和痛苦，更谈不上反噬。其实男主也尝试过与导师沟通，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有坏的暴力也有好的暴力，导师狭隘的小脑瓜根本听不进去质问哪有什么好暴力？男主回答，第二次世界大战啊！导师脸上类似便秘的表情足以说明他的知识储备无法应对这个回答。后来小说家贱兮兮的采访男主，说她是写犯罪小说的，对男主的杀人行为不抱有预先的判断，可是提起问来还是老一套，却每一句都被怼的死死的，忍不住逐句分享一下，问：难道你不明白在军队服役时的杀敌和平时的雇佣杀人有不同吗？答：没啊，都是杀人（killingiskilling）。除了在军队里杀人会给你奖章，现在没了。问：当然，杀手怎么会有奖章。答：但是给的钱多啊。问：你想过给受害者的家人带来多大的痛苦吗？答：我在军队里杀的人也有家属啊。问：在军队你是执行命令没有选择的啊，现在你有选择啊？答：没人用枪指着我的头让我参军啊，还是我自己选择的啊，都知道当兵就要杀人啊，都是自己选的啊。问：……大实话出自第二季第八集这段短短的对话细想挺颠覆的，我都不知道豆瓣能不能发，同样的行为，假国家之名就是正义，行个人之利就是邪恶，詹姆斯·邦德有军情六处颁发的杀人执照，水泊梁山的好汉们举起大旗替天行道，电影中的坏人灭亡都是咎由自取，好人出手都是逼不得已，男主RAY其实点破了世间的一切善恶不过是逻辑的游戏。世界是个整体源自我们共同的想象，行动的永远是个人，我们每个人都在不停地给自己颁发着一张张正义的通行证，告诉我们自己我们所做的都是对的，其实是没有人是正义的，因为正义或许根本不存在，或许唯一无辜的就是我们想象中的美丽的纯洁无瑕的独角兽。密林中的独角兽，如梦似幻本文版权归作者wryface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