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鹅的西部挽歌

本人始终质疑正统的美国西部电影的创作理念。即，西部只是一个壳，真正要追求的是人物的细腻、丰富且矛盾心理刻画。因为这种观念首先使电影本身失去了作为类型片的特色。例如在西部片中常见表现“英雄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却欲罢不能血雨腥风又起”之类的主题，就很明显并不只从属于西部片类型。它在美国黑色犯罪经典《漩涡之外》，以及香港城市黑帮警匪题材的《英雄本色》等许多其他类型电影中之都能得到了较完美的诠释。其次，如果影评家僵化地秉持这种理念作为衡量西部片质量的主要标准，那等于遮蔽了自己的视野，不能相对客观公正的评价不同风格的西部影片。罗杰·艾伯特对于现在被普遍认为是西部经典的莱昂内的《西部往事》的低分评价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虽然仅从演员表演、镜头风格、场景、灯光等诸多电影元素上看，本片与传统西部电影并无二致。甚至依然是以表现“渴望金盆洗手”的主人公的内心为核心。但它却与众不同地牢牢的抓住了一个真正属于西部片特质的东西。就像片名所反映的那样：这不是别的人群的生活，而是只属于西部的枪手和他们的拔枪对决！本片的中文译名是“黑天鹅”。大概和主人公的衣着以及天鹅绝唱有关。但是显然在这里有想象力过于丰富的嫌疑。原名直译为“枪手”，虽然字面上有些俗气，但实际上却是画龙点睛的表现了影片的主题思想。主人公派克的困境在影片一开始就表露无疑：酒吧内，当得知站在吧台旁静静喝酒的那个高大男人就是西部枪神的时候，血气方刚的年青牛仔不顾朋友和酒店老板的再三劝阻上前挑衅。言语是赤裸裸的，而派克最终也在绝无二选的情形下（否则就是自己被打死）拔枪自卫并击倒对方。虽然旁观者也都看到并愿意为他作证，他是后拔枪的一方。但是还是有人提醒他必须快快离开。因为“有些人是不管谁先拔的枪的。”他说的是死者的三个兄弟。上一次惹的麻烦显然让派克学聪明了许多。在妻、子隐居的小镇酒吧中，他放低枪手特有的尊严，“作弊”喝退了第二个前来挑衅的年轻牛仔。之后又以迂回战术制服了因丧子之痛而伺机复仇的老人。但无论如何隐忍退让，都不能阻挡悲剧命运的来临。本片对于这种西部枪手文化做出了深刻批判。派克的到来，首先引发了男孩子们旷课与吧外围观，而这种强人崇拜的性格熏陶直接来自于他们的上一代，那些坐在理发馆打牌的男人们。虽然年龄与世故已不容许像孩子似地直白表露对强者的崇拜，但却不耽误他们通过聊天闲谈去制造能够满足其争勇斗狠本性需求的新的冲突和矛盾。最终杀死派克的第二位牛仔，以血气方刚争强好胜论，远不及之前被撂倒的那位。但终于他还是架不住看客男们有意无意的煽风点火，决定要去见识一下这位传说中的西部神枪的厉害。而传统意义的和平维护者——小镇中的女人们，似乎也不再是正义代表。她们一方面根本无视自家爷们的丑陋，只知一味迁怒怪罪于枪手。另方面，内心深处隐藏已久之“恶”也刚好假借所谓正义诉求而肆意释放。其中那位赴警局请愿的年轻女子，竟然毫不掩饰地主张抓住派克之后就该马上绞死！即使他在小镇上什么都没有做过。传统美国西部片的一大缺点是：虽然多以正反双方拔枪对决或英雄以一敌众的枪战情节收官，但却不会像后来居上的莱昂内那样充分利用反复切换下棱角分明的演员脸部特写、节奏不断加快的背景音乐、以及环境声变化等风格化元素去营造烘托决战的气氛。所以，像传统西部经典《正午》，虽首创紧凑的实时性叙事，但真来到结尾高潮加利库珀单人匹马对决三位悍匪，枪战场面却形同嚼蜡。霍华德霍克斯当年曾经褒贬此片，并拍出《赤胆屠龙》作为对其人物刻画的某种修正。但以银狐大师的造诣，依然没有彻底解决上述结构性问题。经典的《赤胆屠龙》结尾，其实也同样缺乏与整片水准相匹配的高潮。韦恩仅仅靠着老友的突发奇想，以几管炸药便彻底扭转战局？只能说，有趣，却不过瘾。而本片虽然仍属传统西部片风格，且还冠以《枪手》大名。但却没有表现出类似的尴尬。特色之一便是：枪战戏的大幅从简！唯一拔枪对决的场面早在影片伊始即告完成，且派克作为当事一方，甚至都没有出现在镜头中！导演只给了年轻牛仔一个单镜头，表现其中弹倒地。但之后的故事发展非但没有因此而失色，反而显得更加精彩。其中复仇三兄弟作为叙事伏笔早在第一部分就已埋下。之后，更有复仇老者与第二位挑衅牛仔双线加入。三条线索，交织递进，每条发展都直接影响到主人公的命运。但维持到最后的两条，又真得给予观众足够的意外，而原本酝酿最久最深入的那条，反而是虚晃一招！如果说主人公被杀，有着些许反西部类型片色彩的话，那么他的临终遗言则带有某种黑色电影的味道。当众人要将开枪暗算的年轻牛仔绞死时，垂死的派克挣扎着制止了大家，反复强调说是自己先拔得枪。此刻，观众还以为是人性升华的主人公像会圣主基督教导一般宽恕对方。可派克却出人意料地用尽最后一口气，对身旁的牛仔说出如下言辞：“如果我让他们绞死你，那等于成全了你。我不会让你得到这份荣光的。我要你变成闻名西部的枪手。所以你现在别谢我，你会知道那将意味着什么！等…着…吧……”……影片如果只到这里，画面淡出，弹出字幕，就非常完美了。但令人遗憾的是，导演似乎担心观众不能理解派克遗言的真实含义，还要让警长在马厩里教训了那个执迷不悟牛仔的同时做了补充说明。纯属画蛇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