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毛头的深夜理发店状态:更新至12集年代:2022
主演:毛头更新时间:2022-09-28 16:28:49
城中村有一家只在深夜开业的小理发店。理发师毛头,年龄不详,身份不明,是一个工作时总戴着猫头鹰头套的怪人。 毛头大部分时候都很懒散无拘束,标志性的穿着是上身正装下身裤衩。他手艺很差,剪不出好看的发型常常怪罪于客人颜值不够。 来理发的客人不多,身上故事却不少。熟客里有最擅长让尸骨“开口说话”的法医刘八百和廖小刀、办案总是办到熟人身上的民警蒋述,和经历过上百个罪案的律师刘…
大家好,我是陈拙。我是公众号天才捕手计划的主理人,《
毛头的深夜理发店》中所有的真实故事原文都在我手里。如果要更直接地解释我和毛头的关系,六个字儿,我们是老搭档。一开始,毛头找我要故事的时候,我十分欢迎,但当他告诉我要把这些用文字记录下来的真实故事进行动画剧集改编的时候,我开始怀疑。要将一篇动辄上万字的文章,改编成10分钟左右的动画,就注定了要对故事的内容进行取舍和压缩。且不说文章中的每一个字我都不想删,更大的担忧是我担心改编出来的效果会大打折扣。此时这位老伙计用天才职业故事的招牌给我打包票,剧情不魔改,演绎不拉垮,先整十二集,不好看就让他好看。现在,《毛头的深夜理发店》第一季已经在优酷顺利完结,这十二集里包含了“重案刑警”、“热血法医”、“风骚律师”、“大检察官”、“正义民警”等不同职业的真实故事,一口气看完,很多网友说第一集就哭得稀里哗啦,我在这里放出第一集的故事原文,让你们哭得再透一点。事件名称:最难的委托亲历者:刘焱事件时间:2018年12月记录时间:2019年1月2018年12月21号,一个大二女生找到我,让我代理一起离婚案。她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作文本纸,像是保存了很久,上面写着我的电话号码。当事人是她的奶奶,今年76岁,想和爷爷离婚。在我的律师从业经历中,哪怕是大二女生说自己太早嫁人,过不下去要离婚,都比给老太太离婚要现实。离婚案件比较简单,怕的是遇上当事人摇摆不定,律师冲锋陷阵,他们首鼠两端,一旦庭下和好,还会联合起来让律师退钱。尤其这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孙女都成年了,说要离婚,没人当真。我不可能耗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但眼前女生再三强调她是认真的,“有些事情对我来说,比活下去还重要。”为了打消她的念头,我直接跟她谈钱,说一个离婚案件我们一般收两万块。看她是学生,打个折,也不低于一万五,因为她所在的村子距离我这里很远,还要报销交通住宿等费用,得付钱再办理委托手续。“一言为定。”没想到,女生迅速地从包里掏出1000块钱和一张身份证,“你答应了就不要反悔。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剩下的能不能写欠条,分期还你?”她又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我把这个也抵押给你。如果临时需要用,我再用学校的一卡通来换。”一般人把身份证压给我,我只当它是一张废纸。但女生认真的模样让我好奇。是什么原因,让一个还在上学的女孩子,这么坚持要给奶奶离婚呢?从身份证上,我得知她的名字叫小华,出生于2000年,照片上的脸牵拉严重。我把身份证和钱递回去,跟她讲,如果事情合理,而且有始有终,我考虑一下。小华摘下帽子和口罩,“咖啡厅里暖气开得太大,捂着难受。我平时不戴这些的,第一次见你,怕把你吓着。我把奶奶的事情讲给你听,你就会信了。”我看到她的头发乌黑,眼睛明亮,双手修长白皙,本该是标准的漂亮姑娘,但现在脸部被烧伤,肌肉成了一块块深浅不一的疤痕,嘴角歪斜沿着疤痕形成一个半圆。“如果没有奶奶,我一定走不出山里,在人群中,我会是最没有勇气抬头的人。”小华说。以前小华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奶奶能早点享福,现在看来不可能了。“奶奶住院了,是癌症晚期,医生说最多半年。”“离婚是奶奶最后的心愿,早该实现了的,家里没有谁真正在意她,才拖到了现在。”我对小华说,案子我接了,其他的,就到此为止。小华擦干了疤痕上的泪水:“我要说给你听,这是我的真诚。”曾经的小华,是村里顶好看的小姑娘,但凡举办什么活动,只要需要小孩参与的,首先就会想到她。游龙队舞龙,让她敲的第一声锣,对着河边喊,“风调雨顺哟。”奶奶自己不讲究,穿老式粗布,逆来顺受,身边的小华却穿着得体,干净大方。她经常给小华洗头梳头,扎各种好看的辫子,往小脸上抹雪花膏,小华的脸总是粉嫩嫩的。这样一个好奶奶,在家里却没有任何地位。她16岁嫁给爷爷,入门之前,和爷爷一次都没见过。结婚当天,奶奶才发现爷爷是个麻子,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就因为这,她被爷爷打了一顿。爷爷怀疑奶奶看不起他,为了找回所谓的颜面,他给了奶奶一个下马威。一打就是60年。奶奶是地主家庭出身,要嫁给贫下中农,才能保全家里少挨批斗。她看惯了父母被打,却无力反抗的样子,自己也习惯了忍受。奶奶从爷爷那里没有获得过任何尊严,上行下效,后辈也不把她当回事。小华的哥哥从小就对奶奶吆五喝六。有一次,哥哥在地上玩耍,奶奶端着一个装了米糠的盆在一旁喂鸡。小鸡见到食物一拥而上,惊扰到了哥哥。哥哥心生不满,端起盆,把米糠全部倒在奶奶头上。成年后,哥哥买了一辆面包车,每逢镇上赶集,他就拉客,收两块钱一位,但只要奶奶上他的车,他就会拖奶奶下来,不准她占了自己的位置。哥哥这种六亲不认的行径还会得到爷爷的夸赞,“这才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奶奶一共生过12个小孩,只活下来3个——小华的爸爸和两个姑姑。另外9个病的病死,饿的饿死,最大的才6岁,最小的活了不到2个月。由于前面六个都是女孩,奶奶在爷爷面前更加没地位。小华的爸爸是最小的孩子,爷爷从小就把他给宠坏了,即便做了什么出格的事,爷爷都不会说他,只会打奶奶。两个姑姑从小被区别对待,弟弟可以在家里肆意妄为,她们得跟着母亲在外头打猪草、砍柴,挖地,回来了三个人还要挑水做饭,后来她们说起回家就害怕。全家只有小华跟奶奶亲,奶奶去哪里都带上她,把她抱在怀里,背在背上,放在箩筐里,讲故事,唱歌谣,行远路。“奶奶是我唯一的福星,那次她不在,我才出了事。”小华所说的“出事”,指的就是她脸上的伤痕。那时她只有5岁,奶奶卧病在床,父母在外地打工,只能由大她三岁的哥哥照看她。那天哥哥在厨房煨了个红薯,让小华替他看看是否熟了。小华走向灶台,不小心绊上了一条长板凳,摔倒不起,整张脸都卡在外头搭的灶坑里,炭火正在燃烧。面对小华的惨叫声,哥哥置若罔闻。当奶奶拖着病体循声而至时,小华脸上大面积的肉都被烧糊了,分不清是焦炭还是黑皮,万幸的是没有伤到眼睛。奶奶背起小华不停歇地跑了两公里山路,到大马路上才拦到车,将她送到医院。在医院,每当一个白大褂走过,奶奶就磕一个头,求他们救救自己的孙女。好在小华的伤虽然看起来有点可怕,还不至于危及生命,20多天后就出院了。出院之后,爷爷看到了她脸上的伤势,先是去寺庙里,为哥哥求了一张平安符,怕孙子受惊吓,给小华不过是泡了一杯砂糖水。回到家,奶奶抱着小华寸步不离。爷爷却起了心眼,他把小华爸妈喊去房间,三个人在里面商量了半天,一出来就说要送走小华。在小华住院期间,爷爷就做好了打算,如果她没死掉的话,留在家里是个累赘,刚好有一个捡垃圾的老头,需要一个孩子作伴,把小华送过去两全其美。小华爸妈没主见,他们觉得送走小华是个办法,养着她也不是不行,反正她从小由奶奶带着。但如果两个老人总要得罪一个的话,不用说,小华奶奶人微言轻。得到了儿子儿媳的首肯,爷爷当天就通知奶奶送走小华,连句商量都没有,大摇大摆地走到奶奶的卧室门口,看着天花板,“那个谁,你捡几件小孩的衣服就行,以后她跟别人姓了,大家都落得个轻松。”见奶奶没有搭理自己,爷爷大发脾气,随手捡起一个化肥袋扔向里头,“我让你送走这个赔钱货!是没听到还是耳朵聋了?用这个袋子装着丢出去就行了。”奶奶看着怀里的小华了,往她脸上涂药,自言自语:“今天又破了两个水泡。”“跟你说话,你就装死。这个家你也不用待了。”爷爷冲进了卧房,一把揪住奶奶的头发往地上拖,奶奶不敢松手,四脚朝天跌在地上,小华躺在她怀里。“你不送走这个扫把星,我来送,我怕什么牛鬼神蛇。”爷爷踩住奶奶的头发,弯腰一手抓起小华的衣襟往外拽。奶奶不顾头发被拉扯的疼痛,用力往前倾,坐起来转身护住小华。她这番举动再次激怒了爷爷,他往奶奶的背上踹了两脚。奶奶疼得喊了出来。小华醒来,大哭,问奶奶,“爷爷怎么又打你了?”“妹儿不怕,有奶奶在。”奶奶把小华放下,拉了拉她的衣服,背起她往屋外走。小华爸妈这才过来打圆场,说万事好商量。奶奶骂爸爸,“你一世都没成个人样,活生生的女儿你要送走。好呀,准备三幅棺材,我先剁死那个老不死的,再抱着这可怜的妹儿从山上跳下去,你们也不要假惺惺地来给我磕头,脏了我的地。”“换作以前,没有人相信我奶奶能说出这样的话。”奶奶当年62岁,嫁到这个家里46年,挨过的打不计其数。每次被打,只要还能动弹,她就会爬起来继续干活,服侍丈夫,照顾子女。邻居说她以前是“打不死的程咬金,赶不走的哈巴狗。”这次,过来围观的人也被惊到了,本来他们私下商量着要劝说一下奶奶,“毕竟她很好说话,只是一个女孩而已,还是个‘疤子婆’,这辈子是找不到好人家了,只看以后哪里有断手断脚的残疾人,搭伙过日子。”没想到奶奶摆出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这下,谁也不敢上前劝阻。平时嚣张跋扈惯了的爷爷,也只敢蹲在墙角骂骂咧咧,说这婆娘不知道被谁家的鬼附身了,改天找个道士驱邪,喷她几桶大粪就好了。小华说,幸亏当年她还小,不然她会对奶奶说,“这些人个个嫌弃我们,反正是要死的,不要拼命了,遂了他们的意。”从那天开始,在这个问题上,奶奶不遂任何人的意。她操起一把斧子,把家里的锅碗瓢盆全砸烂,一件不留,继而又砍断爷爷的烟杆,说要削尖插进他喉咙里,“人都不能活了,还吃什么饭,出什么气。”只有小华一句话,让奶奶瞬间柔软下来,“奶奶我的脸痒。”奶奶蹲下去抱住小华的双手,对着她的脸吹气,“妹儿乖,千万不要用手去抓啊,痒就代表伤口快好了,你帮奶奶挠挠背,奶奶的背可以抓。”小华的伤好了,也结了疤。奶奶再不敢夸小华漂亮,她将孙女以前的照片都收到一个铁皮盒子里,上了锁。她担心娃娃以后的日子,经常等小华睡着之后,看着那张小脸,在床头无声地哭。小华父母问过奶奶,想干脆不送小华去学校。他们担心同学欺负她,“再说了,就算小华读了书,以后工作和嫁人照样会被歧视。读了书,想法就多,她那时候怪这个怪那个,更痛苦。”奶奶觉得,这又是爷爷在背后使坏,她愤怒不止,“有人脸上长了麻子,就不准他吃饭,不准他走路,让他烂得跟厕所里的蛆虫一样?”几十年来,这是奶奶第一次提“麻子”。之前,哪怕她被打得差点喝药自杀,也从不损爷爷的脸。小华问过奶奶,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和以前一样漂亮?奶奶告诉她,书读得越多,伤痕会越淡。小华还是去上学了。前面几天,奶奶怕别人笑话小华,也怕吓着小朋友,给孙女缝制了一个面罩,只露出两只眼睛和一个嘴巴,上面还绣了几朵漂亮的小花。怕小华不肯戴,奶奶给小华讲故事,大意是“你看电视里的蒙面人,都是很厉害的大侠,飞檐走壁,来去自如,等天亮了,他们还能笑。”小华出门第一天就遭遇了欺辱,被人骂“疤子婆”,多数是小孩,也有大人。一群小孩摘去小华的面罩,相互丢来丢去,看着小华东奔西窜,以此为乐。奶奶发现小华要么不肯戴面罩,要么戴了不肯摘,猜到有人欺负她,就偷偷跟着小华,远远地看着。只要发现有人骂小华“疤子婆”,她就直接冲过去。碰上大人,她真敢撕他们的嘴,让这些人的嘴角见血,“打得过的,给他一个教训;打不过的,也得让他看见我的态度。”有些家长见自家小孩挨了打,上门来找奶奶,说一个大人怎么跟小孩计较。奶奶一改往常的态度,不端茶,不道歉,就一句话,“你小孩在我眼里就是个垃圾,他爸妈更不是东西。”在奶奶眼里,这可不是小孩之间的戏谑,必须大动干戈,“那些小孩挨几句骂,嬉皮笑脸就过了,我家妹儿受了欺负,睡觉都发抖,她一辈子都不会忘。”经过几次大吵大闹,那些人不再当面骂小华,而是在背后传奶奶是个“疯婆子”,说她“吃小孩”。一些小孩不听话,家长就会吓唬他们,“让那个疯婆子来吃了你。”奶奶成了村里人避之不及的“疯婆子”,但欺负小华的人少了。过了几天,奶奶亲自把小华的面罩摘了,“我们不戴这个,妹儿要像向日葵一样面对阳光,面对雨水。我得看到你的表情,哪怕是苦的,也总比装作看不见好。”奶奶想让小华摘下面罩,为此打过一次小华。那段时间小华不想去上学。尽管同学不再嘲弄她,她也会自卑,只要离开奶奶的视线,她就会大喊大叫,甚至闹着要退学,躲在猪圈里不肯出来。奶奶把她拖出来打屁股,边打边哭,“是不是我宠坏你了你?我想让你做个人,而不是人人都怕的鬼。你不读书,以后连自己都认不清,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其中有句话,奶奶一直念叨到现在:“妹儿,你的日子要和我的反着过才有救。以后我死了,你又能活成什么样子?”小华提到自己的事情时,再难过的往事,也总是很平静,说到奶奶,才会情绪激动。她说自己七八岁时就不怕死,那一年,学校后山发生泥石流滑坡,同学们都往外面跑,胆小的还哭了起来,小华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如果死到临头,我能接受。”小华想象着死亡感觉应该会比活着好太多,“但从奶奶嘴里说出这个字,我心慌啊。”小华用功读书,她想让奶奶忘记死亡。不管刮风下雨,她总是第一个到教室的,趁着没人,大声朗读,有人来了,她就默读。奶奶爱让小华读课本上的文章,总是说,“奶奶喜欢听这些东西,你要多讲。”但好几次她都睡着了,醒来了还要听一遍。小华知道奶奶喜欢听她读课文,是希望她把书读好。奶奶在小华15岁那年盖了一座小房子。听说奶奶要盖房,家里人又跳出来,说明明有一座大房子,何必去糟蹋钱米,何况按照农村的规矩,嫁出去的女儿是不能回来继承财产的。奶奶不管这些,“你们怕糟蹋钱,却不怕糟蹋人,这两间屋子我给妹儿留着,她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回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谁也不能为难她。”奶奶挨了一辈子打,不是自己要认命,是没地方去。就算回娘家,还没待上三天,弟弟一家人都赶她走,说嫁出去的女儿,就算死也没有死娘家的道理。小华不想奶奶那么辛苦,劝她,“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以后会跟你一样,受了欺负没地方去,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过不下去就离婚,酒店到处都是,租房也方便。”“我要给你置一个家,趁着现在骨头还硬。”那座房子占地50平米,两层,楼上楼下一共四间房,花掉了奶奶半辈子的积蓄。在奶奶心里,这个事没得商量,和10年前救下小华那次一样。为了让小华活成正常人的模样,奶奶费尽心思,她反反复复讲自己一个老朋友的爱情故事,说那两口子好,70岁了,两个人还睡一张床,冬天相互暖被窝,她家老头吃完饭还帮着洗碗。奶奶绞尽脑汁吃力地勾画着她认为的美好爱情,是为了让小华多一点憧憬,希望孙女有正常的感情,尽管自己从来没有过。曾经有男人对奶奶说,你离开你男人,跟我过,粗茶淡饭有的吃,身上不会挨鞭子。奶奶拒绝了,“说句不中听的话,男人都喜欢逞英雄,觉得自己比别人强,真的到了自己身上,还得两说。”她信不过人了。房子竣工那年,小华17岁,考上了大学,奶奶抱着小华哭了好久。她拿出小华以前那些被锁了照片,对小华说,“在奶奶心里,妹儿一直很漂亮,奶奶到今天才敢说,怕你以为奶奶骗人。以后别人说你漂亮你要接受,说你丑你也不要去怪别人了。”十几年没串过门的奶奶,那次背起一篮子喜饼,拉着小华挨家挨户地送,向他们鞠躬,“这些年对不住你们,我妹儿跟别的娃娃不一样,我得拼了命才能护着她。现在她和其他人差不多了,以后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你们做长辈的该教育就要帮着教育,拜托你们了。”小华说,从那天起,她发现镜子里的自己越看越顺眼。见我那天,小华化了淡妆,涂了口红,咖啡色的眼线画得特别好看。开学的前一周,奶奶见小华爸妈还没有把学费送过来,四处嚷嚷着要把棺材卖了。急得小华爸妈连忙过来解释,说钱早就打到小华录取通知书里的那张银行卡里了。“知道了。”奶奶淡定地对儿子儿媳说了这三个字,转眼就火急火燎地拉着小华去镇上赶集。到了镇上,她从怀里摸出那个快递袋,让小华去银行查询里面到底有多少钱。她向小华再三确认,卡里有一万多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说回去不坐车了,要和妹儿走一走,以后没多少机会了。“你以为奶奶那么笨?”奶奶一脸狡黠,她才不会卖掉棺材,“我是在试探你爸妈,学费的事,我早就安排好了后路,你两个姑姑一个月前就答应我了。不过妹儿,既然你爸妈愿意负担学费,以后就不要怪他们了,他们不坏,只是蠢。”小华挽着奶奶的手,说她去上大学了,奶奶一个人在家怎么办。奶奶假装嫌弃地推开她,“尽管走得远远的,就怕你一辈子都窝这鬼地方,那才是要了我老命。到了外面,有人欺负你,你要知道怎么办。奶奶老了,走这么一段路,其实都是硬撑过来的。”小华说,这么多年,奶奶的头发差不多全白了,身子却直挺挺的,她不敢佝偻下去,“我怕早早地挨着地,妹儿没了依靠啊。”刚到学校的那几天,奶奶天天打来电话,问同学有没有为难她。小华和室友大声地笑,说没有的事,她交了几个朋友。奶奶听妹儿笑得这么开心,肯定没被欺负,“我就说嘛,大学生的模样乖。你信不信,奶奶也见过大学生,是个律师……”小华对我眨了眨眼睛,“奶奶还留着那个律师的电话号码呢!”奶奶和小华提到的律师,就是我。2016年的时候,我见过奶奶一次。当时我在他们村做过普法讲座,主要讲关于家暴、离婚以及土地权属争议问题。台下的人都是因为中途有抽奖环节,可以领鸡蛋、大米才来的,听的人少。但是奶奶听得很认真,她不但帮我解围,还问了几个问题——离婚是不是很丢人?嫁出去的女人有没有继承权?遭遇家暴后,可以不可以搬回娘家住?我告诉她,离婚不丢人,女孩有继承权,离婚后户口可以迁回娘家。奶奶在纸上留下我的电话号码,希望以后万一有事,我能接她电话。这张纸,她在住院时交给了小华,“我在抽屉里留着律师的号码,怕有人霸占你的房子,不让你住。我死的那天,你要背我进去,把遗像摆在神龛上。这样他们就会怕我,不敢进来占地方,妹儿不要怕,奶奶会保佑你的。”“妹儿要认真地给奶奶写祭文,不能只说我过的苦,要说点甜的事情,要记得奶奶背着你在路上唱歌,这样你走夜路就不会怕。”奶奶后面这十几年,都是为小华,她一个人就给了小华完整的家,却从不在意自己的日子。小华上了大学,她那股劲便消失了。“没有人在意过她的感受,只知道她可怜,连我也一样。”2017年寒假小华回家,才发现这个问题。小华给奶奶带了礼物,有漂亮的围裙,精致的手套,还有一个足浴器,她觉得这些都是奶奶需要的。大家都夸小华贴心,心里装着奶奶,小华对也自己很满意。直到有天中午,爷爷突然又向奶奶发难,说奶奶没有把他的雨靴刷洗干净。当时正值中午,其他人已经吃完饭,奶奶忙碌到最后才端起一碗米。这是她多年的习惯,只有小华考上大学那天才上过桌。爷爷一巴掌扇过去,将奶奶连人带碗打倒在地。小华的爸妈、两个姑姑都在,面对这种情况,他们早已司空见惯,只是看了爷爷一眼,“爸,你这样不对,不要总是打她。”他们说完,就继续聊天说笑。只有小华愣在那里,“我心都碎了,原来奶奶几十年来如此孤立无援。”所有人都知道爷爷打奶奶是不对的,每次都是“说句公道话”,却没有人站出来正面制止爷爷。也没有人真正帮过奶奶。奶奶就这样,在众人口述的“公道”里,被打了几十年。“如果奶奶当年也只是说句‘公道话’,告诉他们这样是不对的,哪里还会有现在的我……”想到这里,小华再也承受不住。奶奶还坐在地上拾掇剩饭。小华捡起那只饭碗,狠狠砸碎在爷爷脚下,踢开了面前的凳子,在众人吃惊的目光里,把奶奶抱上摩托车,载着她驶向民政局。在路上,小华对奶奶说:“奶奶,抱紧我,这次我带你离婚。”奶奶贴着她的身子说,“好!”那天的风很大,小华和奶奶的双手都冻得通红,小华牵着奶奶的手走进大楼。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告诉她们,这里只能办理协议离婚,得双方当事人同意签字。小华朝着工作人员吼,“我奶奶都快被打死了!”工作人员说,家暴必须拿出证据。“我亲眼看着奶奶被爷爷打了十几年,这都不能算证据吗?”小华哭得很绝望。紧跟着,家里人也赶了过来,怒斥小华不成体统,白读了大学,丢人丢到外面。骂完小华,他们又对工作人员赔笑脸,说老太太是个“疯婆子”,神志不清许多年了,经常做一些出格的事,这次是没看好。小华杵在那里,狠狠地瞪着他们。她这才知道,奶奶曾经为了她,有多拼命,她想,等自己赚了钱,一定帮奶奶把婚离了。奶奶坐在凳子上,喃喃自语,“要离婚,家暴是个大事,以后的路还很长。”小华听懂了这句话,“奶奶是在担心我,她不想我像她一样。”奶奶要把自己从未拥有过的“正常”,种在小华心里。接下来一年,奶奶只要挨了打,就一个人跑来民政局,像是突然意识到,被打之后,是有地方可以去的。哪怕她只是蹲在那里,什么都不说。终于有一天,有一个工作人员过来跟奶奶说话,问她为什么这么大年纪了还非得离婚?奶奶说,“我被他打够了,不想到下面还要被他折磨。还有啊,我那个孙女,脸上有点缺陷,我怕以后有人对她不好,过来看看,这世道是不是真的可以离婚。”工作人员告诉奶奶,没有捆绑的夫妻,这里离不了,找个律师就好。2018年12月初,奶奶被查出癌症晚期,见到小华的时候,她是笑着的,说自己是喜丧,要欢欢喜喜地走,唯一的遗憾就是没看到小华找对象,“奶奶留着一双眼睛没有瞎,还想帮妹儿看看是哪个男孩那么福气。”爷爷知道奶奶时日不多后,想起奶奶服侍了他一辈子,主动提出要照顾奶奶几天。他还亲自熬了粥,放到嘴边,吹凉了喂给奶奶吃。奶奶刚打完针,有点反胃,喝不下。爷爷气急败坏,他习惯了奶奶的逆来顺受,对奶奶从来没有耐心,他把碗摔地上,骂奶奶贱骨头,叫花子,不识抬举,揪奶奶的脸,“你要死就早死,不要折腾我。”奶奶坐了起来,对爷爷说,“麻子啊,我全身都痛,你打我算轻的了。我是想啊,如果我家妹儿以后,找个这样的男人,我该有多心疼,谁替她出头……”奶奶再次下定决心,一定要在活着的时候,把婚离掉。就这样,小华遵照奶奶的愿望,拿着名片找到了我。那天,我和小华在咖啡厅里坐了一整天。我不敢起身,不敢出门,但奶奶的事情,我拿不出一个解决的方案。按正常诉讼程序,从立案到开庭,就算再快,差不多也要两三个月,还有一个最大问题,就是奶奶所遭遇的家暴并无任何证据,爷爷没有其他不良嗜好,两夫妻也没有分居。就算我执意要起诉,像这种情况,判离的可能性不大。换作别人,可以六个月后再起诉,大不了还等六个月,一次一次,总会有个结果,但是奶奶时日无多。我冒着被人嘲笑的风险,联系上当地民庭的一个熟人,问能不能特殊案件特殊处理,我马上起诉,他们立即开庭,尽快出具一份离婚报告。我知道这想法很天真,不过还是想问一下。那边给我的回复跟我想的一样:此案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小华听到这个结果,无声地流泪,到了晚上,外面的天黑了,我们都没说话,就这样,枯坐了40分钟。我几次都想说出“无能为力”这四个字,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我再想想办法。”咖啡店的人越来越少,我不敢挪动身子,怕自己会逃走。我甚至不再想这个事情,只回忆自己今天几点钟起的床,吃的什么,见了哪些人,快递到哪里了。想着想着,我突然回忆起,昨天开会,主任再三强调,让我们注意着装,律师协会说要买袍子。我想起了平时工作中,其实很多人都分不清公安、检察官、法官以及律师的区别。奶奶应该也一样,她想要离婚,不是法律意义上的,而是心里的一个想法。我给小华提出一个主意,小华眼里闪着泪光,同意了我的说法。我终于可以踉踉跄跄地走出那扇门。第二天,去医院的路上,小华一直问我怎么收费。我告诉她,不会超过两万块。她就在车上写了个19000的欠条给我,我让她先收着。过收费站的时候,小华又开窗抢着要给过路费,我说走的是ETC,不用管。我开车3个小时,终于到了奶奶的医院。刚下车,我就换上了袍子,小华说,她要替我扣领巾。看得出来她很紧张,几次帮我整理衣服,半蹲在地上帮我拉袍子的边角。到了病房,奶奶还认得我,她看到我这身装束,伸出手来,想摸一下袍子,却马上缩了回去。奶奶的病房里有三张病床,只住了两个人,另外一位病友是个大叔,他看到我,问奶奶是不是家里有当官的。“没见识,人家是来给我办离婚的。”奶奶白了他一眼。听我说要举办离婚仪式,她执意说要打扮一下,“结婚的时候都没怎么打扮,后来我想要一件的确良的衣服,那料子好,舍不得买,好贵的。”我笑着说,是不是比盖房子还贵啊!奶奶笑个不停,拉着小华的手,“我妹儿最贵。”我拉开公文包,从卷宗袋里拿出离婚协议书。这时,小华的爸妈以及两个姑姑相继走了进来,爷爷左脚刚跨进来,见到我,楞了一下,往外面走了。两个姑姑把小华拉到一边,三个人用家乡话争吵了起来。我被小华爸爸喊了出去,他把手里的一条烟递给我,“小孩和老人胡闹,没料到会惊动你们。我们是本分人,奉公守法,待会请您吃个饭赔不是,耽误您时间了。”我没有接话,细细打量小华爸爸,他头发微卷,身材发福,脖子上挂了一条金链子,一脸憨厚样。小华的妈妈站在他后面,在他耳边嘀嘀咕咕,时不时瞟我一眼。我其实不知道说些什么,外面很冷,风吹着我的袍子往后扬,领巾也歪了,我想回车里躲一会,大概小华也被说服了,病房里面没了声音。我往前走了一小步,却没想到,小华背着奶奶冲了出来。两个姑姑跟在后面,“你想干什么?你今天把事情搞这么大,存了心要丢老头子的脸?”“别碰我奶奶,都他妈给我走开。你们个个深明大义,就我和奶奶疯了。你们多懂事?奶奶16岁嫁过来,被一个男的打了60年,满堂儿女看笑话,多体面!”我走到小华和奶奶旁边。奶奶抬手示意让我靠近一点,她将我的领巾拉正了。“我背着奶奶去学校,去海南岛,去北京,去韶山,就是不要和你们这些伪君子在一起,你们谁过来我撞死谁。”小华撕扯着喉咙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知怎么的,我脑海里忽然就出现当年奶奶背起那个小女孩的场景。奶奶没有劝说小华,把头靠在小华脖子边上,双眼微闭,一脸安详。我小声地对小华爸爸说,这个时候了,不要再扯所谓的颜面,不让奶奶如意,以后小华会恨他们这里的每一个人,“我不过是来走个形式而已,我不是公职人员,但觉得为了奶奶,该这样做。”他们三姐妹说商量一下,“怕父亲受不了这打击,他是一个死要面子的人。”小华不停地喘气,转过头对奶奶说,“你不要怕。”我让小华先把奶奶放回病房去,“他们会商量出一个结果的,现在不是当年了,奶奶不再孤立无援。”“不商量个结果出来,要么他们别想出来,要么就我绝不进去,没有折中的方法。”小华抱着奶奶坐在台阶上,朝里头喊。过了一会,爷爷出现了,矮小瘦弱,脚步蹒跚,头上戴了一个雷锋帽,没有看我们,径直进了病房。十分钟后,他们出来了,是爷爷开的口,“你们要抓人可以,要离婚最好。”小华的两个姑姑把病房打扫了一下,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小华给奶奶梳了个头。我向医生和护士长简单说明了情况,他们也来到病房,带来一束鲜花。我拉了拉袍子,身子站得笔直,面向奶奶,“我正式宣布于秀兰女士和胡世长先生离婚,于秀兰女士自愿放弃名下所有财产,夫妻共同债务不论多少都由胡世长先生承担,此结果立即生效。”话刚落音,小华哭着过去抱住奶奶,“奶奶放心了啊,以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几点起床就几点起床,不想出门了,就让红薯烂地里,再没有人打你了。”护士把鲜花递给奶奶,竖起大拇指,“待会打针,我们会轻一点。”小华的爸妈和两位姑姑悄然走出病房。爷爷靠着门框蹲了下去,缩成一团,帽子掉落在地上。我过去跟奶奶握手,让她在打印纸上签字。奶奶的手抖得厉害,签了之后看了看,不满意。问我能不能再签一次。我说可以,她又一笔一划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爷爷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蹲在那里,说,“我以后不打她了,有些人是到死都改不了自己个性的,到死都不知道,这一辈子活成了个什么样子……”他已经很老了。奶奶很欢喜,让我不要跟那种人说话,要跟她说话。“你怎么没有戴黄色的假发啊,我看电视里的人要戴的。”奶奶指了指我的头发。我甩了甩头,“奶奶,假发是香港那边才戴的,他们戴假发是怕秃顶。因为审判的时候,举头三尺有神明嘛,让神看到秃头不好。我不会秃顶的,所以不用戴。”奶奶笑了一会,让我把耳朵凑过去,她脸上的泪水还没干,“女孩真有继承权?”“当然,最好立个遗嘱,我回去就给你写。”“这样我就算喝了孟婆汤也没关系了。”走出医院,我向小华索要律师费,“听说民政局离婚收费7块,你不能少我的。”小华不肯,让我至少收一千块钱。我告诉她,奶奶偷偷问过我,离婚要多少钱。我说了是七块,多了一分都不要,然后嚼着奶奶给的糖回了家。第二天,我跟陈拙说到这事,他告诉我,离婚的费用是9块。我又向小华要了两块钱,她在电话里说,奶奶正在唱山歌给她听。“要是有人嫌弃你的样子,你就走。奶奶都知道离婚了,你可不要那么傻。”奶奶嘱咐小华。▲奶奶在村庄里,当了十几年的“疯婆子。”她把“赔钱货”孙女当宝,不许任何人说孙女丑,到了76岁,依然坚持和爷爷离婚。人们说她疯,就是因为她这些行为方式跟别人不一样。但对奶奶来说,这些并非单纯的反抗,而是她越来越趋于自己原本的样子——没有受到当下环境拖累的模样。刘焱告诉我,奶奶出生地主家庭,自打懂事,就见惯了父母被批斗,殴打。那些景象刻在奶奶的脑海,她认为,反抗是没用的,才选择了逆来顺受。这种日子,一过就是60年。可逆来顺受只能是一种生存策略,而不是生活方式。这种策略,太过于“容易”。当人陷入这种不断忍受的环境,时间久了,再想要去追求自己理想的生活,很难。有了孙女以后,奶奶开始追求这种生活。小华在奶奶的影响下长大,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惧怕自己的伤疤。在奶奶还能看到的日子里,她正把自己活成更幸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