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上加喜

1992年是港產片值得標記的一年，黃百鳴的《家有喜事》票房成績斐然，關錦鵬的《阮玲玉》揚威國際。劉鎮偉的《92黑玫瑰對黑玫瑰》際遇卻跌宕起伏。剛剛上畫時，此片票房不佳，讓劉鎮偉心灰意冷，收拾好行李出埠遠遊。離港之後，影片才靠口碑越映越旺，最終票房超過兩千萬，贏了驚險一仗。這一套致敬粵語片的港產片更乘著好口碑一舉在香港金像獎贏得兩項大獎，開啟了劉鎮偉喜劇的輝煌期。而九十年代初期，香港電影靜悄悄地開始將目光瞄向中產生活，用特有的集體回憶打動觀眾，92黑玫瑰對黑玫瑰也應該是計在其中的一筆。這一套電影在觀眾心目中已經十分熟悉，講失意的作家誤打誤撞被黑道追殺，又誤入女俠府邸的一系列奇遇。劇情迂迴，卻簡單有力，讓人看得輕輕鬆鬆。劉鎮偉通過友人找來黃韻詩及與七公主之一的馮寶寶飾演神經女俠，絕對是神來之筆。當年玉樹臨風的梁家輝致敬呂奇，則成為新一輩觀眾心中不可磨滅的印記，也因此獲得了他的第二座金像獎最佳男主角。剛開始拍攝前幾天，梁家輝的表演並未說服劉鎮偉。他私下找到梁家輝，對他說：“你這樣演不行，因為你並沒有愛上這個角色，你這樣演出來只會讓觀眾覺得我們在嘲笑呂奇。”梁家輝考慮了劉鎮偉的意見之後，真的獻上一個自作聰明又癡情不已的呂奇形象，雖然頻頻出醜，卻讓觀眾感受到這個角色的可愛。“他過幾天再演的時候，就讓我看到他愛上了這個角色。”劉鎮偉對此非常滿意。《92黑玫瑰對黑玫瑰》讓喜劇女星集體“曬冷”，讓本片的亮點如噴泉一樣狂湧而出。馮寶寶飾演的腦退化女俠，不僅背負多數搞笑戲份，更展現了表演的難度。被師姐謊稱作母子關係，她飾演的飄紅立即化身少女。兒童時已經扮演ShirleyTemple的馮寶寶，將過往的童星經驗重新翻出來，公主頭出鏡，讓少女版飄紅躍然紙上，誇張之餘又極有說服力。劉鎮偉將劇本交給馮寶寶之後，她仔細閱讀，在劇本上寫了許多批註，許多想法和劉鎮偉不謀而合。一個編得好，一個演得妙，這才有了了不起的化學作用。黃韻詩冷面笑匠的功力也揮灑自如，粵語長片式的念白，她說得恰到好處，觀眾一定要聽粵語原聲版方可以理解其中之妙。不可不提的還有後輩毛舜筠，在前輩面前她毫不怯場，用九十年代的喜感迎戰粵語長片節奏的搞笑，竟是各有勝場，難能可貴。更為本片增添色彩的是劉鎮偉和盧冠廷操刀的電影原聲，是不能不提的綠葉。其中見鈴如見先師，大師姐挨打也要耍的小拳是本片的標誌性片段，絕對讓人過目不忘。劉鎮偉在這裡用上粵語長片之中的經典配樂《將軍令》，這憑藉黃飛鴻電影讓人熟悉的旋律勾起回憶之餘又讓人忍俊不禁。另一首《舊歡如夢》原本是五十年代粵語流行曲歌手譚炳文首唱的舊歌。若你以為這首歌當時紅透五十年代那便錯了。這首歌在當初默默無聞，粵語文化研究人黃志華當初還特地查過唱片記錄，根本無從得知譚炳文到底有沒有將這首歌錄成唱片，更別提大賣與否了。偏偏劉鎮偉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來這首歌，交給原唱演唱搖滾藍調的盧冠廷，配上梁家輝娘之又娘的表演，完全讓人神魂顛倒。影片結尾用上台灣歌手張洪量的歌做主題曲，原來是有一天劉鎮偉看電視播MV時注意到的。“這首歌怎麼能這麼Camp！”他當時心裡想，隨後就用到了本片中做主題曲，除了蝴蝶對應本片女主角，Camp格調也和梁家輝角色之娘完美配合。本片之中的大批惡搞片段，都來自劉鎮偉小時候看粵語長片的感想。比如他看到任劍輝被打入天牢，和白雪仙在電影裡生離死別，但牢門卻縫隙寬敞，他就心想為何任劍輝不直接推門而出。在本片之中，梁家輝為他完成了心願。不止梁家輝，在日後為他帶來極大榮譽的《大話西遊》中，羅家英扮演的唐僧也用這個包袱贏得了內地八零後觀眾的集體敬意。憑著這一類的惡搞，劉鎮偉成為內地文化學者口中的“後現代大師”。他坦誠當初應邀前往內地著名高校參加座談會時心裡的忐忑：“我當時就跟主持座談會的教授說，我根本連後現代是什麼都不知道。”這樣的過度解讀，他倒也並不反感。“教授說，你不用知道，你做出來的電影就是符合後現代主義的。那我有什麼辦法呢？”劉鎮偉談起這一點時不卑不亢。他拍攝《92黑玫瑰對黑玫瑰》的初衷，就是向當初攜手興起粵語片黃金期的前輩們致敬。在這種詼諧的致敬下，究竟是不是後現代，什麼是後現代似乎並不重要。時勢造人，或者人順應時勢，《92黑玫瑰對黑玫瑰》都在恰當的時候留下了恰當的筆墨，且給創作者提供了不薄的回報。劉鎮偉再後來又請另一位七公主薛家燕聯同林海峰吳君如拍攝黑玫瑰義結金蘭續集，影響不復從前，這也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