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应该站在海边

海边，很重要。上一次朋友看电影《练习曲》，十分神往骑着单车环绕宝岛。这个嘛，现在比较难办，所以我建议她，某处的海边有同样的环岛路和美景，自行车道也很宽敞，到那里照样可以体会单车独行的快乐。故地重游，清晨，我独自站在沙滩上，想着，也许我的建议错了。即使是骑单车，依然会有走马观花辜负了海边美景的可能。一个人走，慢慢地走，慢慢地看，更真切。告别，也很重要。《日出前向青春告别》，日本电影。这片名翻译得极好。零碎的影片介绍提到，鲸鱼搁浅在沙滩。当年，我的那片海边也有鲸鱼搁浅，我当然没有前去看热闹，实际的距离远着呢，我只是从报纸上看着不断跟进的新闻报道，鲸鱼搁浅、积极救援、救援无效、死去的鲸鱼被制成了标本……事发当时，我本可以置身其中，最终却无动于衷地错过了。于是，为了看看别人要告别的青春是何种面目，更为了缅怀那只已经成为标本的鲸鱼，我开始看这部电影。一男两女，驱车去京都看望即将读硕的大学同学；某面目丑陋的衰男莫名其妙被卡在两幢楼房之间，不上不下动弹不得；一个穿着鲜红风衣的少女，在海边留下一封遗书，准备投海，却和一个从海中冲浪返回的男生齐齐愣在海边：一头鲸鱼搁浅在他们的身边……几条线并行不悖，时间有前有后，跳跃进行。但是，日本电影最容易让人抓狂的特点都展现了出来：闷、涩、言辞无谓、节奏缓慢而混乱。几次，我根本不知道电影进行到了哪里，电影中的人做的事、说的话，晦涩而且无聊。青春本身就是这副德行吗？也许，不高估不蔑视，所有人的青春也无非真的就是这副德行。长大成人的大学同学见了面照样喝酒吃肉撒酒疯；清秀的MM主动钓帅哥，每钓到关键时候就有知根知底的老朋友跳出来拆台；男孩子的女朋友趁着酒劲儿给男朋友的哥们剪头发，丑哥的发型剪丑，帅哥的发行剪帅；卡在半空中的霉男苦不堪言，救援大部队看似不紧不慢地老神在在，唯一的一个热心肠一会儿递香烟一会儿递烤肉就没消停过；电视新闻采访人对着摄像镜头就一副朝气蓬勃的国家栋梁相，镜头一关，个个摆出一副颓废无能的瘪三相；鲸鱼裸在沙滩上，深色的躯干上有过去留下的白色伤疤，偶尔的喘息像小小的喷泉……我一直揣测，那可怜的鲸鱼就是诸位的青春象征：隐在海水里灵活得不得了，一旦被潮水冲到海滩上，真实面目就裸露于众，庞大、沉重、无路可逃，等着窒息，最后会在最快的时间内腐坏，人们得抓紧时间，把它做成标本，留下点儿什么，留着展览、留着纪念、或者只是留着。那群人在聚会之中百无聊赖、聚会之后百无聊赖；霉男在楼房的禁锢之中低吟，却让一直放他不下的热心人发现他们是同一所高中的校友，两人同唱校歌，最后霉男痛哭流涕；女孩子似乎在归途之中总是沉睡，但每次都在自己男友和自己女友独处暧昧时，清醒地远远观望，嫉妒却不发作；被剪坏了头发的男生借题发挥，发泄对于人生的不满；而似乎处处得意的帅哥却因为和女友的别扭惴惴不安；和事老一样的硕士男为了安抚自己的朋友去买啤酒，被汽车撞倒，汽车主人犹豫了几秒，没有下车直接逃逸……也有让我大笑的时候，比如电视台的采访人员够八卦，向上下不落的霉男喊话：“先生你觉得怎么样？”霉男横眉竖目直接发飙：“关你妈P事……”骂得够痛快。在我们倒霉的时候，在我们窝囊的时候，在我们快要窒息的时候，我们并不需要被展览示众，外人一句假模假式的嘘寒问暖，不会有关怀，只有站在旁边看笑话的心静自然凉。青春的时候，或者搁浅的时候，你需要知道，某些事情是虚假的。人们可以为一个噱头，把你的痛苦在放大镜下对准阳光的焦点，清清楚楚得观察你的痛苦是怎样被烧成灰。人们也可以为了上电视的镜头，吹嘘自己，高尚一把，排排队地用绳索拖拉搁浅的鲸鱼，名为救援，实则作秀。TMD，连抢救生命都是可以用来作秀的。你和鲸鱼，都需要知道这些关于青春、关于搁浅的真相。有人当然会离开的。离开，不是告别，而是一种冷漠的不告而别。电影中的新闻采访人每每整够自己需要的采访内容，就弃采访对象于不顾，对霉男、对鲸鱼都是如此。沙滩上像拔河一样抢救鲸鱼的人们，一旦没有了电视镜头，都各顾各地散去，不再去管鲸鱼的死活。只有那个本来企图自杀的小女生，她最早发现了鲸鱼，她最早安抚了鲸鱼，她在人群中最卖力地拖动绳索真的是为了救那只鲸鱼，人群散去，她还留在鲸鱼身边陪着。她独自转身的时候，是清晨，天蒙蒙地亮了，突然身后传来异响，她回过头，脸上带有惊异和释然。最终，她没有走向大海，和鲸鱼相守的短暂时光，让她明白了生命的可贵和活着的紧迫。那些闹了一夜的同学老友会，本来各奔东西，又阴差阳错地重新聚在海边，他们不约而同想要来看看搁浅的鲸鱼。然而，海边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原来，所谓的“告别”，是那条鲸鱼，潮起之时，它又回到了大海，告别了让它搁浅停留的海滩。不是所有搁浅的鲸鱼，都会变成标本。而清晨的告别，绝对不是针对我们的青春。如果半途而废，我只能看到半部不知所云的电影；但是，看完全局，你会知道所有关于清晨和海边的前因后果。那部著名的、但已不被现在的年轻人所知晓的日剧里有一句名言：“青春总有用完的一天，不过自己可无法让它结束。”要告别什么，或者是在什么时候告别，我们无法自己决定。时间流逝，人生得失，往往没有分别。保持着一个告别的姿态，你不会和青春更远或者更近。我们可以做的是，清晨，站在海边，看明亮的天空，塑一个小巧细致的沙器，记住如此这般的一天，以及之前之后许多这样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