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象风景

开头先说点无关紧要的事吧。《灰羽联盟》动画版是由安倍吉俊原作同人志《老房子里的灰羽们》改编，2002年的一部tv动画，共计13集。我大概是十年前，在《漫友》之类的杂志上知道了这个作品，初见便被安倍吉俊温暖的水彩画风和奇异的设定所吸引。多年来心心念念记着，甚至还下了OST反复听，终究没有去看。直到最近新番实在看不下去，心血来潮翻出来，才补完了这部动画。总的来说，是跟现在商业化潮流中的主流日漫风格差异很大的作品，推荐给喜欢《奇诺之旅》《虫师》等灰调质文艺治愈系作品的人看。她会让你回想起旧衣服柔软的触感，与烤面包令人安心的气味。一、街与壁关于《灰羽联盟》，最有趣的是它的设定：死后的少年少女们从睡梦中醒来，以灰羽之名破茧而出，遗忘了自己的过去和名字而重生。进入的不是天堂，而是一个类似欧洲小镇的地方栗城。这里被高高围墙所围绕，居民不得出入。能穿越城墙的只有两种生物：传递语言的乌鸦和被称为“长袍”的异邦人。长袍们带来货物进行贸易，能与他们对话的也仅有城里的祭祀阶层管理者“话师”。这座城市是专为灰羽生活而存在的，住在这里的却不只有灰羽也有普通人类。灰羽需要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报酬也不是工资而是“工作手册”上的记录，可以作为货币使用。灰羽不能穿新衣服，只能穿别人丢弃的旧衣。灰羽们的公寓有两处，“废工厂”和“老房子”。一日，一名新的茧从老房子里破土而出，名为“落下”的灰羽少女就此诞生……要说起来，《灰羽联盟》的设定基本上就是死戳“文艺青年”的G点：如诗如画的欧洲小镇，无处不在的荷兰式风车，复古老旧的建筑，神秘的遗迹与禁忌，钟表工坊的巨大齿轮，图书馆里世界诞生的故事，逾越节与铃之果实，“罪缚”的黑羽，叼着烟眼神落寞的温柔大姐姐……别的不多说，光看主角的名字你就知道片子的风格了：落下、砾、光、空、河鱼、眠，根据自己出生时所做的梦来决定的名字，每一个都是又温柔又诗意。有的人吐槽：片中的科技发展水平完全不科学嘛，有了机车和烤箱的世界为何还需要老旧的风车作为动力？那维持运转的电力又从哪来？虽然这样的质疑确实让人无从指摘，但也了无意趣：作为架空幻想世界，安倍吉俊又是艺术系毕业的，这样死理性派的思考方式必定会被以“美”为第一要素的文学作品的思维方式摒弃。砾乳白色的机车奔驰在原野，配上无边无际的大片的绿色、快速转动的风车，自然给人以美的愉悦。更不用提如果没有了烤箱，灰羽们最喜欢的薄煎饼和蛋糕又该怎么办。要是换成自行车或者柴火灶，不就一点浪漫感也没有了吗？二、旧时光与温存的小镇一旦你接受了这个设定，我们再来看看故事。并不是所有好的设定都可以变成好的作品，远的看看各种游戏，近的去年的动画《黑街》就是一例，例子不胜枚举。《灰羽联盟》的故事讲述了少女落下诞生，作为灰羽开始新生活的过程。全新的世界，没有关于自己的任何记忆，必须一点点开始去探索去适应，艰难可想而知。以大姐姐砾为代表的老房子的灰羽们，对落下无微不至的关怀，教她一点点适应灰羽的身份，适应老房子的生活。这样平淡的日常里，也有许多小小的趣味：比如用烤甜甜圈的模具来加工光圈，落下的头发总是因为光圈的静电而乱七八糟，落下挑中的水手服与羊角扣大衣都是JK所热衷的服饰……新奇的世界观将观众放到与落下一样的新生视野里，节奏虽然缓慢，但细究起来很有深意的对话和小幽默趣味都为动画增添了不少看点。而正准备平静地生活下去的落下，知道了所有的灰羽终将“离巢”，变成一道光线而消失的事情。无法接受好不容易得来的朋友消失的落下，又发现自己的翅膀变成了黑色，砾告诉她这是“罪缚”的证明……到中段进入主线节奏开始加快，离巢与罪缚的概念都为这个治愈系作品增添了黑暗的“致郁”的倾向。三、死与新生离巢可以理解为逝者的成佛往生，当灰羽们（即心有所念不愿离去的逝者）终于在安宁生活与栗城人们的善意中获得救赎，便会受到感召离去。传说中离巢就是灰羽到墙外面去生活，但平静地走向终结、再也无法相见的结局反而让人感觉不寒而栗：这座围墙之城与其说是疗养院，不如说是监狱。被困在其中的灰羽恪守着诸多禁忌不就像改造中的犯人？灰羽们的最高准则就是做一个“好灰羽”，灰羽的好不好由“寺院”里的话师来裁定，不积极改造的灰羽就会变成罪缚受人排挤……看似安宁的日常，细想之下令人恐极。关于“罪缚”，作品中也说得很含混，归根结底还是基督教中原罪与忏悔那一套。片中的两个“罪缚”砾疑为卧轨自杀，落下的死因也似乎是坠楼自杀。基督教认为杀人与自杀都有罪，《灰羽联盟》对罪缚的阐释是“知罪者无罪”。虽然灰羽们都已经忘记了过去，但翅膀的颜色还是在提醒着他们：生前放下罪过的你们，即使搞不懂自己到底有什么错，即使因此活得很痛苦，也必须去反思，必须去忏悔。忏悔什么？没有人知道。人是否有对自己身体处置的权力？人痛苦之时为何不能自愿选择了断？这些问题在灰羽的世界观中都没有答案。四、相遇即是为了离别好在故事的结局——砾的离巢，重心并没有放在虚无缥缈的哲学思辨与政治反抗，而是放在了更具现实意义的自我救赎之上。无论是生前还是来到彼岸后都有着黑暗经历的砾，终于打破了平时温柔恬淡的面具。在痛苦的坦诚自己曾经嫉妒落下获得救赎，赤裸裸地撕扯出自己真实丑陋的欲望后，也呼喊出内心最深层的心声：不管是卧轨被痛苦碾压之时，还是信赖的姐姐抛弃自己离巢之时，亦或者被其他小伙伴欺压排挤之时，我一直都想拥有朋友，一直都想获得拯救啊！装作漠然不在意只是不想希望之后愈加失望，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救我？在正视了自己的脆弱与欲望后，代表砾的过去的名牌“被车碾压粉碎——轢”变成了“温柔的小石子——砾”。找回了自己真名的砾，迎来了离巢与真正的新生。一直受到砾关怀的落下也获得了成长，能够正视所爱之人不堪的真实，才更能承受生命的美好与坚强。《灰羽联盟》的结尾富有爆发力的一幕，无疑是升华主题的。即使觉得前期节奏太慢的观众，看到最后也很难不被感染。如果是有不好的回忆乃至抑郁症的朋友，看完这部作品也许会有一些启发。五、祸矣福矣要说起来，这部动画最大的缺点还是受限于年代和资金，作画简陋了一些，完全不能还原原作的水彩风韵。当然这不仅仅是年代问题，90年代的《罗德斯岛战记》《亚尔斯兰战记》《攻壳机动队》作画都非常精美，修复了赛璐璐的泛黄后放到今天来看画面依然完爆许多动画。而《灰羽联盟》动画版的pv也是很精致的，丝毫看不出是十多年前的作品。只是正片里没那么多预算，所以人物作画简陋只能感叹时代的眼泪。（而且少数作画崩坏的地方很有新海诚的风格哈哈哈，如果你能接受新海诚的人物画风那这部也不是问题。）弥补画面不足的是绝佳的音乐，大谷幸制作的OST忧郁又和缓，就像在牧场上拂过的风笛声音。即使抛开作品单独听也非常有味道，推荐一下。但是正因为年代久远，诞生于日漫废萌风潮兴起之前，《灰羽联盟》难得的保留了质朴文艺的味道。看片时我不禁想，如果这片放到现在来拍会是什么样：金发眼镜娘光肯定会变成天然呆巨乳，傲娇双马尾绿会不会变成第二个远坂凛？砾和落下肯定要有很多百合戏份，长翅膀放杀必死、抖翅膀卖肉肯定也少不了。也许冰湖、话师等少数男性角色会请著名声优来多吸引一些乙女观众，而中二病小屁孩们也因为此片跟《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的渊源而挂在嘴上装逼……也罢也罢，如果变成这样，我宁可要现在的《灰羽联盟》。冷门的，灰色的，缓慢的，玻璃杯里的温水一般的《灰羽联盟》。寒冷的冬日，抱着一杯热牛奶，缩在杯子里看《灰羽联盟》吧。这个小小的，黑暗又温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