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家人——也谈《熊的故事》

前天晚上（文章写于3月5日）看到88届奥斯卡奖最佳动画短片《熊的故事》的时候，并没有太惊艳的感觉。再加上网络上的评语一律都是“感人至深”，“动画版的《肖申克的救赎》”什么的，实在是觉得挺鸡汤的。大约在很多人看来，这就是一个熊爸爸(饰)被马戏团抓走，想尽办法逃回家，最终和家人团聚的故事，而我一开始的時候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一觉醒来，脑海中却突然出现了动画片开场不久的一个场景：双人床，床上有两只熊睡过的痕迹。可以完全排除另一只熊存在的可能，因为熊爸爸是彻夜工作，一直到早上6点。而且儿子的房间被子也整整齐齐，只留下了一个靠在靠垫上的玩偶熊，床单铺得平平的，没有一点皱褶。很多人从“戏中戏”中推断，被抓走的是熊爸爸，所以觉得这是一个不断逃脱，终于自由的故事，但是我觉得“戏中戏”完全可以反过来理解，被抓走的只可能是熊妈妈(饰)和熊孩子。很难想象一个有女人的家庭，会如此破落。但是文学作品中多得是因为家人离散或者逝去，然后“室坏不修”的例子（例如归有光的《项脊轩志》）。熊爸爸的日子过得日夜颠倒，六点多结束工作，然后出门去街上放“西洋镜”。“BAZARLaESTRELLA”是埃斯特雷拉集市的意思（Estrella在加泰罗尼亚和西班牙语里代表“星星”）熊爸爸借一个小孩子的眼睛来看这场变故，马戏团的隐喻主要是指向“奴役”、“服从”、“失去自由”，因为所有的场景都是没有观众的，但是从马戏团抓人的情况来看，并不是每种动物只抓一个，所以留下熊妈妈和熊孩子的可能性也不大。在影片中也用两张小海报暗示熊爸爸多次逃跑未果，所以也很难想象最后一次单车逃亡居然可以成功摆脱追捕者，再加上熊爸爸回家后面对的荒凉场景，怎么都不可能是家人都在会有的现象。此外，马戏团可以抓你一次，就可以抓你第二次，你在家里不逃亡还能存活，简直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除非追捕者倒台。所以“戏中戏”是具有大团圆结局的浪漫主义假象，熊妈妈和熊孩子其实很早就被抓走了。而影片开头的那个场景倒是暗示了只有熊爸爸一个人留下来的现实。动画由智利的动画工作室PunkRobot负责制作，工作期长达两年，导演GabrielOsorio，制片PatoEscala。导演Gabriel的爷爷曾经在智利的独裁者皮诺切特（Pinochet）掌权时代下被监禁，两年后想办法逃亡到英国，和智利的家人分离，过着流亡的日子。而导演从小就隐隐约约知道这未曾谋面的爷爷存在，但是他自始至终都不曾出现在生活里。虽然导演表示《BearStory》不是在讲爷爷的经历，但确实是受到爷爷“存在”的启发，并且在动画最后留下来开放的结局，不去解释熊的家庭发生了什么事。导演GabrielOsorio的获奖感言非常动情：“感谢我的祖父，他给了这部影片创意。我们真心希望电影里面这样的问题不要再发生。”好的作品，是经得起人们的解读的，我不愿意这世间仅仅停留在鸡汤式的感人评价，还是希望能够通过更仔细的观看，不辜负导演2年的制作心血。这种心血一方面倾注在故事内容的讲述上，一方面也体现在质感十足的铁皮玩具形象设计上，戏中戏场景转换非常巧妙简洁，画面会说话。可以这么说，温馨的故事在戏中戏里面，惨痛的真相在现实里面。但是现实的疼痛，最终化成了童话般的语言描述，一遍一遍讲述着自己家人的故事，就像那杆风车，从熊孩子的手上滴溜溜地转着，也在更多的孩子手中滴溜溜地转着。从片子最后熊爸爸的怀表里，我们大致可以知道当时是早上十点左右，那么再去反推片子前面看到的那个钟上显示的“三点钟”，应该是错误的时间。有的网友认为那是表示房间里面都东西都坏掉了，熊爸爸的心思不在房子上，因为这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家了。但是我在这个时候，突然产生了新的想法。赖声川专门为了失去丈夫的张小燕量身制作了话剧《在那遥远的星球,一粒沙》，其实是一种戏剧疗法。剧中塑造了一位在台北摆地摊却精通天文学的妇人叶樱，20年来，她每晚观测星象，因为她深信失踪20年的丈夫是被外星人劫走，有一天一定会回来。我当时看的是郑佩佩的版本，叶樱的地摊卖的是手表，她会对顾客说：“你知道吗，时间有两种。”没有相关经历的顾客会把她当作疯子来看待，但是，时间真的有两种，一种是现实的时间，还有一种停留在你人生的最重要的那一刻。剧中的美国老板、越南新娘，便和叶樱一样，拥有两种、甚至三种的时间。所以，我是否可以这样来解读？也许那并非是导演的原意。三点多的时间，正是熊妈妈和熊孩子被带走的时间，在那之后熊爸爸的时间就停止了。家里所有的摆设，也停在了那一个时间。床上的熊妈妈的痕迹其实一直在熊爸爸的心里，孩子还太小，他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来，这些感觉，和《在那遥远的星球,一粒沙》实在太像太像。但是，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在家人消失的迷梦之中沉沦，熊爸爸的微笑和再一次摇响的铃声，给这个心碎的故事一个暖色调的结尾。政治的白色恐怖至今依旧在这个地球的某个角落不断重演，已经经历过这些事情的国家，将会永远携带这样的伤痕，无法消弭。本文首发于微信号“童人语（kidulttalk）”，如需转载，请先联系，并注明出处，谢谢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