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溺水的鱼

有一条鱼，它每天早上醒来钻出沙子，开始一天的活动。它在附近四处巡回，寻找食物。有时会游到稍远一点的陌生水域，看是否有更充足的食物与更安全的环境。不过为了不贸然撞见捕食者，大部分时候它只呆在安全熟悉的地方，晚上再回到沙子里睡觉。有时它也会望着上方模糊的光源，好奇在这重复乏味的生活之外还有什么。直到一天，可能是遭遇了一场风暴，一条上升水流，或者一只笨拙的海鸟，总而言之，它离开了水面。这条鱼感到呼吸困难，意识逐渐模糊，一切都那么陌生。与此同时，身边的景象竟然也变得清晰，光亮是如此充足，仿佛天堂。周围没有任何鱼，不管是捕食者还是它的同类，只有它自己。当它重回水域，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这就是Alma的故事。区别在于，在离开水面之前，她就已经足够聪明到厌倦了一切。“Everythingispointless”。Alma是特别的。她聪明，即使本科辍学也明白“婚礼上父亲将女儿交给丈夫这种仪式不过是男权社会历史上把女性作为男性附属品的落后风俗的古老遗物”这种复杂的知识。她有谋划，在事故前夜故意把姐姐手中的戒指戴在手上，让酒保以为订婚的是她而不是姐姐，从而一步步把两个人圈在一起。她足够自省，没有因为Reed家有钱有势就高看他们，而是马上看破一家人classist和racist的本质。她小时候有过听力障碍，在聋哑学校待了一阵，到6岁时才开始做听力复建。她有一个得过精神分裂的爸爸和奶奶，所以脑室天生比别人要大。但特别并不代表着成就或幸福，它也可能是诅咒。就像能和万物沟通的人在原住民文化里被尊为萨满，而在现代社会中要被关进疯人院终生看护。作为一个移民二代，曾经的听力障碍儿童，年幼时又失去父亲创伤没有得到处理的女性，Alma在自己的生活中中被困住了（trapped）。她渴望一个出口，一个神奇的时刻，“Alifewhereeverythingcanhappenatanytime.Alifewithoutlimitations”。于是她在医院“醒来”（wakeup）。表面上看，这是一个关于超能力和精神分裂的故事。Imean,technically,itis,butitisnotifyoulookcloseenough。回看其他涉及超能力的作品，这部剧很可能走向另一条路线：平凡生活，事故发生，使命召唤，导师现身，世界危机，刻苦训练，勇猛精进，遭遇挫折，反思自身，呼朋引伴，卷土重来，皆大欢喜。这是一个标准的英雄冒险故事的套路，如果你仔细回想的话，本作也的确引入了部分元素。比如Alma的车祸与父亲的现身，对应了故事中英雄的觉醒；父亲自杀与实验室研究的真相是英雄需要解决的难题；身边的人是各种阻碍的力量，而幕后真凶就是最终大boss。但上述一切不过是线头罢了，就像蛋糕表面的糖霜，它们不过是引诱你咬下第一口的由头，直到你品尝到真正的核心：我们该如何生活？选择哪种生活？所以，过分纠结主角到底是精神分裂还是超能力的讨论，虽然不是无关紧要的，至少也是背离核心的。Alma在28岁的这一年无比厌倦自己的人生。日常工作是在托儿所照看小孩子，这份简单枯燥的工作匹配不上她的智商。男友勤勤恳恳、深爱自己，但对未来的规划就是结婚生子，万圣节时穿着夫妻装扮，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梦想。而她最亲爱的、从小长到大的妹妹要结婚了，对象是个肤浅无知又傲慢的白人男子，岳父母还虚荣傲慢。她无意中发现父亲的一张照片，而母亲从未提起过这件事，她意识到母亲还隐瞒了许多事情。出事的那一天，她已经和男友分手，又和妹妹大吵一架，每个人都在离她而去。生活是多么令人失望，而她需要些什么去支撑自己。为什么是父亲？因为Alma无法忘记那晚父亲抛下她一人离开的场景，一直希望能从父亲那得到解释。从剧中也能看出Alma和父亲更能互相理解，而母亲和妹妹比较亲近，于是此后漫长的生命里，缺少了父亲的陪伴和支持，Alma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自己。此外，另一方面，父亲一脉的精神病史是她一直解不开的心结。虽然剧中没有呈现，但祖母发病时的样子或者关于病情的可怕一定通过某种方式在这个家中传递了下来，深刻烙印在Alma的脑海中。她是那么渴望父亲，可唯一遗留下来的与父亲最深刻的链接—他们共享的基因—又是那么地让她害怕。所以她需要一个机会，让一切重来（undo），而最完美的时机就是父亲去世那年的万圣节。如果你也曾经幻想过回到过去某一个时间点，改正自己一个现在无数次后悔的决定，那么一定能体会这种感受。“抹去重来”是Alma前期不断重复的一个行为。医院的那集，醒来以后她忍不住对关心自己的母亲发脾气，又挑剔试图与自己和好的妹妹，一切都糟糕透了。但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把事情做对，像是困在一个诡异的迷宫或者三流的游戏，不断失败，不断重来。所以她必须要“sayyes”，同意改变，同意接受帮助。正如父亲所说的：“Ineedyoutomakeachoice.Ineedyoutomakeitnow.Wecan’tmoveforward...”做出选择，否则无法向前。人人都会碰到类似的情况：陷入类似的人际关系模式中无法逃离。你可能无法拒绝别人的需求，把自己忙得半死却落不到一点好处；也可能你总是莫名推开真正对你好的人，无数次选择“渣男”“渣女”，事后回想起来总怀疑自己智商出了问题。这是属于每个人的心理迷宫，若想要改变，你也需要做出选择。下定决心、接受帮助仅仅是改变的第一步，改变没有那么简单。出院后，Alma仍旧无法和母亲处好关系，继续着我行我素、愤世嫉俗的行为，惹得妹妹和身边的人不快。在知道了曾经分手的事情后，她和男友大吵一架，把对方锁在门外不听任何解释。她十分生气，觉得自己被欺骗了，道德原则被践踏了，无视男友当时也十分恐惧、担心且不知所措的事实。Ah,typicalAlma.She’sstillthesameperson.当然，你知道一个没有“回到初心”部分的英雄故事是不完整的。要知道如何改变，你需要知道你为什么成为现在的自己：而要知道你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你要回到最初的原点，看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所以Alma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家庭旅行，父亲在遗迹讲解她们的印第安血统与萨满文化。她还想起自己小时候植入手术之后做听力复建的时候，以及恢复听力后被母亲从特殊教育学校转走。她原来一直都游走在边缘和主流之间，从未融入过。她也试图理解别人是如何成为今天的他们。Sam作为印度人，小时候移民到新国家后一定经历了种种困难。平凡如他，也付出了难以想象的艰辛才能换得现在的安稳岁月。于是，她回忆起当初的种种：偶然的相遇，第一次看电影，第一次做过山车，第一次接吻，随后两人搬进新家，无数次共度的时光被定格成照片挂在墙头。爱情不就像是是那个沙发留在地板上的凹痕，经年累月之后深刻地烙印在了房子的肌理中，不美观也不精致，甚至有碍观仰。但一旦发生了变动，你马上就希望恢复原状。爱既是Sam听到Alma第一次坦白后游移的眼神与吞吐的话语，也是他后面不离不弃的陪伴与支持。Youknow,“thereisnothingwrongwithbathtubs.Bathtubsarefun,too.”Alma走出厕所，告诉男友：对不起，我爱你，一切都没事了。她赶到教堂，在妹妹无法在场的时候，见证母亲在教堂第一次主持重要的仪式。她在怀疑自己会失控之前，预先在脑海里演练了失控的场面，把所有的不满发泄出来，以不让自己的情绪毁掉妹妹的婚礼。她甚至可以在妹妹六神无主的时候，恰当地安慰对方，给予支持，就像父亲曾经为她做的那样。成长就是如此，理解自己过去的同时，也更明白他人的生活。无论多么旖旎，旅程总是要结束的。矮人回到木屋，将具有魔力的戒指封存；小女孩与三位朋友告别，重返亲人身边；巫师书写途中见闻，等待千年后传说被后人发掘。Alma的旅途也走到了尽头，她却不愿一切落幕。她总希望有更多，”Don’tyouwanttheretobemore?Don’tyoubelievetherehastobemore?”是的，如果能够一辈子都待在奇妙世界里该多好啊。在这个世界里，海洋与天空交会，黑夜与白天不再有分别，而我知道你爱我，不愿离开我，一直陪着我。能够抗衡这份力量的，只有同等的爱。所以妹妹说，我会帮助你的，妈妈也是，这些牵挂永远是使我们停留的原因。只有她陪在Alma身边的时候，日出、树木、飞鸟、还有云，才显得格外美好。有些事情无法被改变，无论Alma如何反应，Becca最终都会将实情告诉未婚夫，因为她是个好人，她为此而内疚，更因为她不爱自己要嫁的男人。这不是什么命运，而是人无法抗衡的内心爱恨。或许这也暗示着无论事情怎么发展，爸爸都不能被复活，这是既定事实。但除此之外，要如何看待整个故事，那便是你的选择了。关于开头的故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两条小鱼在水里游泳，突然碰到一条从对面游来的老鱼向他们点头问好：“早啊，小伙子们。水里怎样？”小鱼继续往前游了一会儿，其中一条终于忍不住了，他望着另一条，问道：“水是个什么玩意？”本文版权归作者离歌笑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