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雨

意外在veryCD下到《黑暗之光》，连夜看完，由衷感慨着张作骥的影像魔术竟可以那样迷人，师出于台湾新电影运动的写实风格，又融入了自己个性化的体验，不落俗套又扣人心弦。这种个性化表达的解释源自他电影中不时出现的超现实片段，这种超现实不仅仅预示着他摆脱其他导演的写实白描，也是最让人着迷的地方。于是连夜又去搜找2002年的《美丽时光》，一样的来自张作骥，一样的有范植伟，一样的讲述着小人物生命里的挣扎。同比于那一年病恹恹的台湾电影，《美丽时光》是那样的超凡脱俗，带着新锐的意识和前卫的风格，也让张作骥正式摇身为一个有重要国际地位的台湾导演。《美丽时光》带有的不仅仅是参展威尼斯电影节或者是代表台湾入围奥斯卡的光芒夺目，更多的还是张作骥个人创作手法的一种成熟。《美丽时光》也因为其过于个人化的创作风格，让人有些不太适应。由于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于是竟然把客家话误以为是闽南话，心里纳闷是不是音频出问题了还是我听力出错——即便是闽南话的各式腔调，我也应该可以知晓得一二。后来才知是导演有心用客家话来表现两个客家年轻人的“美丽时光”。而其实，在我有限的观影经历里，早已把闽南语和台式普通话当成了台湾电影里的两种标准语言。对比于《黑暗之光》康宜一家的无奈处境，《美丽时光》在最初便把主调压得非常低沉。这种预感没有出错，熬过开场三十分钟后，我终于发觉着这个故事和《黑暗之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样是悲观落魄的底层年轻人，一样有和黑社会厮斗的纠缠不清，一样的充满着生死别离。演员上面除了范植伟，还有《黑暗之光》中康宜那个弱智的弟弟。最大的不同是《美丽时光》主线中不再有爱情，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年轻人在周遭打击中的不断陷落。导演自己说，只要熬过二三十分钟，大家就会喜欢他的电影，并且关心着两个年轻人的命运、再是感动。这话值不值得去考究调查我不清楚，但是，在我身上基本得到了应验，两个片子都感觉前二三十分钟没有头绪，到了后面又开始脉络清晰。阿伟处事冷静，有着一份糊口的工作却逃避不了内心的愧责，对于支撑整个家庭或者是挽救姐姐生命上面，都让他慌乱；阿杰冲动冒失，又编造幻想来欺骗自己，爱好稀奇古怪的魔术正是这种逃避的一种选择，他的生活总是显得不耐烦。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处事态度，都直接促成着他们后来遭遇的必然性。于是他们能够靠卖命来换得一把枪的奖赏，却因为这把枪带来了一些意外不到的事情。故事发展平稳，整个片子的戏黠化效果出现在阿杰开枪的那一刹那，按照设定，那把枪里面是不应该有子弹的。在不带任何戏做效果的可能是：两个人都难逃一死，但正因为阿杰沉溺于魔术中，也就是说阿杰变魔术的幻想终于应验，那把枪才鬼使神差地走火，打死对方。至于后面两次让人诧异的死亡关头，一次是阿伟送阿杰去医院，垂死挣扎寄希望于其生，一次则一起逃亡，却摆脱不了捉弄双双跳进河中。然后出现了影片最美丽的一幕：两个人遨游在蓝色海水中，大大小小的热带鱼在他们身边游窜。这一幕来源于他们家中以及大哥家里惊人相似的深蓝色鱼缸，大大小小的热带鱼虽然拥有自由，但是身陷鱼缸中，和两个年轻客家青年的处境有着惊人的相似。最后的死亡也许才可以让他们尽情地舒展着身体，追逐打闹。至于这些结局哪一个才是正解已经不再重要，叠层式结构带给影片一个开放式的结局。也许，阿杰确实就那样被人捅过一刀然后又补了一枪，也许他们就在跳河的一刹那被打死，或者落水身亡。片子后面有预告片和一段导演自己的讲述评论。导演说：这些（结局的争论）都不重要，我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这是他们两个年轻人自己的生命时光。张作骥又说：（在《黑暗之光》和《美丽时光》中）生老病死本身就是人生一个过程，《黑暗之光》（结局）是去旅行。死去的亲人只不过是去很远的旅行却不回来而已，你想他们回来的时候，他们就回来。眼前又出现了康宜看烟花时的一脸幸福，张作骥用一种很淡然的语调强调“旅行”这个词。于是恍然大悟：为什么《黑暗之光》中有那么多次关于Hawaii的提及，而且一家人的梦想也和旅行度假有必然的密切关联。生老病死个人固然无法左右，张作骥这种平淡正是两部影片感情基调上面的一种良好把握，不露声色于言表，不会让悲伤或者压抑左右着整部电影的始末。虽然，我们知道这仅仅是因为电影结尾处意外的喜悦，但压抑和痛楚却是不可避免地占据着大多时候。《美丽时光》一开始就营造出一种死神笼罩的悲伤氛围，虽然在繁忙家务里不太感受得到，但是随着故事的逐层剥离后，母亲的离去带给父亲的打击、阿伟姐姐身患血癌绝症，都是这种笼罩下的症状。但是张作骥本身对于死亡的态度已经很明显：死亡并不是多么痛苦的事情，而是那样的天经地义。死亡对于一些人而言是解脱，是释放。姐姐在床上痛苦地告别了人世，挣扎抽搐了许久，让人近乎不忍。镜头才切到灯光昏暗的那道门，传出了一家老小的伤心啼哭。而此时，阿伟应该是和阿杰逃亡在外，一个呕吐不停去了医院，一个差点淹死在潮水中。海报上面，阿伟和阿杰在蓝色雨中接受着洗礼，上面还有很多热带鱼。如果说《黑暗之光》的色调是灰的，那么《美丽时光》就应该是蓝的，让人忧郁深省的蓝，一抹2002年台湾的深蓝，来自于张作骥。200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