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mi“你怎么理解芭蕾舞?你把它当作运动、诗,而对我来说,它是一种信仰。”
莱蒙托夫对那妇人扬起他高傲的头,起身离去。《红菱艳》(THEREDSHOES),一部1948年的老片子。源自安徒生的童话《红鞋》,永不停歇的红舞鞋是上帝对虚荣与渎神者的惩罚。“你为什么跳芭蕾?”莱蒙托夫问维多利亚。“你为什么活着?”维多利亚的反问使她进入了莱蒙托夫剧团。艺术家应该舍弃爱情,以艺术为信仰。这是莱蒙托夫的观点,他对维多利亚寄予了同样的期望。然而作曲家
朱利安的出现粉碎了他的事业,也一并葬送了脆弱的维多利亚。朱利安确实很有才华,但在艺术中他只是个渎神者。他对事业毫不尊重,他扔下了正在等待演出的观众,他在指挥的过程中向情人抛飞吻,而当时维多利亚所跳,却正是天鹅湖第二幕结尾天鹅与王子的伤感离别。他的不认真恰恰亵渎了莱蒙托夫奉为生命的芭蕾艺术。而对维多利亚也是同样,她为芭蕾而生,没有了芭蕾她一无是处。芭蕾是她的生命,但在无法割舍爱情的情况下,维多利亚的选择就会和所有的女人一样,舍弃芭蕾,舍弃生命。曾经有朋友问我,如果有一位恋人在身边,我还会不会去英国读书。我说会,她说我不是女人。选择爱情,舍弃梦想,或者说,从此爱情成为女人唯一的信仰。离开剧团的维多利亚,中夜醒来,偷偷找出藏在柜底的芭蕾舞鞋捧在掌心。永远不能再跳《红舞鞋》——女人选择爱情,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如果她所爱的人不是那么偏执狭隘,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也许维多利亚很快就会进入另一个剧团,也许她仍然可以升到主角的位置——就像芭蕾史上那个神话般的人物尼金斯基,他的闪电婚礼曾让佳吉列夫一气之下将之从剧团除名。可是维多利亚毕竟没有尼金斯基那时如日中天的声名(尼金斯基当即自组芭蕾舞团,并与伦敦皇家剧院签下了周薪一千英镑的巨额合同),再善良的猜测也挽救不了事实的绝烈,朱利安无比残忍的对恋人说:“芭蕾和我,你选哪一个。”这个随便就把整个剧院观众抛下的渎神者,他当然不会理解维多利亚对芭蕾有如生命的炽热感情,维多利亚奔出剧场的一刻,在失去芭蕾的同时失去了生命。呼啸的火车撞飞她的身体,脚上的红舞鞋被鲜血滴染得更加殷红。“帮我脱下红舞鞋,”维多利亚对朱利安的遗言。童话里刽子手斩下了小女孩的脚,小女孩不再跳舞了。朱利安就是那个刽子手。艺术与生活似乎从未好好结合过,1998年的《她比烟花寂寞》(HILARYANDJACKIE)再次颠覆了我们的梦想。影片讲述了英国著名大提琴演奏家杜普蕾(JacquelineduPré)的一生,剧本根据杜普蕾姐弟的回忆录改编。电影是很好的电影,但据说与事实严重脱节。EMI唱片公司更是认为该片有损提琴家形象,所以拒绝为影片提供任何杜普蕾的演奏录音。写到这里突然想到一部同年拍摄的法国影片,《阿特米西亚》(ATERMISIA),同样的艺术神童,十七世纪欧洲最伟大的女性画家。那部电影把一桩丑陋的强奸案转为浪漫的爱情剧,而19岁女画家当时心理所承受的痛苦却被淡化至无形。“虚构的世界总是令人陶醉的,它的浅薄时刻就是观众陶醉的时刻。”一篇评论的结尾,语出惊人,但想想莫不如是。另一部同样根据真人历史改编的影片《法瑞内利》(FARINELLIILCASTRATO),可信度更加低。它讲述的是意大利十八世纪最伟大的歌唱家CarloBroschi,他的成长,成名,以及亲情与爱情。法瑞内利的扮演者是意大利的StefanoDionisi,一个如此美丽的名字,一个如此美丽的男人。手上有法瑞内利的铜版画肖像,所谓androgynous美貌最多不过“珠圆玉润”而已,笑,哪里及得上Stefano自然纯美的一分。在巴洛克时期,因为罗马教庭禁止女性在教堂唱圣诗,在变声期之前接受手术的男童,成年后也能保持纯净高亢的音质,据说有连女高音也无法企及的高度,同时具有男性的浑厚感和持续力。那时候他们绝对是歌唱界最耀眼的明星,正歌剧的男主角几乎都使用castrato(阉伶)来充当,而男高音往往只是反面人物,男低音不是老朽就是奴仆。那时的著名作曲家几乎都为castrato写过曲子,而那些难度极高的曲谱,如果不经过改动,现代最优秀的女高音也无法演唱。法瑞内利就是那个年代最最伟大的歌唱家。比起乐坛对杜普蕾的评价“上帝让她降临人间,就是为了让她拉大提琴”,法瑞内利得到的是王公贵族的专宠与整个欧洲听众们忘我的狂呼:“天上有一个上帝,地上有一个法瑞内利!”根据那个时候的记录,法瑞内利的嗓子可以涵括三个半八度,在一次呼吸中变换250种音调,持续超过一分钟之久。在那个年代的欧洲,他唱的歌曲难度极高,除他外根本无人问及。据说他惊人的唱技时常使乐队忘记演奏,女性观众则成批成批的晕倒。想起了《海上钢琴师》(THELEGENDOF1900),1900与JAZZ大师Jelly较量的最后一场,他疯狂的弹奏使在场所有观众瞬间凝固。起身,TimRoth优雅的拈起烟卷在炽热的钢琴弦上触燃,插到已经完全呆住的Jelly口中:“给你抽,我不抽烟。”那精彩的一幕印象无比深刻,但那只是传奇,是小说,而法瑞内利却真有其事。他1705年出生在那不勒斯的安德利亚(Andrea),本名为CarloBroschi,在跟波波拉(Porpora)学习过程中,他被Farina兄弟收养,为了感激他们的养育之恩,根据当时的习俗,他起了艺名“Farinelli”。他15岁首次登台,之后声名大噪,32岁时被西班牙国王菲利浦五世编入宫廷,直到1759年费迪南六世去世,他才回到意大利的故乡。他在博洛尼亚定居,潜心于音乐之中,只接见如莫扎特,格鲁克等杰出作曲家的来访。1782年他去世,遗产留给了他的侄子和照顾他的仆人。按他的遗愿,法瑞内利被安葬在博洛尼亚的山腰,之后墓园被拿破仑的军队踏过,什么都没有留下。就是这些了,简简单单,记录中留下的只是他的慷慨大度,在西班牙宫廷任职期间,他竭尽所能频繁帮助西班牙人民,举办音乐会捐助孤儿院。对他的哥哥利卡度(Riccardo),只是提到他曾为弟弟作曲,没有影片中的哀哀怨怨牵扯不休,更没有那些吸引眼球的畸形爱恋。真相总是如此平实而简单,是虚构的电影给了我们太多的想象,太多的疑问,也有太多“浅薄的陶醉”。导演和编剧们总是喜欢挖掘历史背后人物的内心,然后根据他们的理解,捏造一份惊世骇俗的爱恋或者理想,用以挑逗荧幕之下观众们旺盛的猎奇欲与虚伪的道德心。亚历山德拉是否真有其人已无法可考,然而傅聪先生愤怒的说,杜普蕾根本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们听到那著名的艾尔加协奏曲并不是最完美的1968年版本,而现实中的交响乐大师DanielBarenboim甚至也并非影片中的情浓义深。还是让我们回到最初吧,讨论信仰与梦想,艺术与生活的关系。王尔德主张艺术应该游离人生,艺术先于生活。然而就在成就到达颠峰之时,他的阿多尼斯为他敲开了雷丁监狱的大门。要么选择艺术,要么选择生活,这似乎是每个艺术家的人生必经之路。如果没有castrato的存在,亨德尔时期的音乐绝不会那么绚烂多彩,法瑞内利更只会是一个普通的歌唱家,名不见经传。如果杰基真如姐姐希拉里一般隐忍,甘于平淡,如果她也选择了爱情与家庭作为信仰,那么《艾尔加协奏曲》就不会再与她有任何关连。“你要为它付出你的一生,”年轻的杜普蕾从赞助者手中接下了那把著名的DavidDorf大提琴。她是英国20世纪最伟大的音乐神童,她的大提琴演奏激情荡漾充满个性。然而美丽往往短暂,如怒放后的烟花,杜普蕾28岁患上绝症,她真正的舞台生涯只有十年。选择了十年的辉煌而放弃家庭的温暖,巴伦勃依姆回忆说,杜普蕾不抱怨病情,她对恢复演出充满了希望。如此,很难再与影片中那个濒临崩溃的任性小女孩联系到一起,如果她真的那么憎恨大提琴,她如何还能演奏出如此慷慨激昂的乐章?同样很难相信由Stefano扮演的法瑞内里,他深为同代人所赞扬的谦虚品性与人格魅力在影片中根本毫无反映。总喜欢学HILARYANDJACKIE,而称呼《法瑞内里》为RICCARDOANDCARLO。两部同样根据“真实人物”而改编的影片,前者写姐妹,后者写兄弟,而他们又都与音乐有关。片中主角所效忠的艺术信仰,正在后人所编攒的亲情与欲望的旋涡里纠缠不休。杜普蕾28岁因病被迫息琴,死时年仅42岁;法瑞内利32岁从公开演出的舞台上退隐,每晚只为怪癖国王唱歌解忧,浪费了长达十年的宝贵光阴。还有19岁的尼金斯基,1909年的俄罗斯演出季上,他的舞姿在一夜之间征服了巴黎城。然而这个才华横溢的芭蕾天才只在舞台上跳了九年。30岁时尼金斯基患了精神分裂症,从此被监禁在疗养院,直至1950年去世。1948年影片《红菱艳》的最后,莱蒙托夫在没有女主角的情况下上演了《红舞鞋》。1931年1月巴甫洛娃去世,英国皇家剧团终止了现场演出,乐队奏起圣·桑的《天鹅之死》,一束追光在舞台上缓缓移动。(13/02/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