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死犹生的不仅有恨，也有爱

看有些电影就像目睹奇迹，这在我长年观影的经历中并不多见，这些优异的影像唤醒了你对生活久违的热爱，沉寂的深情，把你与枯燥残酷的现实世界隔绝开来，开始碰触这个世界的另一面，充满关怀和爱的一面，纯洁纯粹的一面，一种伟大而自由的光明意识，你将因此感觉温暖而充实，就像阴暗潮湿的房间被射进阳光；又像久饿的人吃了一顿热饭，感觉温热的信念和能量重回你体。这就是我观看《鬼童院》后的感受。这部由优秀的墨西哥导演吉尔莫•德尔•托罗执导的电影，荣获2002年阿姆斯特丹奇幻电影节评委会银奖；2002年法国Gérardmer电影节国际影评人奖、评委会特别奖和青年评委会奖；2002年青年艺术家奖最佳演员奖（FernandoTielve）。但是它在中国国内获得的关注和评论，却远远少于吉尔莫执导的另一部奇幻片《潘神的迷宫》。有一些影迷认为，《鬼童院》只是《潘神的迷宫》的前奏，《潘神》是更成熟更完善的思想作品。不得不承认，《潘神》所拥有的魔幻风格和奇异惊人的设计的确更具有吸引力和震撼；吉尔莫有意制造一种华丽恢弘的故事外表，来完成他对战争和人性思考，《潘神》和《鬼童院》一样，弥漫着黑暗和孤独的气质，只是精神走向比《鬼童院》更显低垂和失落。虽然《鬼童》在故事环境和人物设计上更加朴素平实，布景几乎算得上简陋，但是配乐绝对堪称一流，整体配乐连贯自然，恢弘大气，赋予了故事流畅感和韵律感，跟故事情节紧密贴合，始终托举故事情感前行，给予了影像凝重深婉的风采；《鬼童》所诉说的故事也是广阔而丰满的，它在战争背景下完成了对人际互动，沟通和互助，爱恨情仇，欲望和自律，残酷与慈悲，脆弱和力量，等一系列复杂深刻的人性，情感关系的完整解读和深刻表达，故事富有层次感和严谨的渐进秩序，充满一气呵成的节奏感和快感，意旨也更温暖，更积极。吉尔莫的《潘神》和《鬼童》，往往不能让人忽视影像背后的政治批判。众所周知西班牙的法西斯统治历史悠久，在它早期夺取政权时，制裁共产党和排除异己的确残酷腥烈，但是作为一个逐渐在社会生活中稳定下来的政治体制，它在实际统治中做得并不失败，1939年3月，叛军攻陷西班牙首都马德里，共和国政府被颠覆。西班牙建立了以佛朗哥为首的法西斯独裁政权。此时西班牙已经被法西斯政权控制，但是西班牙后来没有成为与德意日一样的法西斯国家。因为它在政治意识形态上有别于法西斯一般的理论和概念，更加柔软灵活，更具变通性和独立性，也更尊重现实生活。在著名法西斯独裁者弗朗哥统治的后期，西班牙逐渐走上了发达工业化的道路。吉尔莫的故事站在了国际纵队和红军的立场看待这场武力和意识的战争，谴责多于赞许是自然的。在二战后各国共产党人纷纷取得胜利和政权的国际政治现实下，西班牙的红色革命却显得羸弱而被动，斗争依旧痛苦而漫长，这场革命最终以失败而告终。守着孤独信仰的人们为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付出了惨痛沉重的代价，这给他们的集体乃至后代，乃至一部分的历史和社会生命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痕和抑变。我并不想针对吉尔莫的红色政治观点做更多的评价和分析，因为那样会写上三天三夜也没完没了。就我而言从精神领域写这部电影的影评相对更加简易。如果说《潘神》是一部魔幻主义代表作，那《鬼童》的确充满了革命浪漫主义风貌，在残酷黑暗的现实中，它更多的却是关于一个靠近的故事，关于人与人之间沟通互助的故事。医生Casares仰慕自己的战友和红粉知己——院长Carmen，但是他们俩却无法靠得更近，Carmen对孤儿院的现状和革命形势充满着焦虑和叹息；Casares却非常看得开，快乐自足。初来乍到的孤儿Carlitos却屡屡被同是战争弃儿的孤儿院的孩子们欺侮，“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内部矛盾一再上演，人们因为长期艰苦和孤独的生活而显得冷漠和充满敌意，而当Carlitos无意间发现了鬼童Santi，他对Santi的恐惧和逃避导致Santi根本没有机会跟他说话沟通。作为这个院子里真正的坏蛋和恶魔，Jacinto本来也是孤儿之一，但生活的艰难和充满挫折锻造了他缺乏耐性和宽容，自私，愤恨的个性，他与Carmen私通是为了找到孤儿院储蓄的黄金，然后远走高飞；Carmen称他为“失去王国的王子”，实际的意思就是“无根之人”，一个没有信仰，没有国家，没有他人，内心充满自私和贪婪的孤独的人。而他与自己的女友，坚强而纯洁的Cochita之间，最终因为精神信仰大相径庭而分道扬镳，成为敌人。当我们最初跟随镜头看到这个院子时，院子里赫然耸立着一枚巨大的炸弹，因为意外而没爆炸，它像一种宿命的倒计时或者苦痛的标志般，刺眼地独立着；不幸和战争，已经开始悄悄向这个脆弱的孤儿院蔓延，这枚炸弹，只是今后更多黑暗梦魇的前奏和提示；孩子们最初互相争斗，欺凌，但是故事给予了他们机会，逐渐和解；女院长和医生之间也横亘着无形的隔膜。这使得小人有了空隙而入，Jacinto，这个强壮而自私的青年进入了女院长的闺房，女院长显然很早就发现自己的钥匙少了，她对Jacinto仅止于性爱，对他更多的是提防之心；在隔壁居住的医生显然知道他们偷情的事，但是却以绅士的素养和体谅容忍了这件事。人们各怀心思，勉强度日。电影的进度被控制得非常精准，进行到三分之二时，矛盾开始尖锐对立，高潮逐渐累积形成。在孤儿院决定集体准备撤退的时，Jacinto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贪婪和索求，他逼着Carmen要金子。一直隐藏的恶魔终于现身，人们必须团结起来才能抵抗。有些人的性格和身份也就是在这种紧要关头才开始清晰独立，充满血性：比如Cochita，从一个依赖而柔弱的女子变为刚强的战士；也比如医生Casares，一个被卑鄙小人夺走爱人的窝囊医生，绅士老头儿，一瞬间提起了长枪，命令Jacinto从孤儿院滚出去，并开始领导大家坐车撤退。当Carmen被Jacinto炸死，医生自己也身受重创时，他显得沉稳而坚毅地对Carlos说我以前做什么都半途而废，这次我决心保护你们到底。这句话由他生前所说，被他死后的魂灵履行。Casares由小资情调的绅士变成了铁血战士，他拿着枪日夜守卫在孤儿院的楼上，任凭鲜血流满全身，一种革命者强烈的使命感和大无畏的的英雄气概表露无遗，他手持长枪吓退了Jacinto和他的同伙；而当他死之后，他对Carmen和孩子们的爱与誓言依然被兑现，淌着鲜血的医生Casares的灵魂出现在关押孩子们的房间外，他安慰受伤的孩子，鼓励他振作起来，然后打开了牢狱之门放出了孩子们，给了这群捆缚无力的幼子一次翻盘和求生的机会。整个情节完成得深沉而令人动容，配乐跌宕起伏，惊心动魄，伟大的爱与勇气相映生辉。信仰赋予了人们坚定的抉择，他们对彼此的爱与团结保证了集体的延续和奋斗的动力。我们能看到Carmen，女教师Alma和Casares怎样以自我的苍老脆弱之躯和顽强的信念，抵抗罪恶，他们保护孩子们，为他们牺牲，给他们希望。电影的开头说道：恶魔是什么？是悲剧的重复上演？有些东西死了，却仍像还活着。如果说Santi被Jacinto杀死后幻化出了恶魔的形体，因为仇恨而日夜存在着；那Casares医生的魂灵无疑是为了爱和使命而生。当人们分裂时，他们是多么孤独和易被人欺骗利用；而当他们在面临危机，选择坚持同一个目标时，他们发现他们其实是如此类似，统一，在无形中他们团结了起来，用各自之力筑成坚韧的长城。孩童与老者，男人与女人，战士与医者，活着的人或者死去的，团结使他们每一个都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自信和执着，甚至可以召唤亡灵行走，奔赴所需；使幼童强壮，痛击敌人。最伟大的爱就是这样：分担痛苦，为对方解忧，不惜以牺牲自我为代价。一无所有的孩子们并不孤独，有爱的人就不会孤独，他们是是女院长，女教师和Casares医生和千万拼杀在前线的前辈与兄长，用自己的性命和烧焦的羽翼保护下来的，最后的几枚幼雏，无疑他们拥有着最丰厚的祝福和希望，背负一直流传的信念和鼓励，Casares医生的魂灵在阴影中注视他们离去，像一个壮烈的过去，伫立着遥送。孩子们失去双亲，也失去了监护人，命运多舛，但是他们还是制服了恶魔，慰藉亡灵，踉跄开始新的征途。你问他们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大和充满信心？我想那也许就是当他们意识到，在他们背后站着这样一群深刻地爱着他们，虽死去但信念永生的人们时。正义也许有时候就是这样定义的——它就是伟大的爱和无私的牺牲；而战胜得了死亡的，有时不仅是仇恨，也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