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强奸文化【译】

作者：ConstanceGrady(Vulture)译者：csh译文首发于《虹膜》译者按：2018年十月六日，美国参议院最终投票通过了美总统特朗普提名的最高法院大法官布雷特·卡瓦诺，他也最终在两天后就职。但是，卡瓦诺在九月曾被指控，多年前性侵一名高中女生，当时他十七岁。这位当年十五岁的女生现在已经五十一岁，是加州帕罗奥图大学临床心理学教授。但卡瓦诺发出声明，严正否认。特朗普也表示不会撤销对卡瓦诺的最高法院大法官提名。后来，卡瓦诺又被大学时代的女同学黛博拉·拉米雷斯指控曾有不当性行为。近日，朱莉·斯威尼克指出，她曾目睹卡瓦诺参与了一场派对强奸。在这些事件发生的年代——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强奸的定义似乎与今天不大一样。当年极为流行的喜剧《十六支蜡烛》中，有一个关键性的喜剧桥段，但它在今日看来简直就是一场赤裸裸的强奸。这篇文章通过对影片的剖析，旨在追索卡瓦诺及其支持者的荒谬言论的根源，并揭露某种流传至今的罪恶。当第三个女人指控布雷特·卡瓦诺，指出他的不当性行为的时候，卡瓦诺的支持者立刻提出了一个十分常见的反驳：这件事不可能发生过，因为如果它真的发生了，肯定会有人在当时就发表意见。朱莉·斯威尼克通过她的律师迈克尔·阿维纳蒂发表宣言，她发誓自己曾目睹卡瓦诺，这个被任命为最高法院大法官的男人，曾在一次高中生的家庭派对中下药迷倒了几个女孩。然后，她们被轮奸了。斯威尼克进一步表明，在那场派对上，卡瓦诺是在场的。那时她自己也被下药迷奸了。但是，她没有直接表明，卡瓦诺参与了对她的强奸。在白宫发布的宣言中，卡瓦诺（他否认了针对自己的全部三条指控）将斯威尼克的指控称作是「荒谬」、「不知所云」的。他很快得到了那些支持者的附和。他们认为，按常理来说，如果一件如此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却没有人做任何事来阻止它，或是「逃离」这场派对，这显得非常荒谬。依照他们的观点，如果这场罪行是真实存在的，每一个牵涉其中的人，都会意识到它的发生，意识到它是大错特错的。那么，就肯定会有人在当时就发表言论。不过，有一件事我们是不能忽视的。那就是在这场罪行的发生时间——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性侵犯」的定义和危害可能不像今天这样明确：无论对于参与者还是讨论者来说，都是如此。八十年代的那些最流行的喜剧，充满了被认为是「欢乐」的段落，但这些段落在2018年，可能被确定无疑地判定为一场聚会中的强奸。在这些影片中，只要每个人都认识彼此，那么这些强奸就会被看作是无害的玩闹。它们根本就不作数。它们被认为是「有趣」的——即使是在《十六支蜡烛》这样一部甜蜜、浪漫的影片中也是如此。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化语境中，「强奸」的定义可能与我们今天的理解完全不同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强奸」指的是在一条漆黑的小巷中，被一个陌生人实施性侵犯，而不是某些在家庭派对的熟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当网上出现这样的讨论，有人指出「强奸」的定义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和今天完全不同时，有网友反驳道：「我完全不认同这种观点，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我在上高中。那时候轮奸被认为是一种非常恐怖的犯罪。」是的，轮奸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确实是一种恐怖的犯罪——不过，这依旧是某种抽象的概念，用来指涉某种发生在一条漆黑的小巷中，被一群陌生人实施的性侵犯，受害者还得是一位天真的、啜泣的、纯洁的好女孩。但是，这其实和我们谈的也不是一回事。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主流文化中，人们口中的「强奸」确实和今天的性侵犯并不是一个概念——尤其是当它发生在熟人之间，还是在有派对和酒的情况下。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有许多备受喜爱的标志性影片，它全部的喜剧桥段，完全是建立在我们今天会认作是强奸场景的基础上。在这些影片中，强奸不是一场恐怖的罪行。它被认为是有趣的。《十六支蜡烛》中的杰克·莱恩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少女们的梦中情人，但他也是一场聚会强奸的帮凶。这个酒醉的女孩是卡罗琳（哈维兰·莫里斯饰），他是浪漫的男神杰克·莱恩（迈克尔·舍夫林饰）的女友。如果你关于《十六支蜡烛》只知道一件事的话，那肯定是完美的杰克·莱恩了。这个学长的酷劲和美貌令人难以置信，他还在和一个拥有同样超人美貌的学姐恋爱——但是，当杰克·莱恩听说那个愚钝、笨拙的二年级女生萨曼莎（莫利·林沃德饰）爱上他的时候，他马上就开始用自己的爱来回报她。于是，杰克·莱恩就成了一个理想的梦中情人，成了每个少女挥之不去的梦想。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十年。杰克「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他救赎了少女们高中生活中所有的罪恶。杰克是完美的。他是她们对于美好的永恒信仰。」但是，杰克·莱恩无情地将醉酒的、失去意识的卡罗琳交到另一个男孩的手中，然后说：「好好享受吧。」在1984年，你可以是一个完美的梦中情人，而你同时还可以是一场聚会强奸的帮凶。这两种身份并不是互斥的。事实上，它们甚至还相互帮衬。在《十六支蜡烛》中，卡罗琳被强奸，被表现为她自己的错误——同时也被表现为某种有趣的事情在《十六支蜡烛》的道德语境中，杰克之所以能够无情地对待卡罗琳，又不失去他「梦中情人」的身份，是因为《十六支蜡烛》轻描淡写地告诉我们，卡罗琳不是「那种好女孩」。她胸大，还喝酒，更是一个潜在的「荡妇」。「她根本就不懂爱情，」杰克解释道。「她唯一在意的事情就只有派对。」杰克对他长期女友的任意轻视，并不会有损他的形象。因为，这并不影响《十六支蜡烛》的核心幻象。《十六支蜡烛》贩卖的梦想，是一个高不可攀的男孩，爱上一个最平凡的女孩。所以，为了编织这部影片的幻象，杰克必须证明他对萨曼莎最深刻、最持久的爱慕。而忽视、蔑视卡罗琳，是通往这一目标最快的捷径。因为在《十六支蜡烛》的道德语境中，你越轻视一个女孩——一个「妓女」——就意味着你越重视一个「处女」。所以，当卡罗琳在派对上喝醉后，她倒在男友的房间里，因为她认为这里是安全的。杰克——极其恶心地——评论道：「如果我想的话，我可以用十种不同的方式侵犯她，」不过现在萨曼莎纯洁的处女魅力已经进入了他的视野，「我只是不再对她感兴趣了。」作为替代，他将她交给泰德（安东尼·迈克尔·豪尔）——他在演员表里仅被称为「呆子」——并解释道：「她醉得太厉害了，所以，不会发现什么区别的。」这个可怜的呆子，一直没有和女孩交往的机会，所以杰克表现了他的宽宏大量，让这家伙呆到他漂亮的车里，把他那漂亮的、失去意识的女友放到他的身边，然后说：「好好享受吧。」在车里，卡罗琳恢复了一点意识，还问她身边的呆子是谁。杰克告诉她，这家伙就是她的男友本人。卡罗琳爬到呆子的腿上，并嘟哝道：「我爱你，」她已经神魂颠倒，不能自已。呆子直视着镜头，然后咧嘴笑道：「这感觉很不错。」下一次我们看到卡罗琳的时候，她已经又一次失去了意识。而呆子正在让他的朋友们拍摄他的照片——他身旁躺着卡罗琳没有反应的身子。「泰德，你真是一个传说，」他们称赞道。摄影机细细端详着这不相匹配的「一对」——漂亮的啦啦队长和一个呆子。而我们深知，如果是在啦啦队长神智清醒、能够反抗的时候，他们绝对不可能发生性关系——然后等着我们发笑。笑点在于，他们发生了性关系，但这个啦啦队长其实并不是自愿的。这真他妈好笑。这就是强奸文化内在于八十年代的原因——甚至在今天也是如此不管呆子是否要直接为这次聚会强奸负责，毫无疑问的是，卡罗琳与他发生了非自愿的性关系，而这部电影期望它的观众对此自然而然地付诸一笑。杰克——完美、梦幻、显得有些不真实的杰克·莱恩——对他的同学们有着绝对的控制权，并策划了这一情境。这部影片希望通过这一场景，让他变得更「梦幻」，因为每一次他蔑视卡罗琳，就证明萨曼莎在他心目中变得更特别，更上一个档次。以下是一些隐含在这一情节中的观点：·女孩喝酒是因为她们要喝，女孩做爱也是因为她们要做，女孩去派对也是因为她们要去。这一切都是她们要求的，即使真实情况是，她们其实只是和自己独一无二的男友喝酒、做爱、去派对而已。在这种女孩身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是好笑的。·女孩是男孩的所有物。一个好男人会帮自己的书呆子哥们儿得到一个女孩。她个人的意愿不是必要的，也不值得考虑。·如果要避免成为那种被强奸的女孩，你就得获得男性的支持。如果你得到了男性的支持，其他的女孩就可能被强奸，不过你就不会被强奸，这就可以证明你是特别的。·就算你得到了男性的支持，这一「馈赠」也可能被收回——就像卡罗琳被杰克厌倦那样——然后你就会从不会被强奸的女孩变成会被强奸的女孩。·一个好男人可以全程参与这一切，然后还保有梦中情人的身份。·那种会被强奸的女孩没有权力抱怨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所以这不能算是强奸。在1984年，这就是主流文化看待强奸、培育「强奸文化」的方式。就许多层面而论，我们今日的文化，从大体上讲并没有领先八十年代多少——不过，我们至少已经埋葬了那种价值观。这部备受喜爱的浪漫经典中，暗藏着确凿无疑的强奸故事。在2018年，这些故事中的逻辑，已经不再被我们奉为神圣。我们开始发出了不一样的声音，也能够讨论聚会强奸了。但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不同的声音实在太稀少、太微弱了。它们几乎只来自于女性主义。而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主流文化认为女性主义是尖锐刺耳、不合时宜的。这并不意味着，人们去看像《十六支蜡烛》这样的影片，然后立刻想道：「哇，这看起来好像很有趣。我最好马上带一群女孩去喝酒，然后不经她们同意，就和她们做爱。」如果只有《十六支蜡烛》一个例子，并不能完全解释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强奸文化。不过，就像所有的流行文化那样，这部影片确实反映、协助促成了当时的社会环境。关于布雷特·卡瓦诺的中学经历，占主导地位的文化叙述，其实就是《十六支蜡烛》提供的观点。它们认为，每一个去派对，然后被熟人性侵的女孩，无论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都是她自己的错。这证明她是那种行为不端的女孩，而且这还很好笑。她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这一切当然也不能算作是强奸。在这种情况下，真正令人感到疑惑的，不是为什么「有人会不断在……两年内参加十个派对。毕竟在这种派对上，有许多女人被轮奸，同时还没有人报警」（这是卡瓦诺支持者的论点），而是究竟为什么会有人发声，认同他们的故事。本文版权归作者csh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