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通往天堂的地狱之旅

「墨西哥移民多是强奸犯」，2016年美国大选中川普的这句话再度引爆了种族问题的舆论，并将美国的拉丁裔推向了风口浪尖。根据美国的统计，全美拉丁裔人口的增长率位居第一，总人口数超过了加拿大，而且已经超越非裔，成为了美国第一大少数族裔。拉丁裔的人口暴涨，除了生育率高以及合法的移民之外，另一个原因是每天有大约一千个非法的中南美洲人从墨西哥边境偷渡到美国。在美国和墨西哥的边境线上，几乎每天都在上演「城墙」攻坚战。战斗的攻击方是来自中美洲的偷渡客，防御方是美国的边境警察和巡逻队员。对世界许多国家的人们而言，美国犹如天堂，只要能越过美国边境，似乎就能得到幸福。特别是对于美国以南的中美洲国家来说，天堂近在咫尺。然而要获得一张进入天堂的通行证何其艰难，于是他们寄托于各种非法手段，即便历经千辛万苦也要撬开天堂的大门。这其中还包括了数万个在没有亲人陪伴下企图偷渡的未成年人，按照2013年的统计，这个数字超过了五万。参加2013年第66届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并获提名的影片《金笼》讲述的正是来自中美小国危地马拉的四个无伴儿童的偷渡之旅。三个相互认识的少年胡安、萨穆埃尔和萨拉（萨拉是女孩）结伴想要穿越墨西哥偷渡到美国，途中又遇到了一个印第安孩子查克。四个人在一路上遭遇了各种险境，有人退出（萨穆埃尔）、有人被劫（萨拉）、有人遇难（查克），最后只有胡安一人成功抵达美国。偷渡的路途有多么艰险？曾有普利策奖的获奖摄影师约翰·摩尔拍摄过一组令人震撼的照片，记录了中美洲的非法移民扒火车穿越美墨边境的旅程，很多人遭遇帮派的抢劫和袭击，还有人在睡觉时从火车上坠落，轻者摔断手腿，重者命丧车轮。另一个普利策奖的获奖摄影师唐·巴特莱利曾跟随报道洪都拉斯男孩恩里克独自前往美国与母亲相聚的旅程，也是搭乘了有「死亡列车」之称的载货火车沿墨西哥铁路进入美国，沿途遭到了黑帮、强盗以及贪污警察的剥削，也曾被移民局官员抓到被迫遣返，几经周折后终于与母亲在美国团聚。不过，像恩里克这样的幸运儿只是极少数而已。在每年数十万人成功偷渡的背后，是数以百万千万计的失败者。便仿佛是沙滩上破壳而出的小海龟们，在一路奔向大海的途中不断遇险掉队，只有千分之一的几率能够安全抵达目的地。偷渡的方式基本有这么几种：徒步穿越沙漠，但在广袤的无人区里，高温、响尾蛇和蝎子都是致命的杀手；走水路，湍急的水流和简陋的筏子亦造成了大量的溺死事件；扒火车，惨死在车轮下的冤魂不计其数；走地道，则需要支付给控制地道的蛇头几百到上千美元的费用。可以说，自从有了「偷渡」，就催生出了蛇头这个行业。在墨西哥，最大的蛇头组织被当地的黑帮以及贩毒集团掌控，他们把守着墨西哥边境的关键关卡，只有交付一定的费用才能由他们安排偷渡进美国，这些集团通过勒索和走私人口便能赚取数千万美元。如果没有钱，那么只有通过其他几种方法了。但是，除了苛刻的自然条件，还会遇到官员与警察的刁难、绑匪与强盗的威胁，面临被抢劫、强奸、绑架乃至死亡的风险，尤其是针对女性偷渡者的性暴力正在不断升级。在《金笼》中，以上的危险四个孩子基本都经历了一遍。在被警察「洗劫」之后，萨穆埃尔选择了退出返乡；在扒火车时，他们遇到了强盗团伙，辨认出了女扮男装的萨拉并将她掠走，后果可想而知；之后又碰到了专门敲诈偷渡客家人的绑架组织，好在绑匪头子是胡安的危地马拉老乡，使他和查克幸免于难；好歹通过帮助运送疑似毒品的包裹从地道到达美国，哪知查克却被埋伏着的移民猎人射杀。那么既然如此凶险，为何仍挡不住前赴后继的偷渡者呢？如果说前几次的移民潮是因为墨西哥内战、美国劳动力奇缺、或者政治避难的话，那么如今的这波中南洲移民潮主要就是因为中美洲各国的贫困、暴力以及制度崩溃，导致了底层民众实在无法生存，否则谁会愿意冒着生命危险背井离乡呢？举几个例子，比如洪都拉斯的谋杀率一直位居世界第一，2013年每10万人中就有90人遭到杀害；再如危地马拉每年有超过500名未成年人遭到谋杀，每两小时就有一名5岁以下的儿童死于可预防疾病，每两小时就有一名10到14岁的少女因遭性虐待而怀孕。面对这样的生存坏境，要么逃离，要么等死，就算有些成年人无法离开，也会让自己的孩子尝试偷渡，至少这样还有一丝希望。影片的结局，仅剩的胡安找到了一份在肉类加工厂的清理工作。对比回家的萨穆埃尔、被劫的萨拉、死去的查克，也许他还是幸运的，但谁能预料未来的命运呢？或许被移民局遣送回国、或许在美国社会的种族歧视中备受煎熬。值得玩味的一点是，在影片中胡安起先还瞧不起属于印第安族裔的查克。可见在任何社会中都存在着鄙视链，即便是活不下去的偷渡客，还有可以显示其优越性的对象。对于目前非法移民潮的解决方案，来源地国家基本是难以指望的，无论是地缘政治、还是国内的政治生态、抑或社会环境决定了这些国家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不可能有光明的未来。而国际社会，比如联合国难民署曾呼吁，中美洲的移民应被视为政治难民，美国和墨西哥不应将这些难民遣送回国，而是提供国际保护。可问题是美墨两国处理和安置移民的成本已经不堪重负，很难再有什么举措。时任美国总统的奥巴马曾将中美洲儿童偷渡潮称作是一场「人道主义危机」，认为是中美洲猖獗的黑帮暴力、动荡不安的政治环境和泛滥的毒品以及贫穷导致了这一切，但共和党议员则指责奥巴马宽松的移民政策以及执法松懈引发了偷渡潮。也许两者都是原因。川普上台后又怎么样呢？移民政策进一步紧缩，可是一味暴力驱逐或遣返，非但不能解决问题，还进一步加深了美国社会对这一问题的分歧。有时候，人间离天堂太近并不是好事。人间如地狱，天堂也不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