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彩色瞳孔与灰色背影,关于山户结希的那些“花招”

来源:噗噗影视 责任编辑: 更新时间:2022-12-30 10:13:18人气:0
热情花招

视频热情花招状态:正片年代:2019

主演堀未央奈清水寻也板垣瑞生间宫祥太朗更新时间:2023-12-29 13:07:49

女子高生・初(堀)和哥哥・凌(間宮)以及妹妹・茜和父母住在一起。某日被住在同一间公寓的橘亮辉(清水)抓住了把柄,被亮辉无理的命令来回折腾。在这时,数年前搬走的竹马・小田切梓(板垣)回来了。初被梓一如以往守护着自己的样子自然地吸引,即使被亮辉不断从中阻碍,初还是同梓交往了,但其实梓怀有着不为人知的目的。此时,初也知道了凌的秘密…

序一张少女的脸。由于不施粉黛,而在摄像机前被放大数倍的毛孔与痘痘,微微紧绷的嘴角透着紧张与局促,略显疲惫的双眼游离放空又似在刻意闪躲,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视线里掩盖不住的犹豫与软弱。突然,少女直直地望向了镜头,方才还无助的眼神在这一瞬显得坚定又暧昧,躲在安全角落的我们则冷不防地从一个冷酷的“观察者”沦落为赤裸的“观察对象”。正当我们无所适从之际,少女又悄无声息地挪开了视线,镜头亦追随她而去。而她,再也没有直视我们。直到我们目送她与少年化作灰色的背影,去往那个不知是过去还是未来的远处,而我们,只能随着摄像机的移动被迫移开视线,望向那片布满阴云的天空。首尾松散却必然的呼应,像是面向观众的某种隐秘宣言:“来吧,注视我,倾听我,靠近我,直到我离弃你的时候。”一.破格的少女漫改如上所述,相比以成田姐妹争论今天轮到谁丢垃圾为开场的漫画原作,电影版在第一个镜头就打破了“爱情喜剧”的日常感,紧接着便将场景迅速转移到之后亦数次登场的舞台之一——能够望见彩虹桥与东京塔的富士见桥。通过快速的平行剪辑,导演山户结希展示了成田兄妹三人所在的人行道、小田切梓所在的车道、以及橘亮辉和八木すばる所在的桥底,简洁明了地构建起一个错综复杂的复合空间,并将其清晰分割为前景与后景,桥上与桥底。而穿插其中的主要人物的定格画面,又勾勒出几幅潦草却明快的人物像。成田姐妹分别投掷的验孕棒与避孕套化作两道抛物线缠绕上来自男性们各怀私心的视线,使得画面中充溢着交错的欲望,避孕套盒子所反射的银光爬上所有主要角色的脸庞,亦将观众卷入这难以名状的非自然空间之中。仅从开篇,我们便可一窥山户“过热”的花招,前与后、上与下、动与静、男与女等,一切看似对立又统一的事物在这个凝滞的场景之中交互,短短几分钟之内密集过剩的信息轰炸带给我们无可救药的困惑与焦躁。台词、动作、视线、调度、剪辑、配乐等,所有本应该统一的东西化作无数碎片,在我们脆弱的神经上划出细密的小伤口,泛起一阵阵令人焦躁的疼痛。是的,这就是山户结希,一个闭塞于核桃壳内喋喋不休的暴君,她不知节制的倾诉像洪流一般不由分说,我们只能选择离开她的国度,或成为她的俘虏。创作者强烈的个人风格无疑成为真人版《热情花招》的评价陷入两极分化的主要原因,相比前作《溺水小刀》(2016,同为少女漫改)的口碑票房双丰收,本作在日本商业院线因上座率不佳而迅速下档,在2019年上海国际电影节上映后也饱受恶评,豆瓣评分直降到4.8分,被不少人直接划入“烂片”的分类之中。观众的排斥反应也不难理解,参照豆瓣上给一、二星的短评可以发现,跳脱的叙事节奏对于习惯在剧情电影里寻找“合理性”的观众而言显得不可理喻,而过剩的表现风格又让许多人觉得过于情绪化,大量移动镜头、碎片式剪辑、几乎没停下过的配乐甚至让他们产生生理与心理的不适。对“中二”台词与“幼稚”剧情的批判将箭头指向少女漫改“原罪”的同时,亦有原作读者指责真人版没有忠实于原著精髓的声音。作为一部少女漫改,到底该如何评价本作?本章将对比原作,试着做出解答。等级制度的删除与两性关系的强调《热情花招》的原作是相原实贵在《Betsukomi》(小学馆)连载的漫画(2000年12月号至2005年8月号,发行单行本共12卷),讲述女主角成田初替妹妹成田茜购买验孕棒时不幸被男主角橘亮辉发现,被迫沦为他的奴隶。此时,多年前不辞而别的青梅竹马小田切梓突然现身,向初发起猛烈攻势,陷入热恋后的初却发现一切都是梓的阴谋。梓的母亲曾与初的父亲有一段婚外情,最后因此殒命,梓接近初只是为了伤害她,以此向初的父亲复仇。遍体鳞伤的初开始对表面蛮横霸道,实则默默关心保护自己的亮辉产生好感,就在二人即将结合之时,初却发现梓母亲当年的出轨对象其实是亮辉的父亲。受到打击的初一度试图献身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成田凌,却还是认识到自己的真爱是亮辉。最终,二人挣脱家庭与阶级的束缚与阻碍走到一起。原作不仅漫画本身累计销量突破450万部,另有CD与小说等延伸作品,可谓是当年的人气之作。然而,距离原作初公开将近20年的时间差使得一些大刀阔斧的更改无法避免,其中最为突出的是“社宅”设定的删除。在所有故事开始之前,原作便在高层林立的背景之下宣言:“我的家住在社宅。”同一页亦清晰地给出了社宅的定义:“公司为了让员工及其家人居住而管辖的住宅。”社宅设定构建了一个完整自洽的封闭空间,并操纵着主要人物关系的推进。所有家庭居住的楼层都按照家中父亲在公司的职位由上而下排列,赋闲在家的主妇们在提起别家时一定会用“xxx室的某某”来表明其阶级,男主角橘亮辉由于父母身处高位而得以独占整个社宅的最顶层。因此,女主角成田初之所以对亮辉言听计从,除了不愿验孕棒一事败露,同时也是害怕惹怒亮辉会直接导致全家在职场、校园、社宅等所有公共场所失去立足之地。上一代的上下阶级直接造成下一代主从关系的确立,这一结构在故事初期将二人牢牢捆绑在一起,加速亲密度的提升。不可忽略的是这一设定中两性关系与阶级关系的混同,原本属于男女不平等的问题被偷换概念化作了阶级的问题。比如,初认为自己所有不幸都是因为有绝对支配者治理着社宅,而支配者就是橘亮辉一家,当时她脑中浮现所有臣子跪拜皇后的画面(第4卷)。而当她第一次发现自己下意识地对亮辉有撒娇行为时,她又开始想象身着女仆装的自己跪于亮辉的王座(第5卷)。女性奉上美色,男性赐予权力;男性对女性的喜欢是征服,而女性对男性的倾心则是臣服。上述的两性关系之中的既定印象在原作中比比皆是,这不仅是21世纪初的成见,直到2019年的今天依然束缚着许多人。而男女主角恋情进展的最大阻碍,起初是亮辉目中无人的态度与傲慢自大的性格,作为男性的亮辉自始至终都有不尊重女性的倾向。但在后期,随着父母辈纠葛的浮现,成人世界愈来愈重的阴影逐渐笼罩这一充满青春荷尔蒙的乌托邦,当初维系男女主角的契机反而成为关系发展的阻碍,来自家庭与社会的多重压力直接导致恋情的破裂。二人之间的龃龉(同时也是两性的问题)逐渐被淡化,以社宅为缩影的世俗目光成为唯一的敌人。换言之,两性的不平等是男女主角最初的障碍,推动初不断逃离亮辉的身边,而阶级的不平等则逼迫初又一次次回到亮辉身边,二人相恋后,两性问题便被阶级问题取代,而当阶级问题被跨越后,两性问题也不再被提起,漫画则在最初的核心问题被遗忘的情况下迎来了幸福的快乐结局。基于原作上述的背景,电影版做出了大胆的改编。关于社宅设定的删除,山户解释道:“一方面是因为,距离相原老师的原作面世以来已经过去将近20年,社宅的普遍性降低;另一方面则是在原作中,亮辉处于社宅最上层的金字塔顶端,从恋爱萌芽时便依附着家庭环境的不平等,而我想淡化这种权力骚扰的要素。人们原本应该作为更对等的存在邂逅,人与人之间,尤其是男女之间总会形成的跷跷板(般忽上忽下的关系),而我想着重于表现这样的拉锯感。”(官方册子p.28)显然,为了厘清原作中被混为一谈的两性问题与阶级问题,山户选择删除后者,来强调她更为关注的前者。不仅是社宅设定的删除,电影版没有交代橘家的任何背景,漫画中君临整个社宅,时刻牵制着成田一家的亮辉母亲也没有出现。虽然屋外楼梯的上下布局依然暗示着亮辉与初的优劣势,但这可以单纯理解为成绩优异的男性与不学无术的女性之间的对立关系,联系亮辉的男性同学们劝诱他参加联谊时那段针对女性的恶毒对话(电影版的原创桥段),则更强调了由男性主导的社会对于女性的莫大恶意。但山户没有止步于问题的揭示,而是试图进一步寻求改善的方案:“在2019年的这个时代,担当起拍摄面向日本女孩们的青春电影这一重任,我期待能够超越原本的容易诱发性爱的主从关系,不仅仅停留在被剥夺主体性的恋爱模式,而是通过将此转换为发现自我主体性的少女故事,来迈出改变日本青春爱情电影的第一步。”2.少女身体的主体性漫画原作并非没有对女性主体性的探讨,初最后之所以爱上亮辉,而没有选择梓或者凌,是因为后者只是不断用“你很可爱”或者“你什么都不用做,我来保护你就好”这样的糖衣炮弹来麻痹初,让她成为一个没有个性与主见的人偶,而与亮辉交往的过程中,初在这段关系的内(来自亮辉的暴力)外(来自周遭的反对)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抵抗情绪,从而逐渐摆脱对他人言听计从,总是选择隐藏自己真实情感的坏习惯,开始学会独立思考与主动争取。但这种挣脱与反抗是有限的,订婚的快乐结局让初放弃了进一步追求两性关系中的平等,而是为爱屈服与妥协(第12卷的大结局中,亮辉再次说出那句贯穿全篇的“这是命令”,而初则战战兢兢地回答“是”,二人的主从关系从根本上而言没有改变)形成一个从“被动成为男性所有物,到主动成为男性所有物”的过程。电影版则“改善”了原作中有些过时的情节,致力于让女性夺回自己身体的所属权。最具代表性的是临近结尾亮辉与初的那段彼此追赶、跳跃、嘶吼的“暴风式”对话,面对亮辉“你快成为我的东西”的命令,初明确拒绝,并表示她无法成为任何人的东西,她属于她自己。山户并非仅仅用台词来说教,为了让初合情合理地说出这句无疑是全片核心的台词,她巧妙地利用并放大了隐藏于原作中的三位男性主角与初之间互为表里的构造。有不少日本的影评人与研究者都提到过初所处的这一我、你未分化的原发自恋状态。电影前半段的初无法做出自己的决断,并非她真的如亮辉所说是个“笨蛋”,而是她根本没有被给予独立思考的机会。比如,富塚亮平提到:“电影中的初不管去哪里总是立刻被人搭话,(中略)她甚至没有独处的时间。”(《EUREKA》2019年7号、p.220)也因此,她总是处于被他人左右的状态,她的思想、语言、身体、甚至情绪都不属于她自己,而总是依附同化于他人(往往是男性)。要夺回初的主体性,首先要打破这种你我未分化的混沌。相较于山户以往的作品,她在本作中更进一步,不是将女性的独立视为与男性的分裂与敌对,而是作为解放双方的净化仪式来表现。初两次以自己的身体为祭品,在解放男性的同时,也解放了自己附着于男性并与其混同的部分,从而接近真正的两性平等。原作中,梓与凌分别以“伤害”与“保护”的方式来争夺初的占有权,这个构造在电影中亦得以再现,不同的是初的应对。梓为了向初的父亲复仇,怂恿初在视频通话中脱去衣物,并将这段视频发给凌,还威胁要上传网络。而原作中相对应的桥段是梓哄骗初来到公寓,指使同伴进行轮奸。前者是主动的献身(虽然初当时未能料到献身的后果),而后者则是完全的被动。类似于此的主动性在初与凌的对手戏中得到了进一步的强调与升华:原作中的初目睹分手后的亮辉与其他女子的亲密行为,误会亮辉变心,从而自暴自弃地委身于凌,这里的献身完全是一种自私行为,并没有考虑凌的感受;电影中的初则是在凌对自己表白“我和你在一起时真的很痛苦,所以才离开了家”后,用诱惑的(像母亲安慰睡不着的孩子那样轻柔的)语调回答“我不希望哥哥再继续痛苦下去了”,并一边退到床上,主动躺下,用翻倒的热巧克力来引导凌从压抑中解脱。需要特别注意的是,这两组人物关系中语言的重要性。梓作为人气模特一直被周围人(包括初)“好帅气”的赞美声环绕,这些赞扬的目的不是为了得到他的肉体,就是为了利用他盈利。因此当梓发现自己觉得初很可爱时(虽然初在涩谷MAG’sPARK问梓“你当时说我可爱是真心话吗”时梓不置可否,但从最后梓与初的和解可知,梓自始至终真心觉得初可爱,并喜欢对方),他发现自己和伤害他的人一样产生欲望,变成了“下流”的人。他在哄骗初时不停说的“好可爱”显然与他人在利用他榨取他时说的“好帅气”有着相同性质,这让梓的行为蒙上一层自虐的阴影,他在用他人伤害自己的方式去伤害自己喜欢的人。梓真正想伤害的并非初,而是他自己,他无法坦率地喜欢初的原因是他对自我的嫌恶,但他无法彻底放弃对初的好感,某种程度而言又是他试图喜欢自己的反映。一系列风波过后,初坦白“即使这样,我还是觉得梓很帅气,我也知道自己真的很差劲吧”,这句话可说是解开梓心结的钥匙。对于初的这句疑问,梓可能在心中给出了答案,喜欢的初如果觉得自己帅气,那也许并不是什么差劲的事。之前,梓从“帅气可爱”的夸赞之中只能感受到性欲中的肮脏,却没能意识到欲望也有温暖柔软的一面,我们会产生欲望,但是没关系,这也可以是一种美好。可以说,初用梓的语言将梓的欲望以一种坦然澄澈的模样还给他,而梓也通过在心里否定初的自我嫌恶走出了自己的自我嫌恶。初与凌的关系亦通过台词句式的重复来完成的立场对调,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在性格上有着根本的相似点,二人都非常在意担心周围人,而常常忽略自己的感受,这看似是一种自我牺牲般的伟大举动,但同时也有着放弃自我,将自身的重量全部压在别人身上,给对方造成压力与束缚的倾向。比如凌总会对初说“我希望/不希望你……”的句式,虽然这个句式后面接的总是不求回报的关心与付出,但“希望/不希望”很显然包含了要求的意味,是一种委婉的命令,而“我”与“你”这两个人称的位置也注定了凌与初的主从关系。二人就像是“地球围绕太阳公转”一般,凌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却将自己世界的中心托付给初,视她为自己的太阳,甘愿成为地球,始终围绕又不曾靠近。这其实是对初的强迫,作为太阳,她必须一直被钉在中心位置,不得动弹。当然,必须环绕却不被允许触碰的凌也是这份压抑情感的受害者,只要上述位置关系存在一天,二人就都无法获救。而当凌终于对初泄露真心时,初第一次对凌提出要求“我不希望你继续痛苦”,同样,这里初也是用凌的语言来引导凌宣泄情绪,诱使地球直直地撞向太阳,以此打破公转运动的诅咒。换言之,初通过将对方投向自己的语言送还给对方,破解了自己的被动性,对调了互相的立场。比如:梓与初起初是伤害与被伤害的关系,初却通过用“好帅气”对应“好可爱”,将其转换为被原谅与原谅的构造,从而夺回了自己的主动性;同理,凌与初之间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也因初那句“我不希望你……“而被转化为被解放与解放的构造。初通过利用对方的语言(加深他们之间本就存在的混同关系,或者说让自己那一瞬成为对方)将自己被伤害与被保护(两者都是被占有的另一种说法)的被动性,成功逆转为原谅与解放的主动性,两位男性的立场虽然变为被动,但这两对关系却同时失去了捆绑性(梓不再需要为了伤害谁而违背善良的本性,凌也不再需要为了保护谁而压抑痛苦的相思),达到了真正的自由。也就是说,原著中初与梓、初与凌本就相似的部分被强化,初在使用对方语言的瞬间成为对方,而她做出的原谅与解放的举动,同时也成为男性的自我原谅与解放,两性之间难以破解的主动/被动关系随之瓦解,初也得以从中挣脱,夺回自己被占有的主体性。正因为经历了梓与凌的这两场破除“诅咒”的净化仪式,初才能对亮辉宣言“我无法成为你的东西,我属于我自己”,才能上演那场“女生逃,男生追,再换男生逃,女生追”的戏码,坐上真正平等的跷跷板。当然,影片最后呈现的平等,是一个近乎梦幻的理想状态。那对逐渐远去的灰色背影,也可以视为对真实性的削弱与幻想性的暗示。但既然少女漫画投射了女性的幻想,那么难道不能认为,山户在改编这部起步于2000年的漫画原作时,反映了2019年最与时俱进的女性幻想吗?二.自我反思的女性电影《热情花招》电影版体现了纯粹女性幻想的另一证据是原作中没有的副标题“Girlmeetsboy”。众所周知,“Boymeetsgirl”是一个更为常见的说法,同时也是一个典型的故事类型,甚至有不少以此命名的电影。而山户则将常见句子中的主宾语互换位置,从一开始就打出“这是一部女孩子拍给女孩子看的关于女孩子的电影”这一口号。这种对自己女性身份的强调,对自己作品女性电影定义的主张,从学生时代的出道作《那女孩在海边舞蹈》(2012)到集齐15名女性导演的大型企划《21世纪女子》(2019)一直都清晰明了,贯穿始终。1.从《那女孩在海边舞蹈》到《21世纪女子》山户所选取的被摄体总是青春烂漫的少女,有观众也许会因此对她产生误解,认为她加深了对于女性的刻板印象,但我们也许能试着给出另一种解释:山户顺应所有投向女性的陈腐目光,将揉杂了欲望、侵犯与歧视的标签贴满全身,直到这股浓稠到极致的痛楚溢出银幕,刺痛每一个观众的眼与心,他们才能看清标签与标签的缝隙之中被向来忽略的女性的真实。这是一种自虐的、曲折的、缠满了枷锁的反抗。“属于21世纪女孩子的,由女孩子亲手操刀的,为了女孩子所制作的,秀逸的电影们”,《21世纪女子》日本官方网站的这行简介,也许会勾起大家的困惑,这部由15名女性导演共同完成的短片集,难道不是在以自身的“女性身份”为噱头与卖点吗?某种程度而言,这种猜测不无道理,但正如上所述,山户对于大众的“迎合”绝非那么单纯。大众总是先入为主地希望在女性创作者的作品之中看到所谓的“女性特质”,而女性回应的方式通常有两种:为了迎合期待而展现典型的女性特质,这是一种顺从;又或者是为了反驳偏见而拒绝表露女性特质,这是单纯的否定。山户没有采取上述两种做法,而是在清楚明白自己置身于歧视的情况之下,刻意强调其女性身份,从而利用歧视的目光,将其逆转成为正面的力量,经历双重否定的折射之后,这种表现形式得以达到更高强度的肯定。她没有不假思索或不明就里地顺从,也不是简单粗暴地反抗,而是通过深思熟虑之后的主动顺从来强调自己的主体性,以此尝试打破固有的牢笼。这是一种曲折的反抗,禁锢与挣脱被最大限度浓缩并形成一个无法分离的整体,以至于当山户在表现极致的束缚时,我们看到的却是最大限度的自由。山户本人亦证言:“私小说的评论,也就是探索弗洛伊德式无意识的评论,都具有将作者个人的身体客体化的性质。在上述前提中,女性在描写内发的性时所产生的负荷,将以社会状况的形式增强。也因此,‘女性主人公是欲望的主体’这一主旨也会变得难以描写,女性的客体化也将同时在作品的内外侧被强化。对此,需要有意将作为主体的身体再次带入的故事类型。(《EUREKA》p.42)”为了实现这种双重否定式的曲折肯定,她在自己的作品中尝试了“少女之间的爱”、“少女对于别处的渴望”以及“少女漫画”等结构,这些故事类型在《21世纪女子》之中亦被数次引用、探索与发展,形成渗透全片的重要线索。山户所提出的方法论正如夏目深雪所总结的那样,“抱持着被持续消费的主体性,用自己溢满的言语诉说着,试图树立起一个全新的少女像(同上,p.125)”。这一构造诞生于山户创作的原点《那女孩在海边舞蹈》。其中主角舞子的设定——一边嘲笑身边女高中生们崇尚流行文化并热衷于恋爱闲谈的行为,一边梦想成为AKB48般偶像的女孩——奠定了上述的矛盾性,并几乎贯穿她所有的作品,不论是电影、音乐短片(MusicVideo,以下简称MV)还是广告。这也是为何山户镜头之下的女孩子总是在歌唱、舞蹈、倾诉与哭泣。舞子与《如童话一般》(2013)中趣里所扮演的高崎都将“舞蹈”这一行为形容为“卖弄风情”,但她们并没有停止表演,而是选择将自己作为商品最大限度地“贩卖”与“宣传”。她们所能实行的小小“报复”,便是用暴风雨般密集又浓烈的独白与对白来占领叙述的主权,如《如童话一般》中高崎单方面的宣泄,又如《数到5入侵你的梦》(2014)中少女之间充满戏剧性的对峙;她们所能表现的小小“抵触”,则是在歌舞的缝隙之间纵情落泪,如trolleattroll的MV《blues》中带着哭腔的歌声与自残一般的舞蹈,又如Aimer的MV《Ref:rain》中即使哭泣也没有停止歌舞的樱田日和眼中微弱却明亮的坚定。NGT48的MV《蓝天会延续到这世界上的哪里去呢》中荻野由佳声嘶力竭地哭诉:“我并非作为人类来到世上,而是作为偶像。”其实,每一个女孩子都生而为“偶像”,注定被凝视与被消费,但我们不应在轻视与偏见的目光之中闪躲或沉默,而应该勇于主动走到聚光灯下,夺回属于自己的扬声器,哪怕难以避免沦为“商品”的宿命,也不能放弃自我表现的权力。也许,这才是山户最想传递给观众的讯号。当然,在相对单一的女性视角之下,男性角色似乎难以避免地被符号化。比如,《如童话一般》与《数到5入侵你的梦》等作品中的男性角色鲜少有清晰的正面近景镜头,大多都是远景或身处昏暗的灯光之中,看不清他们的面孔与情绪。《溺水小刀》(2016)的编剧井土纪州亦提到,关于大友这个角色在被夏芽抛弃后的反应,他与山户曾产生争论,山户认为大友应该温柔地祝福二人的复合,井土则认为大友应该说一些抱怨的台词。最后山户用一句“这样不是挺好的么,因为这是少女漫画啊!”说服了井土。从现实角度而言,身为男性的井土认为大友被利用被抛弃后没有一点怨言,不暴露任何不满是不符合实际的,而身为女性的山户则从少女漫画的幻想角度看待问题,认为现实中男性遇到这样的情况会不会温柔退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女性想看到这样的男性,想看到这样的情节,可以说,大友这一男性角色在此成为了女性幻想的牺牲品。(《EUREKA》pp.46-47)2.《溺水小刀》中的男性压迫山户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问题,如第一章第二节所言,初用男性角色的语言原谅与解救对方也释放自己,她对自我主体性的夺回并非是与男性的敌对,而是以和解为前提,将女性的解放置于两性关系之中去考虑。对比早期作品中不断被重复的“女校”与“同性爱”等设定所确立的“只有女性的乌托邦”,以及《21世纪女子》从制作到宣发过程中对女性身份的“过剩”强调,《热情花招》的视野无遗更宽容,也可视作山户对于女性电影的反思。这种反思其实早在《溺水小刀》中便端倪可察。《溺水小刀》改编自GEORGE朝仓的同名漫画(2004年~2013年连载于《别册FRIEND》,单行本共17卷)。虽然电影版的上映是《溺水小刀》在前,但就漫画版而言它完全是《热情花招》的“后辈”,因此我们可以看到,相比在《热情花招》中喋喋不休要求初成为自己所有物的亮辉,本作的男主角阿航有着截然相反的观念。故事发生的舞台是远离东京的浮云町,阿航是那一带大地主长谷川家的独子,他的家族世世代代侍奉神明,因此为当地百姓所崇敬。然而,长谷川家族的灵力渐渐衰弱,许久都未能出现拥有通灵能力的继承者,也因此,作为独子的阿航背负了全族人过剩的期待,不堪重负的他用桀骜不驯的态度与反叛狂暴的行为暗中反抗。女主角夏芽从小学时代便是时尚杂志的人气模特,却因为家中变故不得不随父母归乡,向来被周遭宠溺的她遇到阿航后,初次尝到被忽视与拒绝的滋味,而一直沐浴在闪光灯之下的她,也终于找到比自己还耀眼的发光体。夏芽积极投身原本没有兴趣的写真集拍摄,以此吸引阿航的注意,却在阿航提出与自己交往后放弃自己的演艺事业,开始以阿航为中心,这时阿航对夏芽流露出了冷淡与失望。电影完全保留了漫画中的上述设定。夏芽对阿航的过度美化的爱恋,本质上而言与长谷川家族对阿航的期待一样,是一种强加的重压。漫画中,当夏芽犹豫自己要不要拍电影时,阿航的那句“你说过,我创造我的世界就好,现在难道不正是你创造自己世界的时机吗”(第3卷)成为全作核心的高度概括。夏芽追求的是将自己完完整整地献给阿航,但阿航在成长过程中已经背负了太多,他不想再对别人的世界负责。两性在恋爱关系中首先是个体,要有自己的世界,才能去维系一段关系,当时的夏芽并不明白这个道理,把自己世界的重量全部交给了阿航,最终压垮了他。在表现阿航杀死侵犯夏芽的跟踪狂时,山户巧妙地运用交叉剪辑的手法,将①夏芽梦到自己再次被跟踪狂侵犯,醒来后回忆一切【现在】②阿航在祭奠上舞蹈【幻想?】③夏芽被侵犯,阿航赶到杀死跟踪狂【过去】这三个场景糅合在一起,增幅了上述的原作核心思想。我们来仔细看下这一片段的拉片:场景①夏芽醒来,躺倒在地,随着越来越响的太鼓声和配乐,夏芽开始呼唤阿航的名字场景②阿航戴着面具举着火把场景①夏芽落泪场景②阿航起舞,途中随着变奏的音乐与水泡的声响,他脱掉面具,开始喘息场景①若有所思的夏芽场景②舞蹈与音乐都愈发激烈场景①夏芽呼唤:“阿航”场景②阿航舞蹈场景①夏芽更强烈地呼唤:“阿航”10.场景②阿航更激烈地舞蹈11.场景①夏芽哭着闭上眼睛12.火焰的空镜头13.场景③夏芽受到跟踪狂侵犯14.场景①夏芽哭泣15.场景③夏芽:“阿航,救救我!”16.场景②阿航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17.场景③阿航闯入并用熄灭了的火把击倒跟踪狂18.场景①夏芽终于想起原来一切不是梦19.场景③阿航拼命殴打跟踪狂。20.场景②阿航与男子们共舞(舞蹈动作像是在打斗)21.场景③阿航与跟踪狂缠斗,晕过去的夏芽醒来,边说着“阿航,完全不够啊,他不是还活着么,杀了他”边起身,镜头切到阿航骑在跟踪狂身上掐住他的脖子,再切回夏芽大喊“快杀了他!”,又切回阿航与跟踪狂,最后切回夏芽嘶吼“上啊!阿航!”。22.场景①夏芽同样喊着“阿航!上啊!”23.场景②阿航与男子们的共舞(争斗)越来越激烈24.场景①夏芽看上去非常痛苦25.场景②阿航跪下,抱住燃烧的火把(全景)26.场景①夏芽继续挣扎27.场景②跪倒在地的阿航(近景),镜头上移,最后我们看不见阿航,只能看到火把上跃动的火焰我们可以看到,在编号1~11中,夏芽的声声呼唤将场景①与场景②连接在一起,仿佛阿航是受到夏芽的召唤才应声起舞。几次交叉剪辑的反复之后,山户突然插入编号12的火焰空镜头,之后开始混入场景③的画面。这说明,场景②也许是一个非现实的时空间,阿航在其中用舞蹈展现的男子气概,男子们用舞蹈动作所象征的男性之间的缠斗,都可视作是女性对男性的一种幻想与期望,这个时空间中的男性们是遵从女性的欲望而舞而战。这也解释了编号15(场景③)、16(场景②)与17(场景③)几乎无缝的衔接,两个场景③(分别为阿航出现前与出现后)的过渡必须经由场景②中夏芽的幻想。换言之,这一段蒙太奇暗示:是夏芽迫切的期盼与呼唤将阿航拖入了这场生死决斗。有趣的是,场景③中的片段起初是作为场景①中夏芽的梦出现,这也让场景③中实际发生过的过去蒙上了幻想的色彩,编号21与22的连接又模糊了场景①与场景③之间现在与过去,现实与幻想的边界。为什么说山户的这段改编强调了原作的核心思想?如前所述,是夏芽对于阿航的欲望与期待造成了他的悲剧,但夏芽所抱有的女性幻想某种程度上也是社会强加给女性的。女性就该是柔弱的,任男性处置的,永远处于被动等待与接受状态的陈旧思想并不少见,但这不仅仅是对女性的禁锢,同时也是对男性的绑架。山户通过这段精彩的蒙太奇,将社会对女性的期待(总是无能地等待被拯救)转化为对男性的要求(必须保护女性,在与其他男性的战斗中取得胜利甚至不惜为此牺牲)。在此,女性不再是女性迫害中唯一的牺牲品,男性也成为祭品燃烧直至灰烬。山户拒绝一味强调女性的受害,而是将常常被认为是加害者的男性也作为受害者纳入考量,这种别具一格的换位思考更接近于真正的两性平等,为女权主义的未来指出一条更具远见的前路,也可视为是对自己女性电影中单一的女性视角所做出的反思与自省。结语与山户其他作品中相对更为纯粹的女性视角相比,《溺水小刀》与《热情花招》这两部少女漫改用更宽阔的视野将女性解放置于两性关系之中去考量,但有趣的是,“女性纯度”最高的《21世纪女子》与最“两性平等”的《热情花招》几乎是同年的作品,这说明山户结希自己也还在摸索与探险。而在此过程中,笔者愿意用最温柔的目光,注视她彩色的瞳孔,也目送她灰色的背影。本文版权归作者防寒对策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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