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之前每年的保留曲目就是大年二十九一家子开车回山西过年,乘着一路高速边的树枝构成的远景和满后备箱的年货,一站直达那个清朝传下来的大院子里。初四再去姥爷家吃一年一次的蒸菜,小的时候根本抢不到,一上桌就被哥哥姐姐们抢光光了,会被气哭。压岁钱花在了村子里的小卖部,丝毫没意识到不健康。我与老家,一年八天的短暂相遇。我上次回山西是什么时候呢?真的想了很久很久,是大二奶奶去世时。跟导员请假,她签完假条握着我的手说:“大孩子了,要坚强点。别让父母伤心。”老家的发小儿发来消息:“出殡时一定要哭几滴泪,不然村里人说闲话。”乐器一吹,队伍一走,我作为长子的长女,捧着遗像,最终也没挤出眼泪来。我们三小孩都没有。我旁观着这场葬礼,尽量不让自己参与其中,满脑子都是那篇要在自己公众号上给师友发的生贺。我不记得那次在老家待了多久,最后是怎么回的长春。只记得当时为了从长春回山西晋中平遥,乘坐了六种交通工具,整整花了一天的时间。赶了第一班轻轨,坐上了去机场的火车,上了飞往河北的飞机,又坐了从机场到高铁站的机场大巴,坐上了去平遥古城站的高铁,下车后坐上了某个我爸发小的面包车,才最终见到了我妈我妹。幸运的是,我20多岁才第一次面对亲人的离去。不幸的是,与很多核心家庭长大的小孩不同,因为地理的原因,我几乎没有隔代亲的记忆。以至于,在自我介绍时,我常常说到天津为止,如果对方不是山西人,我不会主动追溯平遥的身份。从村里不识字的爷爷奶奶辈,到城市化进城、买房、安家落户的爸爸辈,再到靠读书和知识不愁在城市谋到工作、甚至还能出国留学的我这一辈,五十年间社会变迁下的流动性就这样促成了三代之间,代际转移的轨迹。不过,如果再把历史坐标拉远一些,放入近代史的脉络中,清末内陆资本主义的兴起与日升昌票号的扩张,祖祖祖祖父还曾是这段历史的核心人物之一。但我对这段历史、家族史毫无所知。印证的只有清末传下来的爷爷的院子,和平遥古城景区展示栏里的介绍。院子已经破败不堪,爸爸和姑姑都定居天津,是再也回不去了。那个房子,有生之年会被我爸拆掉,买成去做古砖,以旧修旧。景区的介绍也仅仅是一块泡沫板印着说明性的文字。除此之外,别无印记。之前做调研,机缘巧合认识了同济大学文化遗产保护的博士学姐,她和她的导师做平遥古城文化遗产保护。我想给她提供些什么,却不知道我有什么。最近买了本书,《中国内陆资本主义与山西票号》,也还没来得及读。一直追求远方是不假,恰如爷爷允许爸爸落户天津,恰如爸爸允许我去外地上学又送我出国留学。这样一条线性上升的家族轨迹似乎一切都在进步着,远方一片光明,可唯独来处的印记被现代性吞噬、摧残、抛弃。被想象的未来远方与被遗忘的往日来处,给了我一个跨度极大的spectrum。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我在这个生命光谱上无法清晰地指认自己的坐标,因而性格里多是不确定性与不自信。当知识图景的视阈足以覆盖这个人的、家庭的、历史的、社会的所赐予我的全部基因之后,才开始对自己的坐标有了有效而清晰的指认。我才敢正视自己的来路。往日没有那么暗沉所以可追,来日之路也没有那么光明灿烂,所以也可以不必那么势在必得。我就活在这往日与来日之间的当下,此时此刻此地此身,不再需要遮掩。平遥有古城、有老家、还有贾樟柯办的电影节,想带师友、爱人一起去。大地与阴影(2015)7.12015/哥伦比亚法国荷兰智利巴西/剧情/塞萨尔·奥古斯托·阿塞韦多/
JoséFelipeCárdenasHaimerLe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