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横行霸道,我必斩草除根。”刚开始选择《扫黑·决战》,只因演员
姜武(饰
宋一锐),觉得这一题材的影片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制,他的霸气一面将得到充分展现。真正看完影片,姜武的表演果然让人点赞,但同时又被
张颂文(饰
曹志远)、
金世佳(饰
孙志彪)、
赵毅(饰刘立军)的表演打动。任何一部影片,四个角色都能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则毫无疑问是成功之作。而能将四个人的故事精彩地编织在一起,则编剧、导演的功力必嘉。这使一个似乎很难拍好的题材,变成如此好看、如此感人的一部佳作。“扫黑”片为什么难拍对于主旋律影片,不少观众望而却步。一方面,故事已在媒体中被反复报道,在今天,新闻也在讲故事,如果电影只是重复一下新闻讲过的故事,就易给观众雷同、陈旧之感。另一方面,相关故事的结果已被公众所熟知,则故事的“悬念挂钩”失去支撑点,那么,靠什么吸引大家进入其中、保持观看呢?百姓对“黑恶势力”深恶痛绝,“扫黑除恶”符合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但在现实生活中,“黑恶势力”往往呈隐发状态,不易引起关注,甚至有些人认为那是“潜规则”,在任何社会中都存在,只要与己无关,没必要太多关注。“黑恶势力”之所以存在、难以清除,因为它植根在人性恶上。中国有上千年的私民社会传统,在这种社会中,人人只管自己,不考虑普遍公正。结果好则一切好,无视程序正义。太多人觉得:“花钱办事”天经地义;经济上做得好、大家有钱赚,方法上“变通”一点无可厚非;权钱交易是“人情世故”;只要对我有利,其他不归我管……凡此种种,都与现代社会所倡导的公民精神相去甚远,这给《扫黑·决战》带来了接受之难。该如何突破接受之难要突破这个接受之难,本以为《扫黑·决战》会采取老套路:讲一个充满悬疑的故事,名为主旋律片,其实是娱乐片——面上搞得热热闹闹,完成任务了事。出乎意料,《扫黑·决战》竟不避繁难,以扎实的现实主义,对题材进行了深度开掘。体现在:●重在写人,而不是以故事为中心。●诚实面对现实困境。●谈真问题,而不是戏谑。●教育观众,而不是娱乐观众。把《扫黑·决战》拍成娱乐剧很容易,破案、悬疑、反面角色等,都足以吊起读者胃口,可几十分钟下来,读者不过是看了一个好玩的故事,无需思考,没有精神收获,这样的影片意义何在?《扫黑·决战》则为讲述赋予了意义,体现在两点:首先,如果不严打“黑恶势力”,它将嚣张到什么地步,普通人的梦想与生活将怎样被吞噬。其次,“黑恶势力”能存在,关键在于其中一些当事人觉得自己行为是正当的,甚至他周边的人也这么看。“土皇帝”是这样炼成的比如片中黑恶势力的头子曹志远,罪行败露后,他竟坦然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魏河县(故事发生的背景地)人民”。作为县长,曹志远有干劲、有魄力、有能力,甚至初期可能还有过“为人民服务”的意愿。他想加快开发区的建设,客观上符合当地发展的需要。但发展应以人为本,在发展中,总会有利益受损失方,该如何补偿他们、不使他们成为牺牲品,是所有社会都会遭遇的考验。在高速发展的背景下,基层资源少、管理难规范、直接与群众打交道,既要说服大家,又要实现目标,如果缺乏耐心,就很容易养成粗暴、蛮干、刚愎的作风。加上曹志远的父亲就是魏河县的老县委书记,本固根深,所以曹志远的权力基本不受约束,这使他更倾向于成为卡里斯玛式领导者,一切凭个人魅力行事。在基层工作中,有不少曹志远式的管理者,因屡屡越线成功,发现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初期尚有公心,后期则夹带私货,到最后,甚至可能发展成“土皇帝”。《扫黑·决战》很好地呈现出曹志远既骄傲又胆怯,既有荣誉感又人格卑劣的复杂形象:他对情妇、对弟弟(孙志彪),有情有义;他的个人魅力,甚至足以能骗同事用一死,给他掩盖罪行;可一旦触及他的核心利益,他立刻原形毕露,变得凶恶无比——安排狙击手射杀证人,让孙志彪“摆平”刘立军(其实就是杀人灭口),煽动群众暴力冲击调查组……曹志远甚至反问调查组负责人宋一锐:你们换个县长,就能保证他是好县长吗?显然,曹志远依然沉浸在自己在“为民做主”的幻觉中,以为离开他,谁来给魏河县人民当父母官呢?没有父母官管着,魏河县不就乱了吗?谁向黑恶势力低头,谁就注定被吞噬在《扫黑·决战》中,刘立军则是一位悲情人物。作为小老板,刘立军事业有成。魏河开建开发区,他知道根本不可能中标,只能从中标方手中接活,而中标方的老板恰好就是曹志远的情妇。因拖欠工程款,刘立军的公司难以维持,在曹志远的情妇介绍下,他不得不向孙志彪的公司借高利贷,而还不上钱、遭遇暴力讨债后,他才后悔莫及。刘立军进退两难,发包方与“黑恶势力”有关,贷款方也与“黑恶势力”有关,他哪方都得罪不起,自己只能受夹板气。刘立军代表了成千上万想靠自己双手、劳动致富的创业者,他们常年漂泊、放弃了个人生活,人到中年,连孩子都不敢要,带着侥幸心理,刘立军成为曹志远为首的“黑恶势力”的利益链条中一环。他有良知,不愿拖欠工人工资,他又缺乏勇气,初期不愿和专案组充分配合。因妻子在暴力讨债中死去,刘立军唯一牵挂也被硬生生扯断,他被逼成劫持人质的匪徒,一句撕心裂肺的“我只想好好做生意,为什么就这么难”,告诉观众:向“黑恶势力”妥协等于自杀,当你让步时,你就注定被它吞噬。曹志远为何力挺“二流子”如果说,曹志远多少还在遮遮掩掩,那么,他的弟弟孙志彪则是出无恶不作的恶霸。孙志彪是曹志远父亲的私生子,从小无名分,在乡村长大,得不到父爱,形成了反社会人格,一旦权力加持,其病态心理立刻膨胀。孙志彪吸毒、杀人、组织卖淫、暴力讨债,只有通过施暴,他才能找到自己,才能获得快感,才会觉得扬眉吐气。在乡村社会中,不乏这样的“二流子”,他们的眼中只有权力。孙志彪能被曹志远接受,一方面来自曹志远父亲的“要多照顾你弟弟”的叮嘱,另一方面是“二流子”好用,他们没有尊严感,可以干脏活。而正是靠这些“盘外招”,曹志远才能上位,才能取得那么多“业绩”。《扫黑·决战》精描出“黑恶势力”的整个生态链:在民间靠打手,不断制造血腥恐怖;在基层靠官官相护,以“面子”“乡谊”等名义结合起来,暗通款曲,构成复杂的权力网。两张皮互为彼此,合在一起,才能既凶恶又遁形,给治理带来难度。不为塑造英雄而塑造英雄《扫黑·决战》用大量笔墨去刻画人物,而所有人物都是在与对方的比较中,获得自己。它没有试图呈现一个在黑白分明的世界,而是“黑中有白,白中有黑”,大量灰色人物模糊着黑白边界。魏河县公安局长对宋一锐说:“你走了,我可还要在魏河待着。”既可恨,又可悲。事实是,原则动摇正是滋生“黑恶势力”的沃土,在这一背景下,黑白分明反而成了另类,遭到集体排斥。《扫黑·决战》高明之处在于,它不只是写坏人有多坏,而且关注了太多好人是如何放弃原则,一步步被“黑恶势力”收编,从而衬托出主角的高度。一般来说,主旋律剧必须有英雄,但《扫黑·决战》没有落入“为塑造英雄而塑造英雄”的窠臼中——宋一锐的可贵与缺点合一。他做事太“楞”,不谙人情世故,面对调查组同事,觉得太年轻,便想用交手的方式来验证,反而遭遇挫败。在保护刘立军的过程中,宋一锐也有重大失误。宋一锐是有缺陷的英雄,但在不可让渡处,他立场鲜明,提升了人物的感召力。所以宋一锐与孙志彪的生死搏斗才让人紧张。在遭遇刘立军等平庸的好人的失败后,观众太需要强大的好人获胜。把“悬念挂钩”挂对地方不知为什么,一提到悬念,很多人便误以为它是一般破案剧中,过于复杂的案情,破案者总在埋头吸烟,坏人初期如绝世高人,反而调动破案者……这种靠视角遮蔽而获得的悬念,因不断使用,正变得烂俗。相比之下,反不如《扫黑·决战》这样,从故事开头便已经开放所有悬念,一切让观众看得清清楚楚,虽然很早就意识到曹志远是幕后黑手,但他为何这么干、他究竟要追求什么、他只是想赚钱吗……等等,曹志远等人的性格逻辑才是悬念的核心。《扫黑·决战》的故事量极大,共有3条故事线,全片竟能做到从容不迫、节奏流畅,正说明,这是正确设置好“悬念挂钩”的红利——坚持用事件推着人物运动、逼着人物展示性格,因此形成一个层层剥洋葱的结构,而剥开每一层,都与上一层不同。当然,观众可以从不同角度进入《扫黑·决战》,但出来时,你对“黑恶势力”的认识注定会不同,对“扫黑除恶”的作用有新的认识。而不自觉被说服、被感动,就是现实主义的力量。本文版权归作者唐山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