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谈网剧《开端》

利用春节假期，看完了这部刚刚在腾讯平台热播完的网剧《开端》，又是“正午阳光出品”，品质保证！微信群中看到他们的播出成绩喜报：报道说：“在持续20多天的热播中，《开端》各维度的数据均有不俗表现，截止目前总播放量已超19亿、集均播放量超1.26亿、单日最高播放量1.63亿、连续20天猫眼热度和播放量top1，豆瓣开分8.2、目前打分人数超57万、豆瓣小组人数破18万居电视剧小组top1、持续登顶豆瓣各榜单top1，微博话题讨论如潮持续收割社交热度，短视频平台热议不断、抖音主话题播放量破55亿、快手相关主要话题播放量合计破53亿、多次登陆热点榜top1，知乎开分9.2网友讨论高涨，虎扑、小红书等平台也持续话题输出，同时多日蝉联全网权威数据榜单top1，作品打破圈层收获了口碑和热度，形成了极高的播出反响和追看效应。”这个剧我也是一口气看完的，很吸引人！一直没有给它写豆瓣上的评价，是因为需要做些看原著小说、看相似类型的剧目去比较，去思考。现在补谈几句感想。据说这是中国的第一部“无限流”影视作品，该剧改编自同名小说《开端》（祈祷君著），讲述的是两个主人公在公交车被爆炸前的几十分钟之间，24次在“循环”（原小说的每一章节即以“第X次循环”为题）中穿出、穿回，搞清案情，制止爆炸，挽救了一车人性命的奇幻惊险故事。我浏览了一下原著，知道本剧是根据原小说中的第一个“时间循环”故事“永不到站的公交车”改编（小说的第二个故事叫“送不到的快递”），小说作者也是四个编剧之一，网剧公映后她在采访中说“我个人很满意这次改编，《开端》或许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完美，但它把我想要表达的人文内核“完整”地呈现出来了。”仅从现在完成的15集系列网剧来看，该剧的编导演在展现“无限流”式地时空跳出、跳进“循环”上，做得令人信服；拍摄、组接、特技等方面均值得称赞；对两个年轻主人公李诗情、肖鹤云的描绘细致生动，警察局张警官以及几个同车乘客（养猫男、背西瓜的老农及搬家的打工人等）也塑造得不错。作为国内第一部开创式的“无限流”类型制作，应该祝贺它的成功！所谓“无限流”，起源于2007年“起点”中文网的小说《无限恐怖》（作者zhttty），之后引发了大量跟风网络小说的问世。在时间和空间中自由地穿进、穿出是其主要叙事特点，属于“奇幻”类型。网络时代涌现的一些“科幻、魔幻、玄幻、奇幻”，以及“推理、悬疑”小说，开创了文学创作的样式及“娱乐类型”，吸引和扩大了读者范围，特别是受到广大青少年的欢迎，根据它们改编的网络电视剧《琅琊榜》、《沉默的角落》、《庆余年》等都获得巨大的成功。联系到今年春节档期，作家梁晓声坚持现实主义文学传统写作的、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改编的电视剧《人世间》的热播，说明我们的融媒体影视创作走上了和各类文学创作成果有机结合的正确之路，值得夸赞。《开端》播出后网友们评论很多，夸奖与质疑都不少，它的缺点和值得改进的地方在哪里?这引起了我的一些思索。优点不多说了，说说我想到的一些影视剧编导创作上的问题。记得近半个世纪前，1974年前后，我在老导演谢铁骊的摄制组《杜鹃山》、《海霞》剧组里做场记和副导演，我曾经很正经地请教老谢导演：“导演的职责是什么？”谢铁骊导演简要、明确地回答我：“情理与描绘。”从此，在我的创作与教学中，一直牢记这四个字。把握“情理”是导演的第一责任。它包括要宏观、整体地选择和加工剧本剧情、人物的情理逻辑，也要在拍摄中把握每一场戏，每一个镜头、台词、动作，以及服装、道具中的细微情理处理；未来完成的影剧中不能留有任何的不合情理的地方，也就是现代观众常说的Bug，即逻辑、情理上的漏洞或失误。导演从接受、加工剧本起，就要和编剧、演员、摄美录等主创们，从筹备到拍摄及后期阶段，一刻也离不开对这个“情理”的把控，做着防止各种Bug的努力。作为带有悬疑、案件类故事的《开端》，对这个情理问题就更不能放松。现在完成的网剧《开端》（该剧英文片名Reset,“重启”的意思，这个名字似乎更准确于剧情）在编导上，特别是编剧中，主要的缺欠，即还可以做的更好的地方正是在“情理”把握的深度上。首先是人物行为的情理。一对丧女的中年夫妇，为了报复而自制炸药，要与整公交车上的人同归于尽，这是全剧的情节核心。原小说中以公交车上两个青年人的24次“时间循环”为叙述方式，基本没有从这对中年夫妇视角的直接描写，曾简略地讲述了“女儿被车撞的视频”在网上疯传刺激母亲的精神崩溃，以及夫妻家乡有个“同地同日同时与女儿到阴间团聚”的“风俗”，以此来为他们的犯罪动机圆场。虽然逻辑、情理弱了些，但是由于只是文字虚写，读者也还不会过多质疑。而在系列网剧中，小说中的缘由基本没有使用，而这对夫妇从头到尾都在车中正面出现（还是由黄觉、刘丹那么有表现力的演员出演），还增加了（小说中没有的）一些两人住处、过去经历的情节回叙场面；那么对他们如何逐步做出这样极端疯狂、长期准备的犯罪行为的理由及逻辑，就更需要给与合乎情理的交代了。但是剧中讲述得很少。丧女后的四年中，母亲从悲痛、寻仇到绝望、愤怒，再进入了精神不正常的疯癫状态，编导和演员的描述虽不充分，但还可以相信；特别缺乏的是对其丈夫最后成为她的“史实合伙犯罪者”，缺乏令人信服的情理描绘。剧中展示了这位父亲正直、认真的品格，而且与进入“疯癫”状态、要“到阴间与女儿会合”的妻子有所警惕，并开始分居；可是为何在妻子强行把炸弹带上公交车后，没有任何正常的阻止、劝说行为？最后还不顾旁人制止、警察追逐的警告，痴迷不悟地成为完全地犯罪同伙呢？编导在这里缺少对父亲一角色的合乎情理的戏剧描绘。夫妻俩“被逼”走上一条丧失理智、疯狂报复社会之路的根源，是女儿四年前在这条公交车上遇车祸死亡。对于这个重要的“根源事件”的情理，编导也开掘、深入得不够，留下了不少疑团，使观众看后猜疑、争论不断。按现有剧情的展现，女儿的死和她中途强行下车及司机不靠路边、在快车道中途违规开门、未很好地观察车旁路况有关，很难说是“色狼”行为及乘客们“冷漠”的结果。丧女夫妇用了四年的时间在45路公交车上调查，也没有提供出多少合情合理的女儿“冤死”与他们疯狂报复社会的理由。“描绘”是导演的另一个责任，用影视导演的众多表现手段，在剧作基础上去“突出”与“渲染”重要内容、场面及情感。本剧在方面做得还不错。描写两位年轻主人公在抗暴过程中，从初识到相知，从分歧到携手的描绘，生动而又细致，两位青年演员也演绎得很好。乘客和警察的群像描写是本剧编导创作的特色，其中对“西瓜大叔”的描绘更是剧中的亮点，“养猫青年”、“搬家大叔”、张警官的描绘也独特，带出了一些有价值的社会内容。可惜剧作和导演对出场的其他角色欠缺描绘，如“主持人”、“带药妇女”卷入“防爆”斗争的戏份过少，更没有带出有关他们背景的有价值内容；“肌肉男”一角色则很不应该地完全被剧作忽略了，只是在最后制伏罪犯时出了点力。在这种戏剧性的悬疑情节剧中，出现的每一个有名有姓的人物，都应该有为主情节、主要人物展开及塑造服务的剧作价值，编导完全可以利用他们去展开犯罪夫妻及女儿死亡两条线所需要的“情理”描绘，去深入开掘及讲述。可惜的是这些角色没有在剧作上被合理地利用，有趣的是，最后他们都各自获得了“见义勇为”的三万元奖金。至于剧中出现过的迎面相撞的油罐车的两个司机、被炸的同行小汽车中的父子等人物，则更是多余的描写，属不应该浪费的笔墨。为了更好地了解这类“无限流”样式的创作，我最近也观看了去年10月播出的韩剧《化时为机》（原剧名是“KAIROS”,字义为“契机”或“上帝时间”），16集，每集1个半小时，时间长度是《开端》的两倍。该剧也是讲述两个互不相识的男女青年，奇迹般地获得了每天可以与一个月前的对方通话一分钟的“上帝时间”；他们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共同努力避免了各自的无数灾难，解开了建筑行业大咖老板掩藏多年的罪恶阴谋。同样是在时间上“穿前、穿后”的“循环”，编导在故事和人物的“情理”逻辑方面却做的十分到位，所有出场的重要人物的行为都有着合情合理的戏剧讲述，“颂正压邪”的主题格外鲜明，豆瓣上的打分达到8.6。对比着看，可以明白我们的编导人员们还应该更加下功夫磨练基本功，特别是在“情理和描绘”的基本功方面。就以如何进入“奇幻”情节这一个环节的设计来讲，就有着高下之分。相对于“科幻”样式的作品构思需要有一定的科学基础，“奇幻”样式作品的奇思，则需要作者“脑洞大开”。中国古典戏剧经典中，汤显祖、关汉卿等剧作大家们早已为我们做出过这种“奇思妙想”的成功榜样：《牡丹亭》中的“梦中结缘、死而复生”，《窦娥冤》的“六月雪”、“三年大旱”、“血染白练”，《白蛇传》里的“蛇精下凡”“端阳酒醉”，《梁祝》里的“化蝶成仙”等等，都是运用“奇幻”手法的戏曲佳作，大胆地想像，合乎情理的叙述，使它们在人类艺术长廊中永远焕发着光彩与魅力。《开端》中，男女主人公如何和为什么可以“一觉醒来”就进入了时间循环呢？作者没有交代，也就是说没有想像出合乎“情理”的原因。（原小说仅仅说司机大叔感觉女主很像他死去的女儿，网友们剧评则更出现了不少自己的猜测，如说女主是被死去女儿的“鬼附体”等等，由于剧作没有合情理的交代，只好让观众自己去想像或猜测。）母亲如何怀疑女儿在公交车上“遇到色狼”而仓促下车致死？原小说基本没有这一线索，剧中则表现为她“幻听”到了隔壁男厕所的谈话，不仅没有说服力，剧作对此也没有进一步延伸。韩剧《化时为机》的编剧对它的“奇幻”原因则有个“浅显的”合理设计，以被注销过的手机号的新主人，接到了处于“一个月前”的人之电话，引入“奇幻”情境，很容易为观众接受。此剧编剧利用这一“奇幻”的想像，将故事、人物在两个月中不断穿梭、往回循环；导演再现时引入了繁复的时空交错、并置；罪案倒退、消失；记忆再现、人物猛醒等“奇幻”处理，看似荒诞不经，却又使人相信不疑，随着人物的生死存活，案情的逐渐清晰，让观众沉浸其中，欲罢不能，获得了满意的观赏感受。所以说，在创作中“情理”有生活真实的情理，也有艺术虚构的情理，更有奇幻、科幻想像的情理。没有把“情理和描绘”做到至善至美，我们的编导任务就没有真正完成。对比以上两部“无限流”的影视作品，还让我想到了一个创作理念，或者说创作思想导向的问题。《开端》的结尾一集用了十多分钟表彰“见义勇为”的公交车乘客们，交代爆炸夫妇和“色狼”被惩罚入狱等等，被不少观众认为是冗长、平淡的“烂尾”，豆瓣评分也迅速下降到了7.9。其实歌颂“真善美”，必须永远要和抨击“假丑恶”并列前行。《开端》的编导立意要多写生活中的美好，写真实、普通的人，写人们联合起来制止犯罪的正面内容无可非议；对“假丑恶”的反面势力、内容则浅尝辄止，连最后才露脸的、造成女儿仓促下车致死的“色狼”，也还要贴上一笔他是个很“贴心”的父亲。对于原小说中提到的“网络暴力”、“群众冷漠”等反面因素，改编的剧中又涉及很少。这种降低矛盾冲突、以歌颂光明、温暖为主的倾向，在某些小众的文艺片创作中还可成立，但它并不适合像“无限流”这样的面对社会大众的商业娱乐样式。反观《化时为机》，剧作则埋伏了19年前恶意爆炸“豆腐渣”建筑，致使几十人死亡案件的伏线，并将反面恶势力的破坏罪行写得很强、很多，不断地陷害、杀人、做恶，最后主人公的斗争矛头直指其罪魁祸首——大建筑公司总会长。有这样尖锐的正邪搏斗主线，作品就是非鲜明，你死我活，惊心动魄。播出的审查问题是个客观的存在，但是我们的创作者们在思想上是否存在着有意无意地自我束缚呢？值得思考。2022-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