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夜之奔：精虫上脑与踏血寻梅

大浪淘沙这个词，搁在美剧领域颇为合适。持续了多年的美剧大跃进告一段落之后，出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特征。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大而不倒与短小精悍。大，指的是投入大；短，指的是片长短。《权力的游戏》这样的顶级剧集，将电影化制作流程在电视领域内充分发扬光大，有着充裕的资金和扎实的剧本/表演做靠山，堪称披荆斩棘；同时我们也看到，时下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剧集，不再是900-1000分钟1季的标准剧集，而是诸多时长在13小时以内，甚至是8小时以内的限定剧。这些限定剧不再用22-25集的范围讲述遭遇战式的系列剧情，而是在数个小时的时间里，描绘一个有头有尾的完整故事世界。这种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来的艺术，也为提升整体档次提供了足够的空间和能力。同时，纵观近年来的诸多优秀剧集，其实还有着另外一个情理之中的共性。那就是继承。传统一些的有线台和公共台，还在从小说和漫画中汲取养分，《权力的游戏》《行尸走肉》《传教士》皆可归于此类；而新潮一些的Netflix，当家花旦《纸牌屋》直接改编自英版剧集（Which改编自同名英国小说），《哈啦夏令营》是同名电影的前传性质作品，而今年夏天大出风头的《怪奇物语》，则是史蒂芬·斯皮尔伯格诸多弟子中，不如J·J·艾伯拉姆斯吃得开的肖恩·里维，精挑细选之后呈上的80年代流行文化大杂烩，什么《E.T.》《怪形》《伴我同行》，简直就是“史蒂芬·金与龙与地下城与超级9”。恰巧，今年夏天另一套没那么大出风头的《罪夜之奔》，也是个继承作品。改编自英剧《司法正义》的《罪夜之奔》来自财大气粗作风沉稳的HBO（当然BBC也有参与其中），将英剧中的批判讽刺手法作了本土化处理，和《纸牌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虽然也共享着类似的缺点。在这样一套美利坚本土版的《红色角落》式犯罪大戏的背后，有着一个富有经验的创作团队。理查德·普莱斯参与过大名鼎鼎的犯罪剧集《火线TheWire》，成功地将前者的气氛带入了《罪夜之奔》。另一位主创斯蒂文·泽里安也有着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奥斯卡级别履历表：《辛德勒的名单》《法网边缘》《美国黑帮》《点球成金》《龙纹身的女孩》，以及马丁·斯科塞斯的新片《爱尔兰人》。考虑到此前《罪夜之奔》在选角上的一波三折（《黑道家族》的詹姆斯·甘多费尼去世，罗伯特·德尼罗日程冲突），剧集的整体表现可谓可圈可点，几无瑕疵。低戏剧偏纪实的风格走向了《纸牌屋》的反面，提供了具有相当深度和罕见的临场感和写实感。而这种真实风格，尤其体现在了音效的设计上。整套剧集中多为自然音和背景音，只有少数几个场景才会有配乐放出，和剧集节奏以及情绪表达上实现了高度配合。和一般的犯罪剧相比，《罪夜之奔》在案件的设计上大量采用对等讯息，实现了所见即所得，从而成功地起到了引起和引导观众思考的作用——然而，这也是最大的问题所在。剧集的人设逼真且冷静克制，虽然一开始就打出了种族牌，但在意识形态上没有明显的站队行为，更像是对现实的真实反映。而贯穿始终的，是理性和职业精神。这就是《罪夜之奔》和其他罪案剧集之间最大的差别：与其说是犯罪剧，倒不如说是职业剧更为贴切。哥谭贫少蹲监日记即便你没有看过原版的《司法正义》，也一定不会对这个制度扭曲人性的母题感到陌生。放到司法制度和屈打成招的范畴里，《罪夜之奔》在表面上似乎和Netflix的纪录剧集《制造杀人犯》之间有着相合之处，同样是针对司法制度展开批判。然而，《制造杀人犯》在其内核上是与1988年的另一部纪录片《细细的蓝线》一脉相承的，态度预设观点强烈，有着明确的指向性。而《罪夜之奔》本身并没有这样强大的批判力量，也无意在此做出过多展开。这是因为，司法制度的弊端并不是这部剧所要展现的对象，人才是。剧集的环境背景从不列颠拿到大苹果之后，入乡随俗地便有了巴基斯坦的士司机，以及一幅《哈德逊河图》。《罪夜之奔》描绘的纽约中，清晰可见层次分明的各个阶层，有的是地理上的，有的是种族上的，有的则是经济层次上的。而主人公Naz在剧中的变化就是《罪夜之奔》最为核心的着力点，这也是美剧和英剧相比之下，最大的长处之一。在这个“男子大生ONS反被黑”的经典故事中，除了为观众再一次提供了不朽的动画名作《日在校园SchoolDays》的管住JB反啪思想之外，无比生动而又自然地塑造了一颗洋葱的堕落之旅。开篇还是个有为少年误打误撞，蹲了监以后一步步展示了从妥协到融入的心理和生理变化。在这个堕落过程中，除了监狱哲学的力量使然，最重要的因素，还是毒品。毒品在Naz入狱前后的生活中都扮演着重要角色——向同级生贩卖精神类药物获得高额利润，跟正妹一起哈草嗑药直到一个领便当一个不省人事，最终发展到X里藏毒人肉搬运——而到了故事最后，他获得了法律上的自由之后，他的精神和肉体都已经被毒品所摧毁，再也无法回到当年那个看似有为的学生仔了。所以，拒绝黄，拒绝赌，拒绝黄赌毒。信息对等是个奇妙的手法。在剧集的发展过程中，无论是剧中人还是观众，都面对着同等的信息量，能够引发观众的持续关注和思考。一个最简单的用法，便是一步步将人性剥给你看。Naz在事发之初，有着许多youngsimplenaive的rookiemistake，而到了庭审的时候，我们终于知道了这些看似rookiemistake的行为背后，掩盖的其实是一个有着贩卖精神药物和暴力行为史的冷血角色。Ittakesawhiletoseewhoyoureallyare.虽然在某种程度上，这削弱了Naz和监狱的同流合污的批判力度——毕竟goodturnevil的震撼远要比badturnevil大得多——但和故事结局的《野性的呼唤》有着完美呼应。在这个过程在，反抗不再是主旨，而是亦师亦友的导师精神。最显著的一个讯号，就是当一名狱友无法承受监狱生活自杀身亡，却并没有令Naz得到觉醒。这一设计打破了costalifetoawake的故事底线。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司法正义VS人性暗面，是对人性原罪的又一次发掘。《罪夜之奔》不断强调家庭对个人的重要性，一场凶杀案将数个家庭被卷入其中，也逐渐实现了从摧毁人性到家庭毁灭的痛苦转折。当母亲在庭上因为见到了儿子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动摇了对他的信心，这是一件非常令人痛心的事情。在《罪夜之奔》中，小人物的求生远要比追求正义更重要。正义是要让位给社会秩序的，无论这个社会是高墙之内还是高墙之外。剧集在某些时候会让人想起《真探》第一季的那股范儿——然而，虽然《罪夜之奔》的优秀点太多，但仍旧缺乏直射灵魂的关键一笔。当然，这是大多数职业剧所面对的典型问题——制作上的精良并不能等同于精神上的无限拔高。《罪夜之奔》并非是在挑战或批判陪审团制度下的官僚作风乃至整个刑事司法体系，而更似是审视和戴着镣铐跳舞，其根源则是低戏剧和高度生活化的叙事方式。在这样的制度之下，真相并不重要——事实上，我们看到的都是假真相之名，行苟且之事的职业较量。选择真相还是选择制度，这也是《罪夜之奔》的最大看点之一。论足癣的治疗方法有言说，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老牌演员约翰·特托罗饰演的蟑螂律师杰克·斯通是这部多引擎大戏的重要动力之一，而围绕着这个角色的生活细节，是《罪夜之奔》的一大日常。在这个日常中，有两个主要内容：过敏性皮炎 足癣，以及猫咪的领养。而这两个内容，都似乎带有着主线故事的影子。足廯的求医问道，兜兜转转寻到了中医，最后支持不住又绕回了现代医学，就像是对司法制度的一次有趣问询。杰克·斯通在审判的过程中，总是想寻求规矩之外的解法，寻找案件的其他嫌疑人（事实证明，他找到的所谓“嫌疑人”，只是一个又一个Naz而已），涉足不该涉足的地方，而不是证明自己客户的清白——Letsfaceit,heisnotthatinnocent——但在最终，依旧是制度内的陪审团无法得出有罪意见，依旧是制度内的起诉方因为更多线索的出现（和良心发现的正义感）而取消了起诉。这不是他个人的胜利，而是一个残缺体制为何依然能够运作的例子。不可否认，整个案件的存在，的确是一个悲剧化的事例。检方在现场发现的大量证据支持其理论，虽然这个最可能的理论或许根本就不是真相。但是本着对纳税人负责的态度，警方要向检方尽快送出嫌疑人，而检方也要尽快完成起诉流程。Naz不过是这个合理但不公正的制度和流程的一个牺牲品而已，而女律师的感情用事是不能拯救牺牲品的，职业素养才能。杰克·斯通和猫咪的仆主关系，恰恰就是律师和Naz的职业关系的映射。明知饲养（辩护）于己无利，但在百般之后还是养了下来。的确，杰克·斯通的资历算不上是个真正的律师，但毫无疑问，他是个真正的律师。同样展现出职业精神的，还有比尔·坎普饰演的警探丹尼斯·博克斯和珍妮·伯林饰演的地检海伦·维斯。二人并非是刻意不去追求正义，而是在现下的司法制度之中，没有追求正义的空间和时间。临近退休的警探，在已经掌握大量（而非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没有办法去查证自己的直觉和猜想，反而退休之后才找到了更多线索直指真凶；地检在庭审中后期，随着更多理论的出现，她也开始对整个起诉的正义性，而非正当性，产生了怀疑。但二人必须秉承着对纳税人负责的精神，走完整个流程，最终才能放弃继续起诉，还Naz清白，并重新踏上了追逐真凶的过程。这种从满足于正当到追求正义的转变，是整个《罪夜之奔》的一滩浑水中，最有价值的内容。戴着镣铐跳舞，才更加令人钦佩。由于高度职业化的设计，整部剧集和演员在表演上都无时无刻不透露出一种疲倦的vibe，乏力地letithappen。全部演员当中，比尔·坎普的表现最为抢眼，自然流露毫无纰漏。而主力演员约翰·特托罗在本剧中的表现，既不像詹姆斯·甘多费尼也不似罗伯特·德尼罗，更像是一个不那么怒气冲冲的阿尔·帕西诺，尤其是庭审戏，尤其是结案陈词。作为一个近年来最出名的作品是《变形金刚》的中老年妇女偶像，约翰·特托罗终于让大家重新想起来，他并不（只）是一个有点双向人格障碍的怪老头，他也是一个以《愤怒的公牛》出道，并且凭借《巴顿芬克》拿到过戛纳影帝的演技派。近年来我们已经见识了太多富有才华的电影演员回到小荧幕，精致的制作和不那么功利的市场环境决定了电视平台或许才是更有活力，也更容易登峰造极的市场。可喜可贺，可喜可贺。随着电视领域的不断自我进化，更多知名度和传播度低的优秀剧作得到了在新时期焕发生机的机会。《罪夜之奔》聚焦律政司法，和《纸牌屋》同为改编英剧，也都在第一季做到了“忠实的彻底本土化”。多元化的种族设计适应了纽约和美国的社会环境——虽然现在欧洲也很多元，巴基斯坦和穆斯林也同样走在英国的大街小巷上——而和剧中人的态度类似，《罪夜之奔》体现了一种选择实用主义，而不是愤世嫉俗和自怨自艾。但《罪夜之奔》和原版相比，并没有将其精神层次提升到批判的高度，而仅止于美式惯用的profile侧写。然而，剧集在制作上不可谓不精良，但手法的高明，不能掩饰阴云密布的故事在本质上的稍显平庸。的确，《罪夜之奔》是一部才华横溢和容易上瘾的优秀作品，激发观众不断重温同样的场景，努力和剧中的角色一起，寻找幕后真凶和隐藏线索。丰富的内容和发人深省的母版，极佳的压迫感和氛围营造，没有Netflix的那种浓厚商业感（无论是《毒枭》《怪奇物语》还是《纸牌屋》皆是如此），取而代之的是HBO在艺术上的卓越眼光，无论是《权力的游戏》还是《真探》（第一季限定），都展示出了相当的高瞻远瞩。然而，优雅和富有格调的写实画风阻止了作品本身在深度上的进一步挖掘。《罪夜之奔》作为一部承载了后911时代美国的种族问题和刑事司法体系的剧作，在展示各个机构和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的时候，存在着不小的距离感，使其显得缺乏灵魂。《罪夜之奔》在某些层面颇有开创性，但和同类的优秀作品相比，虽然演员足够出色，但整体观感却显得落后于时代——收视群体的年龄层次也恰好反映了这个现象。但总的来说，《罪夜之奔》是2016年最重要的电视剧集之一。灯红酒绿杀人夜，无论是表子还是里子，无论是否身在美利坚，都能够让观众心满意足地过上惊心动魄冷汗直流的数个小时。毕竟，打个炮都能打出冤假错案，也算是性教育的功德一桩嘛。本文版权归作者CydenyLau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