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动画短片《家有鸡妻》

这是一部在精神高度上有明显缺陷，然不乏艺术表现趣味的动画作品。影像的诠释空间具备多重性，耐人寻思，在这里我打算先寻找出一种深层次的人性结构，再通过这一结构，提供给读者以更多想象的理由。蓝色男主人浑身发蓝的男主人寓居在望不见全景的楼房内，他每日的生活常态是窝在沙发椅上阅读，家庭中其余一切琐碎杂务皆由一位母鸡伪装的妻子来完成。而他所需要做的，就是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他专注于阅读，丝毫不理会周遭正忙进忙出伺候自己的鸡妻，以及沙发椅靠背上趴着休憩的、偶尔会东张西望的一只毛虫宠物。因此，从一开始起，男主人对于妻子的真实身份便根本没有察觉，他只是有时感到一些古怪，但并不曾细究。此外，他还喜欢听一首由玩具巴士放在留声机上转动时放出的悲壮的音乐，那首音乐流露出的悲壮氛围仿佛是在讴歌某个已逝去的民族英雄，甚或苦诉他们这个国度曾经的困厄苦难的屈辱的历史，而每当耳畔回响起这首歌曲的时候，他总是不由自主沉浸在幻想里，好像灵魂出窍般，那是他自己的精神世界，亦是崇高的信仰高地。但同时，他又是一个麻木不自知，对待现实生活毫无理解，且极易受到外界刺激与影响的脆弱的存在，他穿起黑白条纹的监狱服，常年把自己囚禁在家里，对鸡妻与鸡妻背后的一切一无所知且不感到兴趣，唯有耽溺在精神世界里难以自拔，才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也就是说，蓝色男主人的理想其实是一种尚处于幼稚阶段的空想，或者仅仅是男主脑海的一场意淫，他足不出户的日常生活竟如此丑陋而猥琐，乏善可陈却又相对平静，这些都要归功于鸡妻的扶持，然而男主却对此完全没有清醒的认识，也从未跟生活发生过任何迎面的碰撞。由此我们不难看出，男主人是一位面对世事十分愚钝、单纯，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神世界漫游者，而玩具巴士与音乐则是他为之狂欢与奋斗的天真的空想。黑衣人的到来，注定将改变这一切安定现状。鸡妻鸡妻又是怎样一种存在呢？她每日任劳任怨操持家中琐事，照顾有精神追求的丈夫，饲育那一只毛虫宠物。但即便如此，她也并非全然“正大光明”的。她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私是背向丈夫进行的，譬如说隐瞒她自己母鸡的真实身份，在丈夫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服食一种神秘的药片。她几乎浑身都长满了黑疹般的毒疙瘩，她的脚掌也从来不是正常人类的脚掌（虽然她丈夫对待生活已经麻木到无以复加，压根没有发觉过）。然而她却十分深爱自己的丈夫，纵使有时候这份爱意显得有些粗手笨脚、毛里毛糙，让人感到很尴尬，鸡妻也还是守口如瓶她难以启齿的秘密，默默不辞辛劳地维系整个家庭，那是因为，她也被丈夫所毕生追索的精神乐土给深深吸引了，正是因为她看得见那个彼岸世界的理想之光，所以她才肯心甘情愿替代丈夫完成现实世界里的种种生存问题，帮助他抵挡丑恶龌龊的人生真相，以及许多迫不得已的残忍与黑暗，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守护他们共同的虚幻的一场梦。鸡妻所代表的现实世界里最本质的底色，她踏实平凡，应付生活表象被揭穿后的蝇营狗苟，是人类经由面对现实的空想蜕变而分裂出真正梦想的前提与基础，尽管她本身的真相竟是那样叫人难以直视。毛虫宠物男主人和鸡妻对待毛虫宠物在态度上有一些略微的差异。起初，鸡妻负责满足毛虫宠物的食欲需求，毛虫宠物在家中不是进食就是睡觉，这是一股人类自身难以抹杀的原始欲望，是在不自觉无意识中便会蠢蠢欲动的野蛮力量，它的存在使人变得贪婪无餍，而男主人行径则更像在驯化和压制毛虫宠物不要肆意妄为。黑衣人黑衣人打扮得像盖世太保或者秘密警察，他搭乘电梯到他们家门口拜访，手里揣着一盒礼物，刚见面，鸡妻就惊吓得摔碎了盘子，这位不速之客便立即发出奸佞邪恶的坏笑。他并不理会正在惧怕中的鸡妻，径自走向客厅里男主人所在的位置，深情而虚伪地给了他一个拥吻。黑衣人正是男主人内心底发生的动乱，是男主人面对周遭恶俗生活时的一场觉醒，这场内心骚乱往往源自于人性深处天然的异动因子，它推翻既存现有的心灵状态，主动将人推向新的绝境，逼迫他的灵魂在一次又一次自我怀疑与否定的过程中不断振颤，从而磨砺出崭新的自我意识，这便是人类精神更加本质的生长方式。而黑衣人确实是足以否定鸡妻存在合理性的一股势力：他送给男主人的礼物盒里盛满了可口的红色瓢虫，明显要比牛奶更能满足毛虫宠物的食欲。他无限放大男主人对于新鲜事物的欲望，并且让男主人对鸡妻真实身份产生怀疑，挑唆男主去发现真相。黑衣人的言之凿凿令男主感到惊愕，同时本能应激地对这一股挑战旧有惯性的否定力量给予否定，所以他砍掉了黑衣人的头颅，下意识地逃走了，然而黑衣人是杀不死的，他来自于男主人内心本身，心魔像是野兽一样咻咻识别出它一路来时留下的痕迹与气味。男主禁不住诱惑，疑心生出暗鬼，终于在一次偷窥鸡妻洗澡的过程中发现了鸡妻包藏多年的机密——他总算是认真而清醒地审视了自己周遭日常生活，这种恶趣味人生的庸俗的真相，让拥有精神信仰的他近乎难以忍受——他的妻子竟然是一只母鸡伪装而成！麻木不仁的过去禁锢住他的叛逃，如今的醒觉却又使他感到悲痛。他忏悔并驱逐妻子离开家门，从厨房内传出鸡妻因惊恐而摔落杯盘的惨声，象征内心暴乱的黑衣人的阴谋终于得逞了，因为此刻是他更多占据了男主人的意志。鸡妻落败出走后，黑衣人也像电磁波般消失于无影。黑衣人与鸡妻的分歧与较量，乃至本片的缺憾鸡妻被轰走后，人性中永恒的矛盾运动仍旧没能终止，实际上，在无穷无尽的欲望和虚无之下，灵魂的矛盾斗争反倒愈演愈烈，到后面甚至演绎成长期困扰纠缠男主人的梦魇。由于丧失鸡妻所象征肉体自由的机动性，男主人完全无法应付现实世界里的种种困境，然而欲望却还在不断被打开，他的生活在空想的狂欢与刺激之中几乎失控，毛虫宠物无底洞般的欲壑深渊仍在饕餮黑衣人送来的“新品大餐”。我们完全可以设想，在这种高速运转晕眩的心灵体验中快要给毛虫白色粘稠粪便湮没了的男主，也曾何等渴盼从前鸡妻那种踏实安稳生活方式的回归啊！所以他仍能无数次梦见黑衣人与鸡妻之间彼此追逐赶杀，互相较量以争夺男主人的身体。最终在濒临死亡的绝望之际，男主人的灵魂再度产生分裂。人性发生的时刻正是在鸡妻与黑衣人这一对势不两立的意志之间作永恒的纠葛、徘徊，此消彼长，却永远不可能彻底战胜另外一方，更不会因此而消弭。男主人在濒死之际再次醒觉，杀死黑衣人，捆绑毛虫，呼唤鸡妻再度回归，然而男主人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男主人了，他永远地杀死了黑衣人，并且把自己也变成一只鸡，甚至连这一行为本身都充满了虚伪性。鸡妻一直以来所追随的男主人的精神世界也已名存实亡，因此鸡妻才在最后回归之时害怕地惊慌逃离。在动画结尾处，男主人那不堪一击的天真的空想彻底败给了作为人活于世的酷烈现实，是由于黑衣人的不再来，男主人丧失了进一步发生内心暴乱的可能，这一对明明永恒运动着的人性矛盾双方也失去继续深化和发展的机会，艺术的精神突围也终将成为不可能。虚无的荒诞及其对命运不屑一顾的嘲讽，使得这部动画作品在精神羽化飞升的门槛前面给不幸阉割，而未能抵达更深层次的人性表演，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镜头里，那首悲壮的理想之歌始终在唱，发条玩具巴士却一路驶进死胡同，撞到墙壁便再也驶不下去了。关于含沙射影提供思路：苏联解体、苏联模式、极权统治1984or个体婚姻。但笔者认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蕴藏于人性基本结构中关乎艺术审美本身的逻辑，即表象底下的本质。2021.2.15本文版权归作者喷火的蓝色蜥蜴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