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锁链

本剧也是原著的名字《零零零》，“0”的含义颇值得玩味（当然也是作者有意为之），既可以看做金钱的归零，也可看做情感的清空，或者代表欲望的无底，甚至引申为哲学意义上的虚无。我自己倒是愿意从最浅显的表面上来解读，三个“0”，象征这三个“0”的利益三方如同三个铁环，被金钱和毒品串成一条锁链，在命运的起伏和情感的飘摇中一起震荡，既互相拉扯，又休戚与共。因为是《格莫拉》的粉丝，顺着编剧莱昂纳多·法索利LeonardoFasoli的线索发现了本剧，对靠情节推动的电视剧就来说，编剧是灵魂（譬如J.J.对于《迷失》，文斯·吉列根对于《绝命毒师》），四季《格莫拉》加一部番外篇《命硬仔西罗》保持了风格的统一和水准的稳定，跟剧本创作均有莱昂纳多坐镇不无关系。本剧由亚马逊投资出品，拍摄地横跨三个大洲，导演和编剧等主创都是来自《格莫拉》的金牌班底，很大程度上继承了《格莫拉》的优秀品质，如冷峻，酷烈的基调，充盈，饱满的节奏，本身就没有尿点的支线各自蔓延到最后一刻汇聚，呈现出一幅完整的经得起回味的故事脉络。但是，由于有美国资本的注入，且需要面对美国市场，脱胎于《格莫拉》的强烈风格还是有所调整甚至妥协，首先，为了适合美国观众的口味，强行提高逼格。在第一集里这种感觉特别明显，《格莫拉》里独特的写实风格消失不见，画面明显的光鲜了，观众不再看到昏黄的街灯下，阴暗的角落里形容枯槁，行尸走肉般的瘾君子；不再看到肮脏的街道上，破败的公寓中，毒贩们蝼蚁般生存。我们看到意大利的小镇风景如画，墨西哥的街道整洁有序，毒枭们住着风格相似的豪华大屋，穿着品味相近的高档西服，与美国的资本家在高格调的餐厅里优雅的聚会，谈笑间敲定巨额的毒品生意。毒枭们在金字塔尖运筹帷幄，而观众在大量美轮美奂的航拍镜头中陶醉的同时，获得了一种上帝视角，俯视着好戏上演。可是我更喜欢《格莫拉》里几乎快贴在角色身上的手持摄影带来的身临其境的感受，跟着“蓝血”恩佐骑着摩托车在那不勒斯的街头呼啸而过，随着堂彼得在狭小的暗室中困兽犹斗；陪着杰纳罗一次次蜕变，伴着命硬仔西罗一步步沉沦。不过后来几集可能是主创的自信有所恢复，墨西哥和意大利的部分场景风格有所回归，有点阴暗破旧的味道，不是那么的光鲜亮丽了。养眼的航拍镜头排出了电影的质感感觉墨西哥也不是脏乱差斯特凡诺现代风格的家墨西哥毒枭的家也是现代风格的最后看一张《格莫拉》中毒贩待的地方其次，本剧有金主爸爸垫底，不差钱，选择了《格莫拉》作者另一部格局更宏大的《零零零》作为题材，明显是照顾美国人的口味，不光是观众口味，更是投资人的口味，高投资，高回报，大场面，大成功。这一点上，本剧和《格莫拉》难分伯仲，只是对于看惯了美国味道的大场面的我来说，后者有着更加特别的味道。格莫拉是意大利你的那不勒斯的斯堪的纳维亚区里的一小块贫民窟，在如此弹丸之地上上演了一部荡气回肠的黑帮史诗，本身就具备了绝佳的戏剧张力。对于世世代代出生在格莫拉的男男女女来说，这里是天堂也是地狱，是开始也是终结，希望与绝望一并上演，崛起与毁灭同时发生。剧中的孔特在西班牙置办了大批的产业，杰纳罗在罗马一度有着光明的未来，西罗也是数次在保加利亚，拉脱维亚等国家流连，很多剧中人有能力或是有意愿逃离“格莫拉”这块是非之地，但是这块承载了他们的回忆和羁绊的方寸之地像是一个黑洞，终究让你无法逃离。这种宿命感，在本剧中也是一脉相承的，三个环节上的关键人物其实都想逃离自己的命中注定的角色，最终还是在强大的推力下，完成了自己的宿命。我们分别聊聊。意大利：堂·努老爷子无疑是全剧中宿命感最强的一个人物了，风烛残年的他一口气5吨的大手笔除了稳固家族地位的用意外，不难推测也是在为孙子继承自己的王座铺路。按照老爷子的理想路径，交易完成后家族威信空前高涨，也是传位的最佳时机。警方的追捕是外在的囚牢，弑子的心痛是内在的枷锁，两座大山令步履艰难的老爷子仿佛随时会轰然倒下，贩毒网络的维护和对家族地位的坚守消耗着老爷子残存的心力。而另一边血气方刚的孙子斯特凡诺与其说是有为父报仇的心魔，不如说是少年的叛逆，有着年轻一代对打碎一切旧制度的天然渴望。斯特凡诺知道爷爷会把一切传袭给他，但他不屑爷爷珍视胜过一切的这个旧体系，他渴望颠覆，甚至可能都没想过颠覆了旧体系后如何建立新的。心智不成熟的他必然成为觊觎权力宝座的人的工具。等他想明白的时候，大错已经铸成。故事尾声的时候老爷子面临着极其残酷的局面，要么是杀死孙子，要么是整个家族灰飞烟灭，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坚毅的老爷子接受了命运嘲弄式的循环，亲手杀死了孙子，保住了曾孙，延续了家族和血脉。最后，老爷子非但没有卸下重担，反而不得不承受双重的弑亲的诅咒，继续扮演自己的家族和贩毒的网络的守护者的角色，完成了逃离者无法逃离的宿命。（剧中有个贝兰通家族，家长贝内德托原本是对老爷子非常忠诚的，后来他的两个儿子不满老爷子“不伤害妇孺”的原则，选择了背叛，绑架了老爷子孙媳妇和曾孙。贝内德托面临的局面其实和老爷子是类似的，是坚守自己的准则，还是纵容下一代的无原则，因为舍不下骨肉亲情，就选择了后者，代价是全家被老爷子铲除。壮士断腕，确实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但做不到，就是这样的下场，这就是狼和狮子的区别）贝兰通家族的头领未能坚持原则，导致了覆灭历史是否会再次重演？看到这里不禁毛骨悚然。美国：林伍德家族扮演的是中间商和文明人的角色，夹在上家和下家暴戾的缝隙中，左支右绌，如履薄冰。为了制造张力，父亲在第一集就挂掉，天大的重担，落在了一双儿女稚嫩的肩膀上。留心观看的话，你会发现父亲虽然肉体死亡，但巨大的余荫依然庇护了儿女这趟命运多舛的地狱之旅。父亲生前在运输路线沿途的各个地方都安排有可靠稳妥的联络人或合作伙伴，譬如剧中出现的塞内加尔的奥尔马，卡萨布兰卡的亚瑟父女等，这些父亲的老关系让女儿艾玛在陷入绝境时不至于无可依托。除了积累的人脉资源，对父亲的爱与崇拜，以及父亲的信念与教导才是姐弟俩内心最大的支撑，所以他们遇到难题时，总爱说“父亲总是强调，生意第一法则是……不拉不拉”，然后相视一笑，抱在一起互相打气。有趣的是，在这条故事支线上编剧明显在故布疑阵，弟弟克里斯身患绝症却聪慧过人，有着明显的主角光环，一方面独自忍受着亨廷顿症发作的痛苦，自伤来日无多，另一方面却是几乎靠他一人屡次在危机中扭转大局，保证了这宗巨额毒品交易的完成，进而拯救了堂·米努，也拯救了整个毒品交易链条。当我们期盼着苍白虚弱的克里斯能够在逆境中实现蜕变，冲出困局的同时成长为强者的时候，克里斯倒在了血泊之中。克里斯他最后的死亡确实令人悲伤，但也算是求仁得仁，舞蹈证发病后的日子，恐怕只剩下折磨二字，用自己的机智与生命换来家族事业的延续，未尝不是更好的结局。相比之下，姐姐艾玛的人设就比较路人，一开始就想当然的反对过度参与毒品交易，所不知道的是自家的航运公司早已处在破产边缘，毒品是她们唯一的救世主。4000节集装箱合法货物一年的利润，比不上1节毒品21天的利润，瞎子也知道魔鬼站在天平的哪一端。父亲死后，惊恐无助的艾玛不顾他临终的叮嘱，让弟弟押运毒品的动机，更多出于女性的软弱，潜意识里希望家中的男性可以跳起大梁。运输途中出了岔子，又埋怨弟弟自作主张，其实是弟弟的随机应变让他们逃过一劫。如果说这场毒品押送的旅程对弟弟克里斯来说是一次死亡之旅，那么对姐姐艾玛来说，就是一场重生之旅。既然是重生之旅，自然不会是轻松的，而艾玛的重生之花异常的残酷，是由死亡浇灌的。第一场死亡，是父亲的去世，这无疑是灭顶之灾，她却根本没有时间哀痛，父亲死前接手的巨额单子，一旦有差错，事业和姐弟二人都将灰飞烟灭。第二场死亡是中东的联络人奥尔马在保护艾玛的枪战中中弹，死在了艾玛的怀里。原本单纯的艾玛这时应该意识到，在毒品的世界里，金钱和男人都不能保证身为女人的她安全无虞。第三场死亡是弟弟克里斯，克里斯将斯特凡诺等人骗到了空空如也的仓库，再一次挽救了货物和姐姐，用自己的死为这趟运输毒品之旅画上了一个酷烈的句号。弟弟的死对艾玛的精神裂变无疑是有关键意义的，某种意义上说，那个善良软弱的艾玛与弟弟一同死去了，孤身一人，无所畏惧的艾玛破壳而出。最后一场死亡就是斯特凡诺之死，这是唯一一场由艾玛主动要求的死亡，它标志着艾玛完成了涅槃，这也是为什么最后艾玛来到墨西哥莱拉兄弟被血洗的庄园看见堆积如山的尸体也无动于衷的原因，曼纽尔故意让艾玛坐在莱拉兄弟的尸体中间，企图震慑她，可是艾玛对死亡早已习以为常，可能已经没有什么人，什么事会让她感到害怕了。第一集里，有个小细节，艾玛坚持让手下的小伙计称呼她为“艾玛”而不是“艾玛女士”，拒绝头衔的艾玛其实是出于无奈才参与父亲的生意（弟弟有病不能继承），更是对恐怖血腥的毒品世界充满了抗拒，但是逃离者无法逃离也是她的宿命，最终成为这个世界里不可缺少的一环，自己也变身为看淡生死的冷酷女王。父亲其实一开始就预感到了儿子的命运究竟是幸运，抑或是不幸？墨西哥：曼纽尔与堂米卢以及艾玛都不太一样，似乎不像是个逃离者，更像个追逐者。我们看到他冷静地，按部就班地，一步步迈上毒品王国的权力宝座。曼纽尔这个人物有着奇特的内心世界，几乎是人格化的路西法，既是天使，也是魔鬼，始终在善与恶两端来回游移。他是打击毒贩的特警，却成了毒贩；作为军人他珍视忠诚的品质，自己却一路在背叛；军人最强调规则，他却一直在打破规则；；他滥杀无辜，却对弱者充满同情；他渴求真爱，却深怕真爱成为自己的弱点。无数的矛盾曼纽尔身上凝结成喜怒难测，阴鸷深沉的气质。他的可怕来自于这种矛盾，他的痛苦也来自于此。他其实一直在犹豫，并不像外表那么决绝。他为了洗脱嫌疑，谋杀了不肯要脏钱的新人队员，一直心存内疚。之后在接济被害队员遗孀时，由怜生爱，产生了情愫，有意思的是这队员和他的遗孀的名字始终没有在剧中出现，这应该不是巧合，结合曼纽尔对上帝和宗教的笃信，不难看出这两个人其实是象征化了的曼纽尔心中的罪SIN与爱LOVE。这两者一直在他内心撕扯，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我们每个人内心何尝不是如此，恶的力量是强大的，善心往往只有一念。为了不被查出是内鬼，谋杀了队员，为了保护毒品，谋杀了上尉，投靠了莱拉兄弟后为了侵吞地盘，大开杀戒，训练私人武装后甚至屠戮平民，恶的一面看似占据了上峰，势不可挡。但同时，善的一念救赎并没有断绝，就是对遗孀和腹中孩子的关爱，善恶之战还没有分出胜负，如果对遗孀和孩子的爱能够长大，也不是没有可能盖过欲望的恶。其实看得出来，冰山般的曼纽尔在遗孀的柔情中，开始一点点融化，他应该也曾偷偷动过心思，退出杀戮的世界，和遗孀以及腹中的孩子一起去过宁静的生活。换句话说，曼纽尔也是半个逃离者，然而就像上面两位主人公一样，命运没有给他逃离的机会，一次意外的冲突预示着战争的来临，曼纽尔果断地斩断了这段情愫，拿起枪，彻底黑化，血洗了来来兄弟的府邸，从而接受了逃离者无法逃离的宿命。曼纽尔也试图保持忠诚，但命运之神不同意这是曼纽尔内心的天平最偏向善的瞬间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发现这部剧还是很值得细品的，值得跟下去，尤其作为《格莫拉》的姊妹篇来欣赏，还是很不错的。本文版权归作者wryface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