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维空间的二维本质

唉，铃木清顺的片，除了那个讲女高尔夫选手的片子之外，终于又有一个能看懂的了。当然不是因为章子怡，这个片子没有因为章子怡变得更好，当然，也没有因为她而变得更坏。如果说一部电影，或者一个文学作品，可以分为形式和内容两部分的话。那么，这肯定是一部形式大于内容的片。情节简单不容复述，看起来像是一个民间传说，连结局都这么像，王子和公主终于幸福地结合了……民间故事，或者说神话，我一直认为，作为一个集合，有着人类学和民俗学上的意义，有着叙事文学的典范和原型的意义，但如果单个的看来，意义不大，虽然可能也会揭示一些人类最根本的困境，会有一些集体无意识的探讨，但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或者换个说法，民间故事，或者神话，在某种意义上是接近于文学的本质的，是为了传播而出现的艺术形式，如果能算艺术的话。一下子就扯远了。回到《狸御殿》的形式上来。表面上看，这是一个歌舞片，舞台感相当强。许多布景，实际上就是舞台的幕布，比如说房间画着一颗松树的后墙，打开来就变成了雪山，场景立刻变化了，这实际上是舞台的布景和电影的切、溶的对位。前段时间看了蔡明亮的《洞》，有一部分歌舞的成分，但除了歌舞之外，就是最最日常的蔡氏场景，充斥着隐喻和象征。在《洞》中，从普通场景到歌舞场景的转化，就是用电影的方式在表达，比如第一场电梯之歌，就是直接切入的，这是想像对日常生活的侵入（在我看来，这也是这个片子最重要的主题之一），表现了想同主题的《黑暗中的舞者》，似乎也有相同的形式（记得不太清楚了）。而在传统的歌舞片中，入好莱坞的一系列歌舞片中，舞蹈场景和普通场景是直接过度的，演员们说着说着话，就可以唱歌跳舞起来，印象深刻的是《雨中曲》。《狸御殿》如果在歌舞片上有拓展的话，就是这种极富日本神韵的切换方式。除此之外，《狸御殿》在形式上的探索还很多。比如由亦真亦幻的布景和电影人物之间关系推衍而来的三维空间和二维平面关系的打破。这里说的亦真亦幻，不是在传统意义上的那种真假不分，美轮美奂。实际上，布景不仅不像真的，反而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在狸貉公主被杀死后，王子站在一块山石上，而山石是画在布景上的，但看起来，就好像人物是直接站在布景的山石上一样。这就是在一个三维的空间中引入了二维的内容，从而造成了荧幕上的幻觉。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初开场的时候公主和王子乘船共度一节，船是在像葛饰北斋的浮世绘一样的波浪中穿行的，再比如公主和王子的爱情场景，也每每如此。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为什么铃木清顺要冒险用歌舞片的形式来表现这样一个常见的故事。我个人觉得，原因有二：一、民间故事或神话，本身就有很强的形式感，比如我们的民间故事中，完成一个相同任务的，为什么都是三兄弟，而不是两兄弟，就是因为三兄弟能更好地造成形式上的重复感，就像《诗经》中的“采采”、“燕燕”为什么这么多一样。所以，歌舞片通过歌舞对细节的夸张和在时间上延宕感，很好地契合了神话的本质；二、铃木清顺是一个很日本的导演，他赖以成名的流浪三部曲（《阳炎座》、《梦二》和《流浪者之歌》，我记不清楚是不是叫流浪三部曲了，只记得没有看懂，而且三年前没有看懂，在积累了大量看片实践的三年后再看，还是没有看懂，汗啊！），当中就有大量的日本元素。日本的能剧是世界舞台艺术的精品，几乎所有的日本导演都对此念念不忘。比如我很赞赏的《天罡岛殉情记》，就是一个借用了能剧元素的片子。不过这也可能我对这种挑战舞台和电影界限的片子比较感兴趣的原因，相似的还有《暗恋桃花源》、《魔法圣婴》等等。我们知道，从绘画到文学，日本表现出了相当有趣的平面性（这也是日本二维动漫这么牛逼的原因吗？），铃木清顺可能就是如此，才选择了这样一种表现传统题材的载体。最后，来说说章子怡。我一向觉得章子怡是个很不错的演员，即使是在《十面埋伏》这样的大烂片中（比《无极》还烂），章子怡的表现也还算不错。中国的女演员，除了巩利之外，很少有内心型的演员，章子怡也不例外。但是，她能很好地用外在的东西来补不足，我觉得这也是她在好莱坞能成功的原因，因为美国人就是玩儿这一套出身的。铃木清顺真是给足了章子怡面子，在这样一部完全不需要表演的电影中（前面说了，这是一个形式的电影，形式的电影只需要形式，不需要内容，而表演是需要内容的），居然在王子罹难的时候，给了章子怡一个半分钟左右的侧面特写表现她流下眼泪。这不能不说是章子怡的精彩和整个电影的败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