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飞的是英雄，落入的是人心

毒药即是解药，攻心，以毒攻了毒，由此而获得救赎。钱叔躺在白色床单上，被罩呈现了全貌，来得清晰，似陈仓里发黄的米。米色，不显脏的颜色。头上缠绕了几圈白布，和耳后的睡枕相比，布是白的;除去额头，对比剩下三分之一的脸，白色来得更纯粹。它不曾有暴晒过得黝黑，不及带陈皮的褶皱，也不似坑坑洼洼，斑斑点点这般。白色，多么美好的颜色！大眼睛的钱叔，长睫毛的钱叔，正静静地睡着，安详地睡着，睡在这起了雾的茫茫白色空间里。张妈难得睡了个踏实觉，几十年心里的石头总落不下地，忽上忽下地跳着。现在见着儿了，在跟前着，没病也没犯老毛病，好好地，总算乐呵了一整天。晚上追了几集喜爱的电视剧，直到十一点才睡下。第二天八点多起来，心想着一定要搓几个大大的汤圆，臊子昨天下午已早早地备好，红糖在罐子里，菜的糖的，儿子爱吃，而且总也是外面吃不到的。白白胖胖的汤圆呵，在滚滚地开水里翻滚着，真惹人喜爱！quot;他不在屋里！跑哪儿去了？quot;这时屋里传来话，quot;骑着摩托车出去了。quot;quot;我看到他往陈家湾那个方向去了。quot;quot;那边可多x27;犯病x27;的人，都是上万起，没有小的！quot;……话音未落，陈妈便一路狂奔陈家湾，要是手上有家伙，定抄起就走，可这时候，哪里顾得上？只见得头上急得一颗颗汗珠，细细地，在阳光下发着光，跟着窗帘布做成的绿色围裙，齐膝，消失在山坡拐弯处。公路上再现这个身影时，太阳已挂在枝头，还有一棵树的时间。那些发着光的汗珠，变大了，似流动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quot;没有啊，没有在我们这里来过。quot;quot;不知道呀，今天一天都没有看到他。quot;刚刚还在为早上慌张出门而忘带手机埋怨自己，现在手里握着这些空空的号码，竟失了魂儿，老花镜里的眼珠子没了着落，只能凭借仅剩的一张嘴开始破口大骂。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一滴泪落了下来，接着第二颗，第三颗……夜黑了，使劲儿往上看，总觉得天泛着白，黑不尽的样子。摩托车咽下最后一口嘟囔声，停在门口，熄了火。张妈瘫在木椅上，跟着哭累了的虫儿一起，睡去了。一根火柴划过，嗖地一下，发光的瞬间，照亮了张妈的眼睛，忽地睁开了，紧绷神经的人总是禁不起任何quot;惊吓quot;的，哪怕是一根针落下也有可能就是一个噩梦，就仿佛自然界的现象都是因为蝴蝶煽动一下翅膀引起的。这时，张妈的心律不齐了，血压也开始往上串。quot;压制住自己，娘俩儿坐下来好好谈谈心quot;，张妈一个小时前是这么想的，自己也算是想明白了些，也就这么计划着。quot;你过来坐quot;，见到儿的刹那，张妈咽了咽口水，特意放低了声。只听见缓缓地步子，夹杂着裤腿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近的可以很清晰地听见从肺里带出的呼吸声，也许是错觉，气息如此熟悉，借着空气传递过来，仿佛就是自己口里呼出来的一样，上气接不住了下气。几秒后，终于爆发。“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冤孽，早知道有今天，还不如直接拿把刀把你砍死了算了！”“拿把刀砍死算了”“拿把刀砍死算了”“拿把刀砍死算了”多么有穿透力的声音!好似一滴厚重的墨，染出整个砚台。一百多平米的房子锁住了声波，一圈儿又一圈儿，一个魔咒，回荡在昏暗的灯光下，回荡在阴冷的空气中，挥之不去。钱叔径直走向厨房，拿起案板上的菜刀，朝自己后脑勺砍了下去。生与死就是一念之间，哪儿有那么多道理可言。仓央嘉措说，人世间，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可又有谁会记得，人世间，这只是关于一个人自杀的小事儿。而也许真的要在死过之后，才会明白，能救赎自己的只能是自己。影记—《英雄起飞》，起飞的是英雄，落入的是人心。没有人会记得，一个人自杀是件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故事里，为救耶丽，吃毒药，最终却攻了心，解了毒，好似武侠小说。吃了药死的人很多，自杀就是件小事儿，看似处处是悬疑，而因心魔而死的人，是件多么平常的事。“我们都以为自己放下了过去，其实都活在过去，只是没有发现罢了。我们也都想放下，而它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缠着我们，而且毫无松手的意思。”最令人讽刺的是，人人口中的“父亲”本意是为了救人，却想通过改变过去的事实去“拯救”本身，好比希姆莱在最后遗言里说的那样，“过去的残酷之处就在于，它永远不会消失。”急火攻了心，便适得其反，“父亲”走的终究是一条不归路。所以有的人抱憾而终，有的人就这样死去。恐惧和逃避占据了我们内心，现实中需要伪装的有多好，才能全副武装地掩盖早已崩溃的内心?做阿维夫—别人眼里的废人，三十多了还尿床？学希姆莱，努力活在花花世界中，到生命的最后走这么一遭，牺牲自己成全他人?还是像杜比一样，每天假装虔诚地向上帝祈祷，只为获得别人眼里的安心?亦或是跟着本达走极端—吸毒，借着瘾让自己忘却一切?我们都记得，阿维夫面对心理医生的时候，面对妈妈的时候，面对耶丽的时候，那双悲伤凹陷的眼睛，忘却不了。阿维夫和耶丽又在一起了，钱叔第二天也醒了。（电视剧和本篇感想均完成于，2019年一月中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