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昏黄灯光笼罩下的家、饺子店、游泳馆……影片《夏夜骑士》并不牵涉较为复杂的环境设计,而是用几个较为简约(却不简单)的场景串联情节;同时,镜头也鲜少刻画这些场景的整体样貌,而是常温柔地凝目于桌椅、灶台、碗筷等细节,不疾不徐地诉说着带有夏夜微风、喧嚣蝉鸣的人间烟火。将这些场景缝织起来的人物也并不复杂:血亲缺位的
天天与
外公外婆等亲人一起生活,除此之外便是那位面容模糊、一闪而过的小偷。精心择选的场景与较为原型化的角色设计,为《夏夜骑士》塑造出富于小镇气韵的叙事空间,也为影片的美学升华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一家人”各怀心事地前往饭馆、两个幼童扮作士兵试图抓住偷车的窃贼等段落,在影片中小镇这个原初的世界内是略超于现实的,它们让影片名称蕴含的浪漫意味得以显影;同时,这些段落又不与现实全然断联,在慢动作、配乐等艺术手段的辅助下,真实与奇思幻想两相合宜,从而形成了连贯的、自洽的影像经验。环境的相对封闭必然引起环境中内部元素的同质化,在故事中的小镇,道德观念、人情世故与社交关系也都是相对封闭的。这种极具戏剧张力的封闭性在影片的叙事中无处不在,因此,天天——作为故事的核心——内心的拉扯和断裂才更为得到凸显。《夏夜骑士》剖析式地记录了他目睹偷车、试图抓贼等不同经历,但正是这些成长过程中的“日常小事”,是天天澄明、无蔽的童稚心灵与复杂社会现实磨合接轨的开始。拉扯和断裂在影片中集中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便是“偷车事件”中天天与家人的抉择和困境。天天所受的道德教育存在着两个向度:在他喜欢的《三国演义》与家人的陪伴中,天天感受到的是一种原初的善恶形态,它们是泾渭分明的;但当外婆的自行车被偷后,长辈们的一系列反应与天天本人的遭际却击破了这一层幻想。当自行车被偷后,外公并未积极地寻找盗贼,而是通过二次付出代价的方式将失物“购买”回来;天天与
表哥取走了车钥匙,试图以自己的方式引贼上钩,但在行动失败后,却反遭家人将“偷窃”这一莫须有的罪名悖论地转移到了两名幼童之上。在前后两重打击之下,天天的心灵一定备受折磨,他仍需很长的时间才能明白这些事件背后的逻辑:尽管小镇这样的“乡土中国”有其温馨和熟稔之处,但人情关系的充盈必然导致律法的真空。在法律、规则缺位的情况下,对于遇到问题的这家人来说,本该向外伸张的义理只得转移到家庭中,进而成为向内的暴力。影片的另一处断裂体现在天天对处世方法的取舍。借用导演的话,即在“父系”、“母系”所代表的价值观念中的选择。在传统的家庭秩序和性别分工中,父亲在双亲中是较多参与社会生产劳动的一方,因此他较之母亲,更多地担负教导孩子如何进入社会秩序、通晓复杂真实情境的任务。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在古往今来的艺术作品中,我们已然目睹太多的严父慈母;而正是因为这一源远流长、潜移默化的分工演变,才常使父亲这一角色在家庭中不得不摆出威严姿态,因为他必须让后代在家庭这一仍有回转余地的空间中提前碰壁,才能避免孩子进入社会后遭遇更大的龃龉。在《夏夜骑士》中,尽管天天的父母不在其身边,但这种性别分工的家庭教导仍然得到了实践:
舅舅、哥哥扮演着“代父”,而外公、外婆则是“代母”。在片中,舅舅多以阴晴难测的面目示人。在捉住老鼠之后,他并未及时清理,而是将残骸置于地面,美其名曰“杀一儆百”;天天的哥哥尽管尚存天真的一面,但随着舅舅的影响,在雨夜抓贼、保护天天不被同学欺负等事件和细节中,不难看出他也逐渐认同了其父(即舅舅)的逻辑。而作为“代母”的外公外婆则采取了截然不同的处世原则——面对偷窃,他们选择自己吞咽和抹平种种不如意。尽管在结尾寻仇的一场戏中,天天仍然善良(或是懦弱)地顺从了母系的原则,没有让哥哥进一步报复;但可以预见的是,在其今后的生长过程中天天将继续遭遇种种艰难的抉择,那定将是另一番曲折的磋磨。正是在这两重拉扯和断裂中,《夏夜骑士》以小见大地展现了发生在每个人成长过程中的失落和困境。人们的内心深处,或许都曾有小镇这样一个作为“原乡”的温柔存在,在那里,幼童时代的我们体验着浪漫与正义结合的“超真实世界”;随着时间推移,“原乡”坍塌,善恶、正义的界限也开始变得模糊和驳杂。或许我们不必为其消失而感到焦虑,因为成长过程中的煎熬和矛盾,也自有其魅力闪光;而复杂、经世的现实生活,也更有可以拾取之处,进而滋养艺术创造。从这一角度而言,《夏夜骑士》忠于了电影艺术的目的之一,那便是展现幽深的人性转变;同时,它更是一次关于童年记忆的浪漫的咏叹,像是一片落叶轻拂观者的肩头和心田。本文版权归作者略知她一二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