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无终

“K城租书店的格局，和别处大抵是相同的。都是当街一个铺面，里面排着一排排书柜，柜里排着一卷卷漫画，以供少年少女们租用。上学的人，傍午傍晚放了学，每每花个三两块钱，租上一卷书——这是十多年前的事，现在，这样的店面都已不见了。　　　　　　当初的小学生们，多半都被门口的大路货吸住眼球，往往拿下店门口的几卷《抓根宝》、《灌篮高手》之类的就交钱了事。只有那些额头长痘，满面油腻的半大小子们，才会窜进店内最深的角落，掏出几卷书页泛着黄色的漫画，草草交钱，做贼似的步出门外，脸上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贼笑。　　　　——“发电的材料又补足了……”　　　　　　多年以后，我坐在屏幕面前，想起了当初被那种鬼鬼祟祟的行动吸引，走进店铺深处参观皇叔架的那个遥远的夏日午后……　　　　　　——这就是我走上不归路的开始，那个无终夏日的开始　　　　　　　　　　——————————————————————————————　　　　　　　　　　K城本来是个苏南的小县城，地处长三角的优势地段，又沾了背靠魔都的光，自从gai革kai放以来一直发展得很快，堡民们也一贯以外围魔都人自居，有时眼高于顶，对时兴的东西也很是热衷。那时候又正逢中日友好风潮影响尚在，于是上面说到的（主营日漫的）租书店就应运而生了。　　　　　　走进店门一望，书角被翻得跟狗耳朵一样卷起，书页、封面上也沾满了翔黄色油渍的，一看便知，多半是一些受欢迎的全年龄向漫画——比如《抓根宝》之类的。　　　　　　比起那些全年龄向的人气作，若是每张书页都散发着均匀的昏黄光泽，翘起的书角处也用心压平，破损的边脊处也包上了透明胶（读者亲手干的，我亲眼确认过）——毫无疑问，若不是《橙路》，就必定是桂正和老湿的大作了……　　　　　　荷马在《伊利亚特》里这样描写过海伦的美貌：“她的容颜让每一位老者都肃然起敬。”（原文记不清了）　　由此看来，上面说到的这些皇叔，在当初青春年少的读者心中，想必都有着不下于绝世美人海伦的价值吧。即使要他们像参加特洛伊之战那样，为实现书中的美景奋战上十年，也都心甘情愿。　　　　　　直至今日，我依然未曾见过还有哪些书籍，能够驱使那么多人，自发地给借来的书做下那么完备的养护工作，这些作品在少年们心中的地位，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　　　　　　时隔十年，我依然记得当初的景象：　　　　　　　　一位位半大孩子挟着两位老湿的作品，喷着咸湿味的鼻息，半是雄赳赳，半是羞怯怯地步出店门，　　　　　　门内，是浸没在阴湿空气里的青春梦想，　　　　　　门外，是夏日午后的明媚阳光，　　　　　　一切看起来都还不算太遥远，　　　　　　然而毫无疑问，他们的青春里决然不会有闷头倒贴的可爱学妹，也不会有一位和自己若即若离的神秘女伴，更不会有那顶随风飞舞的红色草帽，　　　　　　有的只是一阵阵同龄男子的汗臭，以及无处不在的压力：升学、就职、相亲生子　　　　——无尽的华尔兹，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当初的梦想实现了吗？事到如今只好祭奠吗？　　　　可即使我们重游故地，也再也找不到当初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店家了，　　　　去哪里祭奠？用什么来纪念？　　　　　　一切都在改变，旧日的街景，昔日的容颜，　　　　草帽鲜艳的红色，随风而去，　　　　留下的是什么？　　　　为了找到答案，昨天我又走了一遍儿时熟悉的那些小路，　　　　讽刺的是，我曾经最熟悉的那家租书店，如今竟然改成了一家包子铺……（非黑，是真的，水表已拆）　　　　　　——————————————————————————————　　　　　　我曾以为，那个记忆中的夏日，能够在回忆的细心浇灌下长存，实则不然。　　　　　　也许是冬天的关系吧，　　　　　　头顶的阳光，苍白绵软，　　　　　　都说冬天过后，春天会来，可我到底还是喜欢夏天——　　　　　　喜欢夏日透过树荫的阳光，那么的动人心弦，仿佛预示着近在眼前的邂逅；　　　　喜欢夏日的汗水，从少女的额头上滑落，润湿了脖颈，继而又描画出锁骨的形状；　　　　喜欢夏日里你的明眸，一转眸子，就映照出了整个世界，或者还不如说，整个世界只不过是你眼中的画卷……　　　　没有了你，就没有了夏天，没有了那个夏天，也就没有了如今的我。　　　　没有了你，春天来了又怎样？　　　　更何况，降临的真的会是春天？你们确定？　　　　　　　　——2015.2.19，大年初一，于K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