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与否在于理解能力

不太喜欢《阴羚》这个译名，在故事里羊只是个次要道具，跟主线情节关系不大。不如忠实于原片名TheDark直译为“黑界”比较好，因为影片讲的就是女主和她的女儿在阴阳两界穿梭的故事。虽然有疑似闹鬼情节，其实除了音效一惊一乍外整部片子并没有特别吓人的地方，无非是女主带女儿莎拉去前夫詹姆斯所在的威尔士山区度假时莎拉离奇失踪，搜救毫无结果，女主无意间发现五十年前死去的牧师女儿艾比还活着，继而听说了艾比父亲诱导信徒自杀换回艾比生命的故事，便抱着不知是人是鬼的艾比跳崖自尽，终于换得女儿回到了父亲身边，自己却永远留在了“黑界”。当然，关于女主换回的是否是真正的莎拉一直有争议，因为艾比曾说过想要詹姆斯做她父亲，而女主最后又看见有艾比面孔的女孩躺在莎拉床上。不过我倒认为如果女主牺牲了自己却发现女儿并没有复活，她的反应应该是震惊崩溃而不是上前将艾比抱在怀里。至于她此时和艾比亲近也很正常，毕竟是艾比放弃了“还阳”的机会将莎拉放回人间。影片中艾比说想要父亲的时候，观众只知道艾比的父亲曾将她关押在阁楼里，在她的头颅上钻孔“驱邪”，自然以为她想要一个詹姆斯那样温柔耐心爱护孩子的父亲，但随着五十年前的故事揭晓，我们会发现艾比的父亲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实实在在爱女成狂，为换回女儿的生命不惜谋杀几十名信众，所以我更愿意把艾比的要求看成是一种测试：你爱你的女儿吗？你愿意像我父亲一样为了让她复活不惜杀人吗？詹姆斯显然没通过这个测试，如果不是女主当机立断抱着艾比跳了崖，莎拉大概就真的回不来了。在这种情况下，艾比是不会想要跟“差劲”的詹姆斯生活在一起的（虽然敢不敢杀人并不是评判爱不爱孩子的标准，但小女孩的三观就是这样啦）。詹姆斯曾经哄艾比说想要什么的话，一直幻想总有一天会成真，最后的独白中说艾比已经不再幻想了，但她的幻想究竟是什么是个秘密。这其实已经从侧面说明了艾比的愿望并不是要詹姆斯做父亲（毕竟这个她已经说出来了）。那么她想要的是什么呢？从最后的画面来看，我认为她想要的确实是她在片中不曾提到的东西：母亲。听上去似乎在意料之外，但实际上又在情理之中。追溯前情，我们会看到在艾比的整个故事中母亲都是缺位的，我们只看到艾比的父亲埋葬她、艾比的父亲谋杀信徒复活她、艾比的父亲给她的头颅钻孔驱邪……在艾比“死去活来”的经历中，从来没有母亲存在的痕迹。也许她跟艾比的父亲离婚了，也许她早逝了，这无关紧要，但艾比幼年体弱早早夭亡会不会是因为缺乏母亲的照顾呢？如果在被钻孔治疗后有母亲在身边照顾安慰，她是否就不会因为难以忍受“驱邪”的痛苦而将父亲推下悬崖呢？最后艾比躺在莎拉床上的姿势和她被关押在阁楼房间里时一模一样，然后女主上床拥抱了她，接着独白就说她不再幻想，至此艾比的愿望是孤独疼痛时想要母亲陪伴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这么说来本片似乎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女主实现愿望复活了女儿，莎拉实现愿望和父亲生活在了一起，艾比实现愿望得到了一个符合她标准（敢为孩子杀人）的母亲。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忽略女主的回忆这条线索基础上的。事实上回忆片段中我们可以看出，莎拉不喜欢和母亲生活在一起，自己收拾了行李想去威尔士找父亲，母亲不同意并打了她一巴掌，莎拉一气之下服毒自尽了。这就有点细思恐极了。莎拉既然早就死了，母女俩这趟威尔士之行是怎么回事？当然我们可以理解为莎拉其实没有死，被抢救过来了，母亲为了安慰她带她去了威尔士。但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段回忆基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所以如果理解为莎拉真的死了，那么所谓去威尔士度假，甚至整个电影情节其实就只是女主的幻想，或者是女儿死后发生的一些事在她头脑中扭曲的映射。因为女儿生前最后的愿望是去威尔士找父亲，所以她想象自己带着女儿去了威尔士，但她又知道女儿已经死了，所以女儿一定会在威尔士再次出事。她希望能挽回一切，一直臆想女儿并没有死，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有某种方法可以将她带回来，于是就出现了片中“以命换命”的故事。她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女儿，有很深的负罪感，所以她进入“黑界”后会被女儿绑在椅子上捅刀，其实是她自己潜意识里认为自己需要被惩罚。当她忍受了折磨以后，所有桎梏和刑具忽然消失了，女儿回到了人间，这是因为她希望自己用受苦、死亡来赎罪以后，女儿可以好好地活下去。进一步推论下去，艾比的故事是否也完全只是女主的臆想呢？窃以为这又未必，毕竟当时女主一心都在自己女儿身上，哪有心思去凭空想象这种有名有姓情节曲折的聊斋新编。之所以在她的想象中出现了艾比这个人物，最大的可能是因为她曾经看到过类似的情节——也许正是因为她要在想象中带女儿去威尔士度假，在查阅相关资料时看到了这个故事。女主和丈夫离了婚（或者分居），女儿又因自己的暴躁而死，她本就生无可恋，只是因为基督教教义禁止自杀才勉强活着，而这则故事让她为自己的自尽找到了足够高尚的理由——不是因为厌世或者逃避，而是牺牲自己换回女儿的生命。于是女主可能真的驱车去了威尔士（只是没有女儿在身边），一来是把女儿托付给丈夫，二来她需要在当初信众献祭的悬崖跳海来保证效果。所以那么爱女儿的女主一直没有参与女儿的搜救——之所以出现搜救情节是因为按照常识一个孩子失踪了肯定会动用社会力量去寻找，但她很清楚这样做是找不回女儿的。所以她看着（其实是想象中的）丈夫和女儿相处融洽时眼神会那么嫉妒，因为在她心目中她需要用死亡来换取这一切，女儿今后的人生将不会再有她的参与。丈夫只要是正常人当然肯定不会相信女主的奇思妙想，整个剧情中他都在努力阻止女主要做的一切，算是现实在女主头脑中的一种映射，也代表了社会主流思想（基督教）对女主行为的拮抗和纠正。当然我们都知道女主最后还是跳下悬崖了。唯一的问题在于，她究竟有没有真的抱着一个她认为是艾比的小女孩跳下去呢？这似乎更加细思恐极了。要回答这个问题，我觉得应该回过头再研究一下艾比的故事。很显然，女主在图书馆中看到的肯定不是电影中出现的版本，因为如果真有献祭换回死者这回事，世界肯定不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样。所以我认为，所谓艾比导致羊群发疯跳崖被凿穿头颅的情节其实发生在她死前而不是复活后，真正的故事是这样的：五十年前，威尔士山区的羊群中出现了瘟疫或集体自杀行为（有时动物确实会集体自杀，原因未明），人们出于某种原因认为是艾比带来了恶灵（考虑到艾比没有母亲，也许是生她时难产而死？所以人们认为她是恶魔化身？），艾比的父亲抵抗不住种种压力为她做了钻颅治疗，而才是导致她死亡的真正原因。她父亲后悔了，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女儿，更痛恨那些逼迫他的村民，因此他利用自己牧师的身份，诱导这些间接害死他女儿的人（其中当然有真正用迷信杀人的凶手，但肯定也有像戴夫那样的无辜者）全部跳崖陪葬，而他自己也在完成复仇之后绝望自尽——也许在想象中他是被女儿推下去的，因为他和女主一样，潜意识中认为自己需要惩罚。所以，五十年前和五十年后发生的故事是一样的，早逝的孩子、自认有罪的父母、臆想和谵妄、为了赎罪的自尽，五十年后唯一缺少的元素是杀人复仇——也许艾比正是那缺少的一环。如果在否认有灵异存在的背景下将女主的幻想还原到现实中来，也许五十年后真正发生的故事是：女主来到威尔士准备复活女儿并将她托付给前夫，却发现前夫收养了另一个孤女，或者按照剧中的情节，刚好捡到一个因遭受家暴离家出走、跟莎拉年纪相仿的小女孩。她在因失女之痛导致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认为是这个女孩抢走了莎拉的父亲，甚至正是因为她“占据”了莎拉的的位置，才会导致莎拉的死亡，生出了诸如“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也许带走你，我的女儿就能回来”的想法，于是她趁前夫不注意从医院中偷走了女孩，抱着她一起跳崖身亡。读到此处，也许有人会认为我推理过度了，但唯有如此，影片的情节才是真正完整，前后呼应的，这部看似一点也不恐怖的恐怖片才真正有种细思恐极的魅力。人们都说，为了孩子，父母的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父母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肯牺牲。然而以爱为名的杀戮呢？正如剧中五十年前幸存的老戴夫所说：我们怕的就是这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