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失意者暴政下“死有余辜”的祭品

杀妻同盟军是一场隐藏在黑色幽默下，消解了残酷和血腥的失意者的暴政，这也是一部被低估的好电影。本片讲述了一个并不复杂的故事：Ward的妻子Stacy行事非常自我，对待Ward异常严苛，Ward和他的朋友们都不喜欢她。终有一天，处在出轨边缘的Tom被Stacy撞破秘密，Tom为防泄密杀死了她，但几位好友包括死者的丈夫Ward都没有报案，反而在David的带领下实施脱罪计划，最终瞒过了警方的调查。初看之下电影有两大不合理之处：第一，Stacy之死最直接的作用是隐瞒Tom的出轨意图，还能给活在妻子重压下的Ward带来解脱。但此事原本就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David为何当仁不让地主导脱罪计划成为从犯？第二，这场凶杀案为何会导致Tom和Gina之间的婚姻危机就此消弭？这两大不合理之处，不但构成了本片的黑色幽默色彩基调，同时其中也隐藏着导演真正的意图：他在这场谋杀中植入了群体暴政的隐喻。群体暴政是法国人托克维尔提出的政治概念，指以多数人名义行使的无限权力。最著名的群体暴政，莫过于阿道夫·希特勒所统治的第三帝国。萨拜因在《政治学说史》中曾对纳粹迫害犹太人的动因进行分析，他认为一战失败与经济危机给德国人民带来的种种仇恨、恐惧、怨愤、阶级借此转化为了对一个人群的敌视，从而宣泄自身的负面情绪，抬高优越感。这与Stacy死后整个杀妻同盟军的变化是一致的。片中的“同盟军们”将群体内部的对立转嫁到一人身上。而Stacy，作为整个群体的祭品，她的死亡仿佛是这个小小群体的一次排毒，群体中的每一个成员都从这场祭祀般的谋杀中释放了毒素，重新汲取养分，焕然一新。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就是事发后主动挑起大梁，积极主导分尸计划帮助Tom脱罪的David。在他刚出场时，导演利用画面内形似奥斯卡小金人的奖杯，暗示观众David是一位成功的演员，此后他与分居妻子当街发生争执时，通过路人之口我们得知David主演的剧已经被砍，他失去了事业上的目标，情感上也遭遇不顺。一个人愈是没有值得自夸之处，就愈是容易夸耀自己的国家、宗教、种族或他所参与的神圣事业；这本质上是对一种事物牢牢攀附——攀附一件可以带给我们渺小人生意义和价值的东西（埃里克•霍弗）。通过主导脱罪计划，David加冕成为了这个小团体的领袖，他借此得到了新的身份认同，获得了神圣的仪式感。因此，故事越往后我们越能看到David不加掩饰的兴奋。再看第二个不合理之处：Tom和Gina的婚姻危机为何会因此消弭？在影片的最开始，Gina和Tom之间看似相敬如宾，但彼此已经失去了性吸引。而影片最后，Gina与Tom之间重新恢复和谐的性，直接导致Tom打消出轨的念头，将两人的婚姻导向积极。Tom的改变很好理解，他原本出轨的冲动借助兽性的杀人行为得到释放。Gina的变化则更加耐人寻味。在影片的前半段，她是一位温柔美丽，单纯天真的人妻，积极挽救自己的婚姻，不但屡次求欢，还貌似不经意地提出过隆胸旁敲侧击丈夫的意见。事发之后，观众才能从种种的蛛丝马迹中看出Gina这个角色的复杂之处：不合时宜地称赞友人发型鄙夷死者身材，面对分尸计划时不时表露出兴奋，在被丈夫和友人发现后才重新拾起柔弱的面具。Gina最后不但开始抽烟，甚至让丈夫像掐死Stacy一样掐着自己的脖子做爱。她佯装惶恐的背后，是按捺不住的对暴力和受虐的跃跃欲试。而这种受虐倾向的产生实际上也与暴力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在成为一名妻子和母亲之后，Gina不得不受限于家庭和一贯以来的温柔善良形象，无从宣泄自身对野性和暴力的渴望，但这种冲动并不会消失，反而会将自身转化为被攻击的对象，指向外部世界无法实现的施虐冲动转向了自己（迪兹克）。这种深层的渴望被团体内部的凶杀事件刺激唤醒，使得她与Tom一拍即合，彼此将杀人的欲望转嫁到性虐之中，以此为基础形成了看似荒诞的婚姻稳定。最后，在这伙同盟军中还有一个值得探讨的人物Ronnie。影片前半段的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放荡浪子，但他在分尸计划中却是影片中唯一像个正常人那样感到愧疚和害怕的。是什么让Ronnie成为一个特殊的角色？第一次打高尔夫时，导演就借David之口对Ronnie说出“没有人爱你”，这句看似是朋友间调侃的话恰恰点明了Ronnie与其他人最大的不同：他没有家庭。导演甚至刻意强调了这一点，以便让观众发现自己的意图：在Ronnie抗拒埋尸不想成为从犯时，David和Tom又一次说出了这样的话——“我不知道是否还能相信你能守口如瓶”“我们都有家庭”。没有家庭的Ronnie暗含两个层面的意思：首先，家庭是社会的基本单位，传统意义上说一个拥有家庭的人比浪子看起来更可靠，让人愿意建立更紧密的联系。在这个小团体中也是一样，稳定所有人关系的除了共同犯罪之外，也是由于大家都有家庭有孩子，一旦想要出卖团体，付出的代价更大，因此Ronnie成为了这个犯罪小团体中最不稳定最容易倒向正常世界的因素。其次，片中除了Ronnie以外的每个重要角色都有严重的婚姻问题，Ward被妻子欺压，Gina与Tom婚姻没有激情，David与Amanda已经分居，导演刻意设置了三个处在婚姻危机中的家庭，又把他们的杀人后的反应安排得如此荒诞，唯独留下Ronnie一个保有良知的单身人士，似乎也在暗示着婚姻“杀死”了人性中的某些部分。在结局时刻，Ronnie挣扎过后还是举起球杆狠狠击碎了Stacy的脑袋，并被介绍给Tom曾经的出轨对象。在一片和谐的氛围之下，Ronnie欣然接受了这个犯罪补偿，影片最后的良知也就此彻底泯灭。这个看似皆大欢喜的结局实际上是道德的全盘崩塌，外部世界正式坍缩，共同犯罪的小集体更加密不可分。值得进一步思考的是，这个原本松散的小集体放了一次血，排了一次毒，仿佛上足了润滑剂一样和谐地运转起来，想要踩下刹车回归道德真的那么容易吗？一个已经拥有领袖、共同保守杀人秘密的犯罪团伙，或许该问的不是他们会不会收手，而是下一个杀谁？本文版权归作者顾子时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