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蚀状态:超清年代:2016
主演:阿兰·德龙莫尼卡·维蒂弗朗西斯科·拉瓦尔利亚·布里格诺娜更新时间:2022-09-28 19:34:00
天空微白,已是黎明时分。可对于里卡多(弗朗西斯科·拉瓦尔FranciscoRabal饰)来说,这却是痛苦而残酷的一夜。无论里卡多怎样苦苦哀求维多利亚(莫尼卡·维蒂MonicaVitti饰)回心转意,她已然心意已决,执意离去。维多利亚来到罗马证券交易所找她的母亲,远远地就看见母亲与经纪人皮耶罗(阿兰·德龙AlainDelon饰)兴奋地聊着股票。皮耶罗年轻潇洒,风度翩翩,很会讨女人欢心,而这对维…
《蚀》电影剧本(1962年)译/富澜《蚀》(Lx27;eclisse)英泰罗帕一奇内里兹电影制片厂出品(1962,黑白片)原作、剧本: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托尼诺·古埃拉导演: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摄影:吉亚尼·迪·维南佐制片:罗伯特·哈基姆、雷蒙德·哈基姆主要演员:阿兰·德隆、
莫尼卡·维蒂、弗朗西斯科·拉巴尔丽拉·布里格诺里卡多的寓所里灯光还亮着。虽然这时已快破晓,黎明的曙光透过敞着的窗户照射进来。在当代罗马的郊区,一个凉爽的夏日开始了。室内一片凌乱,桌子上杯盘狼藉,烟灰缸里堆满烟蒂。起居室的门全都大开着,从这里可以看到别的房间。里卡多坐在一张扶手椅里,身穿衬衫,敞着领口。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在屋子里来回踱着的维多利亚。她面带倦容,一副焦躁不安的神色,正拿不定下一步该怎么办。里卡多用满含深情的目光看着她,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嘴、她的腰肢、她的腿、她的胸脯。她察觉到他向她投来的目光,于是感到一种仿佛全身赤裸着似的羞涩。她继续在室内来回踱着。然后她转过身来看着陷入迷惘的里卡多。维多利亚:怎么样,里卡多?里卡多:你在想什么?维多利亚:想我们昨晚所谈的一切。里卡多:我明白……那么让我们来决定一下吧。维多利亚:事情已经决定了。维多利亚的语调里充满着倦意,似乎她已经达到了忍耐的极限。维多利亚:里卡多,我要走了。里卡多:你有地方可去吗?维多利亚挥挥手表示她对里卡多的暗示语气的懊恼。她收拾起空杯子、一只烟灰缸、一块餐巾,然后从地板上捡起花瓶的碎片拿到厨房里去。当她回到起居室时,她看到里卡多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扶手椅里。他茫然地凝视着面前的一个地方,显然没有听见维多利亚回到室内来。她惊奇地看着他脸上那种愚蠢的漠然的表情。她转过身来从镜子里看着自己,她看见了自己那紧紧绷着的、充满倦容的脸。然后她又一次穿过房间,走到里卡多的目光注视着的地方。现在他直视着维多利亚了——这目光是那样的空虛,显得他简直象是一个疯人。维多利亚忽然感到一阵恐惧。她迅速转身向窗子那边走去。晨光越来越亮地射入室内,使灯光显得黯淡下去。维多利亚向窗外眺望:一线阳光已经照射到对面房子的屋顶上。她立即被一种深深的激动所攫住,仿佛她已临近了某种渴望已久而不可得的东西。突然,她感到一惊。里卡多无声无息地从地毯上走过来。出乎意料地站在她的身旁。他拉住她的胳膊想要拥抱她,但维多利亚挡开了。里卡多为自己的行动辩解着,温柔地说。里卡多:让我最后一次……维多利亚:不,里卡多。不。别这样。里卡多:(生气地)你究竟要我怎样呢?你说,你告诉我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向你保证,我一定做到你所说的每一件事。你走以后,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一阵难堪的沉默。然后,里卡多又继续说着,但这时语调里露出一些卑怯。里卡多:我原是希望使你幸福。维多利亚:我们初次相遇的时候,那时我二十岁。那时候我是幸福的。里卡多沮丧地从她身边走开,走出了房间。维多利亚仍旧望着窗外。楼下一个女佣人正用喷壶喷洗人行道。有几个过路人走过。可以听见一阵大笑,接着是嘈杂的语声。维多利亚摸到墙上的开关,把灯光关熄。室内仍然昏暗。只有一束阳光照射在餐桌的上方。维多利亚把餐桌上的东西整理了一下,把它们摆在阳光照射的地方。各种物件构成了一个抽象的图形,在桌上形成一幅神秘的图案。维多利亚仿佛完全被这图案的魔力迷惑住了。过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一个极不适宜的时刻竟然走了神,她振作一下自己,驱除了迷惘,朝里卡多走去的房间望过去。那里悄无声息,她走进卧室一看,里面没有人。维多利亚惊奇地环顾着整个房间。忽然,她听到从浴室里传来电刮脸刀的声音。她转身走向浴室,在门口站住。里卡多正在浴室里对着镜子刮脸。他听到维多利亚走近的声音,但没有理会她。维多利亚:你听我说。里卡多放下刮脸刀。然后他拿梳子匆匆梳了一下头发,跟随她走进起居室。两人都站立着。维多利亚神情焦躁地用一种生硬而急促的语调说。维多利亚:我昨天晚上想告诉你,我把那篇德文文章的译稿给你拿来了。她指了指桌上的一本外文杂志,那里面夹着几页打了字的稿纸。维多利亚:我很抱歉,但我不能再替你干这个工作了。不过我认识一个人能给你做。你要是愿意,我就给你问问。再说,我再这样搞下去好象也不大合适……不过你如果一定要我搞,我把它给你弄完也行。里卡多:你就是想告诉我这个吗?维多利亚没有理会他的问话,就象根本没听见似的。她望望四周,找到她的手提包。维多利亚:(果决地)里卡多,我走啦。他为她决心要走而十分懊丧,急忙伸出手来拉住她。里卡多:等一等……维多利亚:还等什么?里卡多:等等……请你等一等……维多利亚:你听我说,我们一直避免互相说出一些伤感情的话,你现在为什么一定要逼我说出来呢?里卡多:不,有些话你是不会对我说的,你不是那样冷酷的。维多利亚:但我对你是冷酷的。里卡多:或许是这样,但那没有关系。请你现在对我好一点,最后告诉我一句话,是不是你不爱我了……要么是你不愿意和我结婚?维多利亚:我不知道。里卡多:告诉我……从什么时候起你不爱我的?维多利亚:我不知道。里卡多:可……你真的一点都不爱我了吗?维多利亚:是的。里卡多:那总有个原因……—定有个什么原因……我很懂得这种事。维多利亚:是的,我知道你能懂得……可是我不知道。里卡多又一次被弄得不知所措,无言以对。他的语调里充满了绝望。里卡多:我原想……维多利亚:(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原想使我幸福。你已经跟我说过了。但是为了维持我们的关系,我也曾极力想使自己感到幸福。看到维多利亚的这个明显的让步,里卡多重又感到似乎有了信心,他立即试图再次拥抱她,希冀意外地挽回她的感情。维多利亚:不……我们不要再来这一套了。里卡多看到维多利亚的决心已经无可挽回,于是他真的不知所措了。他用手拼命地掠着头发,把领口扯开,然后突然发起火来。他从桌子上抓起一个瓶子,猛地掷在地板上摔得粉碎。里卡多:你是不是爱上了别人?维多利亚:不,我跟你说过一百遍了,不是那回事。里卡多似乎从她的答话里感到了一点信心,看到他还有着一线的希望。他用一种更卑怯的语调哀求地说。里卡多:一那么……过几天,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维多利亚:不用。她已经决意走了,但又迟疑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里卡多身体倚在墙边上,把脸背转过去不看她。维多利亚慢吞吞地走到门口,然后转过来又看了看里卡多;他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并不看她。她终于走了出去,随手轻轻地把门掩住。维多利亚从楼门里走出来,沿着大街匆匆走去。然后她突然停住脚步凝望着街心广场:清晨的阳光照耀着四周的房屋,显得那么清新、爽快。几个男孩子身穿美国流行式样的服装,手拿网球拍从旁走过。维多利亚这时感受到一种终于从忍受了一夜的重压下得到解脱的舒畅。她继续向前走去,但走出了不多远,有一辆汽车突然开到她的身边。原来那是里卡多。里卡多:我想……你该会原谅我连提出送你回家也没提。上车吧,我送你去。维多利亚:(愤愤地)里卡多,你不要管我。里卡多:你就这样走着去吗?维多利亚用愠怒的眼光瞪了他一下,似乎在说:“你干吗老缠着我?”但里卡多全然不理会她,依旧坚持说。里卡多:那么,我陪你走。他从汽车里出来,维多利亚继续瞪着他。维多利亚:你陪我去干吗?里卡多:过去我总是要送你的,为什么今天就不行呢?维多利亚真的给惹恼了,但里卡多的表情是那样爽朗,看起来是那样心平气和,弄得她毫无办法。她索性不理他的话,扭转身继续向前走去。里卡多追上来,在她身旁走着。然后他抓住她的胳膊,轻轻地捏着。有几个起早的行人从他们身旁走过。里卡多继续挽着她走着,几乎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仿佛突然感受到一种快乐。里卡多:我们过去从来没有这么早一块儿出来走过,是不是,维多利亚?维多利亚没有答话,只是加快了脚步。维多利亚:里卡多,你看,我现在很着急,我得赶快回到家里。里卡多:是不是有人等着你?虽然里卡多好象是漫不经心地随便问问,但是他们两人都很清楚,这似乎无意的问话的背后隐藏着多么难言的痛苦。维多利亚:没有人等我,我只不过希望快点回家。稍后,他们沿着一条路走着。当他们经过一家酒吧时,里卡多向她说。里卡多:你要不要在这儿吃点儿早点?维多利亚:不,我不饿,里卡多。我一点儿都不饿。从她的语调里听不出多少气恼,更多的倒是一种自怜和为她自己也为他感到绝望的感情。当他们走近维多利亚的家——一座相当豪华的现代化公寓房子时,他仍然挽着她的手臂,她几乎是拖着他走向楼门。在楼门口,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默默地注视了他一会儿,希望他那执拗的态度会有所改变。然而,里卡多却向着她微笑了。维多利亚本想让这告别不要这样愚蠢,而应该更多些悲伤和戏剧性,那样便许会更决绝些。维多利亚:好了,再见吧……这一夜对我来说也是很不好受的。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只是说了一句。维多利亚:我很遗憾……里卡多看来并不想问一下她为什么感到遗憾。其实他全然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痴痴地呆立着,脸上依然是那副愚蠢知、仿佛无动于衷的表情。他向她伸出手说。里卡多:再见吧……不,还是不要说再见……让我们经常通通电话吧……不,最好也不要打电话。就这样完了吧。他扭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维多利亚继续在门口站立了片刻,望着他的背影,心想他的这个告别姿态许能多少说明她同他一起度过的、飞快逝去的这许多年头。她这样想着,抬眼望了望四周:时间已经不早,人们正纷纷走出家门去上班。维多利亚猛地扭转身,走进楼里,她的样子显得疲惫不堪。罗马商业区,近午时分。一辆出租汽车在罗马证券交易所门前停住,维多利亚从车里走下来。当她向司机付钱的时候,后面的另一辆汽车鸣起了喇叭,催促他们赶快让路。维多利亚向那辆车的司机挥挥手,仿佛是说:“等一等,别那么着急。”然后她从供一般公众出入的大门走进了交易所的大楼。她刚一走进交易所,立即停住脚步愣在那里,她被交易大厅里传来的那一片嘈杂的喧嚷声惊得呆住了。时间已近中午,股票交易正在进入高潮。那些经纪人们、办事员们、掮客们一个个都在大喊大叫着,从大厅跑向靠墙的一长溜电话间,又从那里急急忙忙跑回大厅。顾客们拿着入场证,坐在大厅后侧的座位上,也同样兴奋、激动得如醉如痴。许多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揭示牌,注视着那上面显示出的公司名称和当天上午各公司股票的行情。有些人拿着小望远镜看,有些人焦急地眯起眼睛,设法看清牌子上较远处的数字。维多利亚走向栏杆,栏杆旁有一条长凳,有两个男人跪在长凳上,把身子探到栏杆外边,向近旁的电话间那边拼命地招手,想要召唤大厅里的一个经纪人,但那人正在那里急匆匆地跑来跑去,根本没有理会他们两个。维多利亚用焦急的目光巡视着周围,从那些聚集在顾客席上的一排排人们中间寻找她的母亲。最后,她终于看到了她:这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女,手中拿着一个白色绣花钱包。她正在专心致志地注视着揭示牌,不时转过身同站在她旁边的一个女人交谈几句。当她说话的时候,她把眼镜抬到眼睛上方,把嘴凑近身旁那个女人的耳朵。维多利亚向母亲招手,想使她看到自己,但是全然无济于事。母亲正站起身来同离顾客席不远的一个电话间里的年轻人商量着什么。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叫彼埃罗,因为我们听见一个仆役正从大厅那边喊着他的名字向他跑来。彼埃罗打断同维多利亚母亲的谈话,接着打他的电话。他是一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一副生硬的、专心办事的神气,但却有着一张漂亮、伶俐的面孔。彼埃罗:(对电话里说)喂……通用公司一直没有成交……行情看跌……昨天就一直下跌……他的话音断断续续地传到维多利亚的耳朵里。她这时已经不再向她母亲招手,而是充满好奇心地紧紧注视着电话间里的彼埃罗。这时彼埃罗又拿起另一个电话。彼埃罗:芬西德是多少?八十?显然是因为他刚刚听到的这个消息而激动起来,他突然把电话交给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助手,向着正在喊价的交易大厅那边跑去。彼埃罗:(喊着)芬西德……芬西德……芬西德。买入芬西德,出价五十五……一个投机者:(接着喊价)六十……彼埃罗:我买入五千股……其他投机者举起了手。另一个投机者:再买我的一千股吧?彼埃罗做了一个认可的表示,接着又喊起价来。彼埃罗:出价六十五。另一个投机者:(向彼埃罗做手势)出手两千股。忽然,这些人一下子乱纷纷地散开,急匆匆跑向大厅一边的揭示牌,那里正在揭示出芬西德股票的行情。彼埃罗就象一匹赛马似的猛冲过整个大厅,停在他的老板——经纪人艾尔柯利面前,抓住他的胳膊向他耳边低声说。彼埃罗:六十买进了两千股,六十五买进了两千股。艾尔柯利把数目记在拍纸本上,随后就向着大厅中央喊叫着。艾尔柯利:芬西德……芬西德出手……交易台边上有一个人出价七十……接着又出价八十……艾尔柯利向那个出价八十的经纪人举起了两个手指头,表示出手两千股。然后他又继续喊着芬西德公司的名称。有人出价八十二,接着是九十。艾尔柯利打着手势按八十二的价钱卖出了三千股,按九十的价钱又卖出了三千股。然后他离开了交易台,走到焦急等待着的彼埃罗那里,在旁边一条长凳上坐下来,对刚刚做成的这笔交易极为满意。艾尔柯利:做成了。彼埃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后站起来跑到电话间那里去接他的电话。这时维多利亚的母亲终于发现了女儿在招呼她。维多利亚向这边走过来,母亲抬头望着她说。母亲:你上这儿来干什么?维多利亚正要说什么,但是还没容她开口,她的母亲已经扭转身去,把眼镜从前额放回到鼻梁上,去注视远处掲示牌上刚刚公布出来的行情了。过了一会儿她才转回身来看女儿,但这时彼埃罗突然跑到她面前,俯身向她低声耳语。彼埃罗:我按六十的价钱买进了芬西德。你看这会儿是什么价钱了!今天看起来是直线上涨。母亲:我也买进了两千股呢。彼埃罗:不要放手……还要看涨的……母亲忽然觉得不该这样冷落自己的女儿,于是又一次转向维多利亚,并且仿佛为了弥补刚才的过失而搭讪着向维多利亚讲起了她觉得可能使她感到兴趣的事。母亲:“钱”就是说某种股票能赚钱……“字”就是说那种股票不大行……维多利亚看着她母亲,露出一种毫无兴趣的样子,似乎母亲所解释的这些字眼儿完全是属于另一个星球的。一直从旁注意观察着她的彼埃罗,这时走到维多利亚面前,自我介绍说。彼埃罗:你不认识我,可是我认识你。你好!他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显然在想着别的事情,所以维多利亚觉得完全不必回答他的话。忽然大厅内铃声大作,那些经纪人立刻都停止喊叫,安静下来。一会儿工夫整个交易大厅陷入一片寂静。每个人脸上都呈现出对这极不寻常的事情惊异不置的神情。一位庄重的有身分的先生走到大厅中央的麦克风前,开始宣布一件显然很重要的消息。在整个交易大厅的一片寂静中,只听得见他一个人的声音。此外便只有电话铃声还在不停地响着,这是从意大利各大城市打来的电话,那些地方显然还不知道罗马股票市场的行情正要突然疲软下来。有身分的先生:我万分悲痛地向大家宣布一个极其不幸的消息。我们可尊敬的同行维特罗蒂·多米尼哥,今天早晨因祸不幸逝世。彼埃罗、维多利亚和她的母亲都在注意地谛听着。这令人难堪的尴尬场面、宣告噩耗的语声和继续不停的电话铃声,全都一一反映在维多利亚脸上的表情里。有身分的先生:(画外音)我现在的悲痛心情使我无法找到合适的词句来表达我们对这位可尊敬的同行的感情……我现在请大家为死者肃立默哀……这时大厅里悄然无声,只有电话铃还在继续响着。彼埃罗侧身凑近维多利亚耳边低声说。彼埃罗:你看这多象足球比赛中间的暂停……彼埃罗这句不恭的插话使维多利亚不禁吃了一惊,她抬起眼来望着他说。维多利亚:你认识死者吗?彼埃罗:当然啦……可是你知道这里的每一分钟时间关系着多少万里拉的赔赚吗?突然间,人们重又开始喊叫起来,连彼埃罗的话音也被淹没在那一片喧闹声中,人们发疯般地奔向电话间去接那些打进来的电话。维多利亚的母亲显出非常焦急的样子。她转向女儿,仿佛此刻刚刚打定了主意似的,对女儿说。母亲:你等我一会儿不好吗?马上就要收盘了……只不过再有几分钟……她没等维多利亚答话便从她身旁走开,又停下来同一个服务人员闲谈,随后又同一个靠着大圆柱站着的老年人闲谈着什么。维多利亚在那里呆立了片刻,注视着那些她觉得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属于一个在她看来是荒谬可笑的和不可理解的世界的人们。她看到彼埃罗又在近旁的一个电话间里打着电话,他时而大声叫喊,时而用一种暧昧的亲昵态度同一群男人神秘地交谈着什么。维多利亚在顾客席旁的楼廊里无聊地踱了几步,然后慢慢地向门口走去。出了交易所大楼,她在柱廊下站住。她有点懊悔不该到交易所来找母亲。在她的感觉里,在那里面度过的很短暂的时间仿佛十分漫长。这时,开始有一些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后来维多利亚的母亲也出来了。她走到女儿身旁,挽起她的手臂,同她一起走到阳光灿烂的大街上。母亲:你想知道我今天赚了多少钱吗?维多利亚做了一个无可无不可的表情。默默地走了一阵之后,她终于决心用她自己个人的问题来打搅一下她母亲的那个紧紧锁闭着的天地。维多利亚:好,我要跟你说件事情……维多利亚的母亲停住脚步,举目望着她,等着听她有什么话要说。但她马上被旁边的一个水果摊子吸引了去。她一面拣了几个桃子放在称盘上,一面对维多利亚说。母亲:说吧,亲爱的……说吧,怎么回事……可是维多利亚已经情绪索然,不想再说了。她扭转身去,默无一语。小摊主人把桃子从称盘上拿下来装在一个黄色纸袋里。水果摊主人:一公斤二十克,给二百二十里拉吧……母亲:怎么,那二十克还要算钱吗?维多利亚又气又恼,插嘴说。维多利亚:快给了钱走吧……何必为二十里拉讨价还价。维多利亚的母亲接过那袋桃子,两人继续沿大街走去。母亲:可你要知道,万贯家财也是一分一厘积攒起来的……可不都是一千里拉一张的大票子呀。迎面看得见彼埃罗正和一群交易所的职员站在那里。他们正在热烈地讨论着今天交易所的股票行情。当维多利亚和母亲从这一群人身旁走过时,彼埃罗向她们微微点头致意。维多利亚的母亲重又挽起了女儿的手,一边走一边问道。母亲:听我说……你今天准备上哪儿去吃饭?跟里卡多一起吃吗?维多利亚凝视着母亲,索性对她撒了个谎。维多利亚:嗯,跟里卡多一起吃。母亲用温柔抚爱的目光打量着女儿,那样子真有点儿让人作呕。然后她轻轻拥抱了一下女儿,拨弄了一下她的头发,最后仰起面颊让维多利亚亲亲,当然,在这之前免不了先轻轻叹了一口气,正象一般做父母的在他们对孩子们的事情不大称心的时候总要做出这种表情。维多利亚简直受不了母亲这种温存的表示,特别是在大底广众之中,但是她又觉得无法加以拒绝,所以匆匆地在母亲的脸上亲了一下,赶紧走开了。当天夜晚,维多利亚走进自己的套房房间,扭亮了电灯。她把一张露天剧场的节目单掷在卧室的小桌上,显然,她刚刚看了戏回来。她手里拿着一包东西,现在她开始小心地把它打开。她显得异乎寻常地清醒,毫无睡意。总的来说,过去的这一天对她来说是太不寻常了。包里的那件东西似乎使她极感兴趣。那是一片石头,约有二十厘米宽,三十厘米长,上面好象画着一个什么树枝,还有一片长长的叶子。再仔细一看,你就会发现,那并不是画在石头上的,而是有一个真的树枝状的东西仿佛被镶嵌在那石头里面,似乎是经过不知多久的风雨侵蚀而形成的一件精巧的玩艺儿。那是一块化石。维多利亚象贳鉴一件刚刚买来的非常喜爱的艺术品似的把那块化石仔细观看了一阵,然后把它放在梳妆台上,到厨房里去找小锤和钉子。她往墙上钉钉子,但是墙太硬,钉不进去。她换了两三个地方,最后终于把钉子钉住。那块化石是装在一个木框里的,可以象一幅画似的挂起来。她正在往墙上挂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她惊奇地走过去把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年轻女人,穿着睡袍,身材有点过于肥胖,和身高不大相称。她微笑着,似乎因为这么晚来敲人家的门而有些抱歉。安妮塔:对不起,是我。维多利亚:安妮塔,有什么事吗?安妮塔:没事。我听见你敲墙……你不知道敲得有多响呢。南多给敲醒了,抱怨了我一顿,说我的朋友这么晚还不睡觉。维多利亚:噢,真对不起。安妮塔:明天他就要去交付一架飞机。这两天他老是不停地唠叨他那架飞机。安妮塔在一个扶手椅上坐下来,这一来她腰间的带子就勒得她透不过气来,于是她把带子松开。安妮塔:天哪,我越来越胖了……我要是不吃甜食就好了……你瞧你,越来越苗条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维多利亚:可不:我瘦多了,那是因为内心里的毛病。(安妮塔哈哈大笑)昨天我通夜都没睡,可现在一点儿也不觉得困。安妮塔:你们玩得痛快吗?维多利亚:咳……我们谈了一整夜……有什么用呢?我跟你说,你不知道我有多腻烦,有多厌倦,有多懊丧,有多苦恼……她的语调变得越来越尖刻,仿佛害怕还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她住口不说了。维多利亚:我怎么对你说呢?有些时候简直觉得,有一块布,有一根针线,有一本书,或是有一个男人,这都差不多。电话铃响了。维多利亚刚要去接,又犹豫起来。她看看安妮塔,安妮塔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安妮塔:让我来替你接吗?维多利亚:就说我不在。安妮塔拿起听筒。安妮塔:喂。有一会儿工夫安妮塔静默地听着对方讲话。然后她哈哈大笑着走到窗前向外面张望。就在这同一幢公寓另一翼的三楼上,有一个窗子里亮着灯,一个年轻女人站在窗前打电话,她正朝下面看着,向安妮塔打着手势。维多利亚也走到窗前向外望。安妮塔转过脸来对维多利亚说。安妮塔:她问咱们愿不愿意上楼去跟她一起玩玩,维多利亚:可我不怎么认识她呀……安妮塔:那有什么关系?(对电话里说)我们马上就上去。安妮塔挂上电话,走出套房,维多利亚也跟着走了出去。维多利亚和安妮塔一起走进玛尔塔的套房。玛尔塔微笑着欢迎她们。这套房间的陈设带着一种异国情调:四壁装饰着各种猎物、火枪、宝剑、墨西哥壁毯、许多旅游招贴画,还有非洲和印度尼西亚农村风光照片等等。维多利亚:今天真巧,这一天的工夫我认识了好几个新朋友。玛尔塔请她们到另一间房间里去,于是维多利亚和安妮塔跟着她走进了卧室。安妮塔: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呢?玛尔塔:每次我的丈夫一出门,我就睡不好……天气又这么热……安妮塔:按说你应该能够适应这种天气的。在肯尼亚不是很热吗?玛尔塔没有答话,只是做了个不置可否的表情。安妮塔摊开四肢躺在床上,抚摸着自己胳膊的肥肉,仿佛她自己也颇感惊奇地发现,那双胳膊竟是那样的丰腴圆润。安妮塔:我可不这样,我丈夫不在家的时候,我倒睡得更好些。维多利亚先用喜爱的眼光把那大床打量了一阵,然后才在床上躺了下来。维多利亚:你这床真舒服……那么低,又那么大。现在三个女人都以一个各自觉得舒适的姿势躺在大床上。维多利亚忽然发现她躺着的地方正对面墙上有一幅大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湖的风景。维多利亚:那是什么湖?玛尔塔:那是内罗毕附近的一个湖,名字叫内瓦夏湖。你看见那远处的人吗?那就是我们。那个地方有许多热带鸟类,还有许多河马。玛尔塔说话里带着一点外国的口音,还常常夹杂着一些法语和英语的词儿。安妮塔:河马不是挺凶猛的吗?玛尔塔:不,不。它们只在夜里才跑出来吃东西。一头河马一下子就能吃光一英亩地的草。我们常常出去打河马。维多利亚指着一个用象腿做成的小桌说。维多利亚:那个大象……那是你打死的吗?玛尔塔:不是,是我父亲打的。不过当时我也在旁边。安妮塔:你不觉得害怕吗?玛尔塔:我是在那儿出生的。好比我现在问你,你害怕汽车吗?你该怎么说呢?维多利亚从床上起来更仔细地打量着整个房间里的各种物件:那些照片、各式各样的小玩艺儿、小雕像。她拿起一块围巾试着围上,然后又拿起一个面具戴在脸上。她在墙上挂着的另一幅照片前面站住仔细看着,那上面是一片山岭,有好几处白雪覆盖的高峰。玛尔塔:那是乞力马扎罗山。维多利亚:噢,这就是《雪山恋》里的那个乞力马扎罗山啊。玛尔塔:肯尼亚是非洲最美丽的一个国家。它比坦噶尼喀,比乌干达,比刚果,比罗得西亚都要美丽……肯尼亚什么都有:有雪山,有沙漠,有丛林,也有草原……你看这个,这就是肯尼亚大草原……她说着指指墙上的一幅照片,照片上是一片广阔的草原景色。维多利亚用手指头在照片上划过,仿佛她真的触摸到了那丰茂的野草;然后她又用手抚摸照片的上方,似乎摸到了那点缀着悠悠白云的蓝天。于是她心里升起了一种庄严、自由、崇高的感情。这时,安妮塔也从床上起来,她和维多利亚两个一起拿过那些充满异国情调的面具和服装给自己穿戴起来。维多利亚把脸涂黑,戴上各种各样的非洲饰物,随后,在一张唱片放出的异国情调的鼓声伴奏下,她跳起了一种蛮荒意味的、袒胸露臂的非洲舞蹈。过了一阵,玛尔塔对这种嬉闹感到厌倦了,粗鲁地打断了这场狂欢。然后三个女人又回到了卧室里,继续谈论着非洲和玛尔塔在肯尼亚的经历。安妮塔:为什么你父亲没有回国来呢?玛尔塔:他在肯尼亚有一处农场,有马群,他还在那里养花……不过也许他会回来。恐怕肯尼亚过不了多久会要出事的。他们又都准备起了枪支。她站起来,往一个杯子里倒了些威士忌,又放了一小块冰。她转向维多利亚和安妮塔问。玛尔塔:你们也来点儿吗?维多利亚和安妮塔都摇摇头表示不想喝威士忌,这时玛尔塔接着说下去。玛尔塔:那儿我们白人有六万,可是你们知道,黑人可有六百多万,他们整天都在想着把我们赶出来。幸亏直到现在他们还生活在树上,他们的尾巴才刚刚退化掉,不然的话,他们早就把我们赶出来了。安妮塔:噢,他们尽管这样还在想办法赶跑白人哪!玛尔塔:实际情况是:有大约十来个领导人是在牛津留过学的;其余的人呢,还和猴子差不多,六百多万只猴子。维多利亚:你不是说你喜欢到那里去吗,那就是说,他们一定是些很招人喜爱的猴子罗。玛尔塔:咳,就说刚果吧!那儿的人一念了小学,就觉得他们已经是了不起的人物了……维多利亚:那就该想办法让他们上完中学才好。安妮塔:对不起,那请你说说,你为什么要回肯尼亚去生孩子呢?玛尔塔:因为那儿是我的家呀。再说,那所医院是非常现代化的,设备是最新式的。出现了一阵短时的沉默,在寂静中听见前室的门轻轻地响了一声。玛尔塔猛地站起来跑了出去,接着听见她喊道。玛尔塔:(画外音)狗跑了!维多利亚和安妮塔一起来到门道,她们看见前室的门是开着的。安妮塔:怎么会跑了呢?玛尔塔:门链子要是没有锁住,这狗就会自己把门弄开……这东西真是个……她走到外面楼廊里,向楼下面寻视。玛尔塔:唉,我的天哪……我丈夫回来看见狗丢了,他会发疯的。维多利亚和玛尔塔从公寓大楼的门道里走出来,沿着大街走去,去寻找那条狗。安妮塔因为只穿着睡袍,没有走出楼门。玛尔塔:乔治奥和我总是在一起不愿分离,但是我们之间有一条界限,就是这个地方。你知道,要不是因为需要到外面去买东西,我哪儿也不愿意去。维多利亚:你那么厌恶跟别人打交道吗?玛尔塔:不,倒不是厌恶跟人打交道,只不过因为我周围都不是自己的人。维多利亚:你的自己人就是那些猴子。两人一齐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她们走到大街中间,继续寻找那条狗。忽然传来一条别的狗的吠声。玛尔塔倾耳谛听,但那狗却不再叫了。维多利亚:也许那儿的人对于幸福不是考虑得那么多。只要一切如常,他们就知足了。是不是这样?玛尔塔:是的。维多利亚:可咱们这儿一切却都那么复杂,连爱情也一样。(她沉默了一会儿)瞧,你瞧那儿!从前面街角那里跑出来八九条狗。玛尔塔的狗也混在其中。这群狗正朝另一条街跑去,好象正在去一个专门的地点集合似的。玛尔塔:(呼唤)宙斯!……宙斯!……那条狗听到了主人的呼唤,似乎开始有线犹豫,但立即转身跑开,继续和那群狗一起走了。那群狗本来是朝着一条街跑去的,忽然改变了主意朝另外一条街跑去了。玛尔塔:(对维多利亚说)你从那边走,我从这边绕过去……维多利亚转向另一个方向去拦截,玛尔塔顺着它们正跑去的那条街追堵。有一段时间她们就这样追着。起初,那群狗四散开来,过后,它们又聚集在一起,停下来撒尿,到处嗅嗅,摇摇尾巴。它们那样子显得非常快活,好象因为能自由自在地在夜晚的大街上这样跑跑而感到满意。玛尔塔跑近那群狗,但它们又四散开来。宙斯朝另一条街逃去。维多利亚正藏在那里的一株树后面等着它。这时,狗向她那边走近了些,它停下来回头看看是否还有人追它。另一条狗也跑到它这边来,它们好象在交换着意见,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就在这时,维多利亚猛地一跃扑向那条狗,一下子抓住了它的尾巴。那条狗嗥叫了两声,但维多利亚抓住它不放。夜已深了,维多利亚睡在她的套房房间里。周围一片寂静,只是偶尔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城市的夜声。忽然在窗下有脚步声走近。脚步声走近又走远,又一次走近,然后又渐渐消逝。有一会儿工夫,似乎已完全沉静下来,但后来又走回来,一直走到窗下停住。有一个声音轻轻地呼唤着。那是里卡多的声音。里卡多:维多利亚!……维多利亚!维多利亚醒了。过了一会儿,里卡多又唤了一声。里卡多:维多利亚!维多利亚悄悄地走近窗前,隔着百叶窗向外寻视。她看见里卡多从窗前走开了一些,然后他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来,用两手抱着头。维多利亚急速从窗前跑开。里卡多神情沮丧。过了一会儿,他又站起来,走到窗下,稍稍提高嗓音又一次呼唤。里卡多:维多利亚!在房间里,维多利亚匆忙穿上上衣和裙子。她不知为什么有些害怕,觉得似乎最好找个人来帮她的忙。她打开套房的门,走到楼廊里,向楼上走去。她在安妮塔家的门前站住,轻轻敲了两三下门。她把耳朵靠近门边听着,只听见里边传来一阵阵压低了嗓音的、但很激烈的争吵。显然安妮塔正在同她丈夫争吵着什么。维多利亚犹豫了片刻,不知要不要再敲门。后来她决定还是不敲了,便又走下楼去。她小心翼翼地、悄悄地又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觉得她似乎被一种从四面八方逼近的情绪所攫住。她拿起有很长的接线的电话机,走进洗澡间,把门关严,拨了一个号码。维多利亚:对不起,乔治奥……我是维多利亚……别开玩笑了……我跟你说正经事……我跟里卡多散了,他……乔治奥嘻笑着打断她的话。乔治奥:(电话里的声音)你跟里卡多散了!维多利亚:我求求你,听我说正经的。现在里卡多就在楼下边,就在我的窗子下边,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不是需要你来,如果真的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再给你打电话……我只是想告诉你,现在对他来说是一个很痛苦的时刻……求你尽量跟他接近些……乔治奥:(电话里的声音)我倒是宁愿跟你接近些。乔治奥还在继续说着什么,但维多利亚感到失望,不想再听下去了。她把听筒从耳边拿开,这时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变成好象只是一种毫无意义的喃喃声。维多利亚把电话挂断了。她回到卧室里,这时窗外已经恢复了一片寂静。她再次走到窗前,把窗子打开。街上空无一人。里卡多已经走了。一架小型私人飞机正在向维罗纳城附近的机场方向飞去。天气晴朗,湛蓝的天空飘浮着朵朵白云。坐在飞机里的是维多利亚、安妮塔、安妮塔的丈夫南多(大约三十七岁)和驾驶员(比南多年轻些)。机舱内十分舒适,甚至可以算得上豪华。维多利亚从舷窗向外望去,飞机下方罗马城正迅速消失在灰蒙蒙的背景中——成为机翼下渐渐伸展开来的广阔田野中的一个小点。维多利亚把目光从迅速远去的城市移开,轻松地吁了一口气,开始打量机舱内部。她看看前面的仪表盘,驾驶员按动一个杆,启动了自动飞行系统。维多利亚:请问驾驶员在驾驶飞机的时候最困难的事倩是什么?驾驶员:抵达目的地。维多利亚大笑起来,然后她又朝舷窗外面望去。下面的景色非常美丽:一条蜿蜒的河流,几处稀疏的村落,一望无垠的田野,逐渐临近的山峦。维多利亚感到一种情感上的空虚,因而她现在完全听由任何新的感受的支配。她很高兴安妮塔邀她坐坐飞机,除了稍有一点儿害怕的感觉之外,她现在已经觉得十分快乐了。飞机在一片云层中穿行,过了一会儿,飞出云层,重又进入清澈平静的碧空。维多利亚再次向下面望去,只见一座城市渐渐呈现在面前。维多利亚:那就是维罗纳吗?南多:是的,那就是维罗纳。一条河流,两岸点缀着一座座村落,渐渐进入视野。飞机开始盘旋下降,顷刻之间已经飞临跑道,平稳地着陆了。一队美国飞机正在头顶上方飞翔,还有几架飞机正在向机场上降落。这里显然是一个空军飞行训练学校。地面上的一切平静而安详。四处有一些闲坐着的人们在观看飞机起飞和降落。那种气氛和在罗马完全不同,当维多利亚在一个躺椅上舒舒展展地躺下来时,她觉得周围的一切是那么令人心旷神怡。安妮塔跑到邻近的酒吧间去了一下,那里挤满了美国大兵,自动留声机里放着流行的美国音乐,安妮塔回到维多利亚旁边,和她并排坐下来。维多利亚:这儿的一切真好极了!这时在罗马市内,证券交易所的大门刚刚打开,一天的繁忙交易就要开始。彼埃罗和他的老板、经纪人艾尔柯利走进交易所大楼,急急忙忙地穿过走廊走向交易大厅。艾尔柯利:出码小心些。行情有点不稳……开头要少进……我可是不喜欢那些俄国人的态度……再说,天气热了,人们恐怕都想在休假以前脱手。彼埃罗好象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把手放进衣袋里,从里面掏出一个微型电扇。他递给艾尔柯利说。彼埃罗:你觉得热吗?你试试这个。艾尔柯利把那小巧的玩艺儿对准自己的脸,按下小小的按钮,风扇转动起来。艾尔柯利:真好玩……就象一个电刮脸刀似的。可是,要是让人家看见我拿着这个玩艺儿,那象什么样子!他把小电扇交还给彼埃罗。艾尔柯利:去把它给了迪诺吧,他是爱玩这些东西的。来到大厅以后,他们分头去做午前交易开始前的准备工作。顾客席实际上还是空的。那里只有一个人,一位五十上下年纪的绅士,他坐在围着交易大厅的木栏杆后面的一条长凳上面。这是一个皮肤白晳、目光安详的人,显然是一个老练的投机者,那样子似乎对这场即将开始的交易早已胸有成竹了。在他面前的栏杆上面,放着一个金属的烟盒,里面的纸烟都截成了半支,还有一个白色的烟嘴,大约是银制的,旁边是一个黑皮的笔记本和一截铅笔。彼埃罗已经到了大厅里面,和一群年轻的经纪人一起聚集在办理证券交易手续的地方,倚在一根圆柱上大声喊叫着。彼埃罗:罗西……罗西……立刻有一个年轻的经纪人拿着一叠证券交割单据来到他身边。彼埃罗把他自己手里的一叠单据上套着的橡皮筋取下来,他们两个开始交割已经成交的股票。彼埃罗:芬西德一千股,每股十七……我还要出手五百股菲亚特,每股五百五。彼埃罗这时又立刻挤进另一群买主中间去,他们正在那里喊叫着各种股票的名称。彼埃罗:德尔菲诺……德尔菲诺……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仆役,一副满不在乎和精明能干的神气,来到彼埃罗跟前。仆役:我现在来伺候你。彼埃罗:我正要出手通用公司,十七万二千五。仆役从他手中拿着的一叠单据里抽出几张,这时彼埃罗揶揄地对他说。彼埃罗:说真的,要想让你提起点精神得找个女人才行。仆役把那几张单据交给他,然后匆忙跑开,在地板上一滑就跑到了大厅的另一头。一个秃顶的外国侨民走过来,扯着一副女声女气的嗓子喊着。外国侨民:谁要我的?谁要我的?彼埃罗走近他说。彼埃罗:哎呀,你可真是个不可救药的寄生虫!我要五百股液化气,出价四百五十,三百股安尼克,六十七……两人交换了单据,然后彼埃罗一边走开一边喊道。彼埃罗:谁看见福斯科罗啦?福斯科罗:我在这儿,我要买进纤维素公司,二百一十五……彼埃罗核对了一下他的单据。彼埃罗:是四十五,不是一十五……福斯科罗开下他的单据。福斯科罗:可我记下的数是一十五。彼埃罗掏出笔记本来核对行情。彼埃罗:(把笑记本举给他看)你看,四十五嘛……我这几写得清清楚楚。福斯科罗:那咱们怎么办?彼埃罗:没什么好办法,取个折中吧。两人改正了金额,交换了单据。这时,负责股票行情的交易所工作人员从交易大厅的栏杆后面走出来,走到大厅中央。全体投资经纪人都随在他后而在栏杆周围各就各位。他在一张桌子后面坐定,把几张纸放在面前。一个助手在他右侧站好,他后面是那个负责在掲示牌上公布行情的职员,左侧是负责每日行情的另一个职员。那人坐定后看了看手表,然后探身向前对着麦克风说。交易所经纪人:地中海银行,十三万四千五。象是受到一声突如其来的爆炸声震动似的,整个大厅一下子响起了那些经纪人喊价的叫嚷声。他们一面急急忙忙地,断断续续地高喊着一些让人听不大清的话,一面拼命地打着手势,时而举起手臂,时而伸出手指,这些倒是看得更清楚些。不过所有这一切都只持续了很短时间。然后有些人便匆匆在抬纸本上写着什么。这时那个助手揿动电钮,大揭示牌上延示出新的股票行情:地中海银行134,700。一霎时间,所有那些经纪人的嘴里都念出了这个数字,而那些传递消息的外侨、还有各种各样的助手全都奔向电话间,把消息向整个意大利传播开去。彼埃罗正在跟佛罗伦萨的一个经纪人办事处通长途电话。彼埃罗:喂……喂……地中海银行开盘七百……你要我替你买进吗?设法买进几百股,是吗?他用手捂住送话器,朝电话间外的一个人挥了挥手。彼埃罗:(喊叫)迪诺……迪诺……咳……咳……迪诺这时正在交易台旁,从一群聚在栏杆旁边的经纪人中间挤过来,想听到彼埃罗要说什么。他一边走一边用一个小巧的电风扇给自己扇风——那显然是彼埃罗送给他的。彼埃罗向他伸出手,三个手指向下,做了一个手势,然后又回过身来继续打他的电话。彼埃罗:(眼睛望着揭示牌)九十……芬西德开盘……九十二……九十四……他一面听着扩音器里传出的行情,一面把这行情向电话里重复着。然后他用手捂住一只耳朵,免得被身旁的一个助手的语声打扰,那人正在用另一部电话同卢卡那边的一个人通话。彼埃罗:告诉我……米兰那边纤维素公司怎么样啦……喂……喂……维他公司开盘五万。他示意旁边那个助手把卢卡来的电话给他,他用手捂住佛罗伦萨来的电话,开始同卢卡通话。他往电话间深处挪了挪,想要躲开大厅里不停传来的嘈杂声。彼埃罗:卢卡吗?……是的……有点活动余地……地中海银行七百……芬西德九十四……维他五万……然后他把两个听筒一起放开,任它们吊在那里晃来晃去,自己跑向大厅一角那些小客户繁忙地进行零星交易的地方。他探身向着一小群投机者高声喊叫着。彼埃罗:维他,维他,维他……他拿着拍纸本和铅笔站在一群顾客面前,但是没有人理会他的招徕。另有几个经纪人走过来,高喊着:“芬西德,芬西德……地中海银行,地中海银行,地中海银行……”彼埃罗:(向一个做地中海银行股票的经纪人招招手)咱们看看地中海银行。什么行情?经纪人:七百零二。彼埃罗对这个经纪人的出价做了个不屑的手势,高声回叫道。彼埃罗:七百零三。他露出一副无聊和扫兴的样子,离开了这个地方。然后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长长地一滑,又奔向他的电话间,拿起听筒。这时,维多利亚的母亲走进了交易大厅,向顾客席走去。她在交易台前站了一会儿,看看今天成交的情况,然后用一种怀疑的语调,仿佛自言自语似地嘟嚷说。母亲:今天好象没有多大意思。她缓步走向大厅中央的长桌,一面走一面用一张明信片扇着自己。这时有一个交易所职员从她面前走过,她看了那职员一眼说。母亲:你们为什么不在这里洒上点香水?那总能使空气显得新鲜些。那个职员愣了一下,做了一个手势,表示他不大明白她的意思。职员:什么空气?母亲:(用一个强调的手势来加重她答话的口气)就是喷雾器里喷出来的空气呗。这时有一个戴着黑色发网的女人过来招呼她。这女人一边走,一边甩动着一只手,要把手腕上的镯子甩得松些。女人:今天有什么好主意吗,尼娜?维多利亚的母亲正眼看也不看她,一边躲开她,一边用尖刻的语气给了她一句。母亲:有,我有,可是我不告诉你。然后她走到站在近旁的一个样子庄重的绅士面前停住,对他说。母亲:这女人真是厚脸皮!就象是一条响尾蛇……您做得怎么样?绅士:我今天手气坏透了。我昨天出手的股票,今天全都见涨了。维多利亚的母亲走近围着大厅的栏杆,在右首的角落里站定。她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小玻璃纸袋,把它打开,抖出一些白色的粉末撒在地板上,然后用脚把它摊开。母亲:(对她旁边的一个另人)踩一踩,来,您也踩一点儿。踩上这个盐,就能给咱们带点儿好运气来。那人接受了她的好意,用双脚在地板上的盐上面擦了擦。这时,维多利亚的母亲又在手提包里翻腾着,取出眼镜戴上,开始仔细察看大揭示牌上公布出来的股票行情。母亲:(喃喃地自言自语)这个卡塔尼股票简直象是蜗牛触角似的——一会儿涨,一会儿落。她把眼镜推到脑门上,侧身挨近她旁边站着的一个神经质的老妇人,问道。母亲:出手点儿什么了吗?老妇人:是的,出手了一些马莱利。母亲:您做得真精明,那不过是一种二流的股票……您知道,我昨儿晚上一宿没合眼……独自个儿熬了整整一夜。然后她又回到栏杆前的地方,那里距离彼埃罗的电话间只有几步远。旁边不远,在一个角落里靠在栏杆上的,便是我们在交易所开盘前已经看见过的那个叼白色烟嘴的独来独往的绅士。他正朝着一个经纪人转过脸去,做了一个手势,表示他决不会把他们之间早先商定的秘密协议向任何人透露分毫。维多利亚的母亲跪在长凳上,探身靠近正在大声打电话的彼埃罗。彼埃罗:喂,喂……什么……斯维陆波四千零六十……喂,我正在想办法买进两千股菲亚特……大概得出价五百。他忽然发现有人拉他的袖子,原来是维多利亚的母亲,他匆匆向她点了点头,便没有再理会她。这时艾尔柯利来到他身旁,表情十分平静。艾尔柯利:让我跟经理说话。彼埃罗:(对电话里)马可,劳驾请经理来接一下电话。彼埃罗把听筒递给艾尔柯利。艾尔柯利走进电话间里面同对方秘密交谈起来。这时,维多利亚的母亲总算抓住了彼埃罗,她对着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他们一起商量了一阵。因为大厅里非常吵闹,我们只能听到他们开头的几句话。母亲:你看见今天鲁米安卡股票的行情有多好了吗?彼埃罗:好象他们又创出了一种新型的香皂。这时,艾尔柯利还在对着电话用压低了的声音悄悄地说着。艾尔柯利:他们偶尔地放松一下。行情疲软……有点不稳……你是不是从议员那边搞到点内部情报?……艾尔柯利打完电话,走出电话间,向大厅走去,一个助手心绪不宁地解开绕乱了的电话线。这时,另一部电话响起了铃声。助手拿起听筒听了一下,随即把它递给了彼埃罗。助手:米兰的电话。彼埃罗:喂……喂……讲话。什么?纤维素公司?刚开盘……多少?一百点以下?彼埃罗猛地冲出电话间,奔向一群正在热闹地买进卖出的投机者。另一些经纪人也从各自的电话间里跑出来,抢在他前面跑到那些人旁边。他们一起喊叫着纤维素公司的名字……纤维素公司……纤维素公司……彼埃罗拿着拍纸本在那里挤来挤去。彼埃罗:出手纤维素公司,七十七……另一经纪人:出手,七十……彼埃罗:出手,五十。没有人理会他的招徕,于是他回转身,冲向大厅,嘴里高喊着。彼埃罗:迪诺……迪诺……他找到迪诺,一把抓住他的脖颈,对他说。彼埃罗:米兰那边纤维素公司惨跌……一百点以下……迪诺赶忙跑向大厅去通知艾尔柯利。正在这时,交易所经纪人在麦克风里宣布了罗马股票市场纤维素公司股票的新行情。交易所经纪人:纤维素公司八千九百九。大厅里的所有经纪人都围集在栏杆旁开始热烈讨价还价。所有的人都是要卖出,没有一个人买进。这种股票的行情越跌越低。连一些小客户也都拼命把纤维素公司的股票脱手出去。大厅里传来的一个声音:八十……七十……六十……五十二……四十……三十……母亲:(喃喃自语)这回简直把他坑了!一群人聚集在栏杆跟前,其中有些正在向他们的经纪人拼命打着手势。一个瘦高的男人猛地抓住他的经纪人的上衣翻领,急切地问。男人:我再绷一会儿,还是现在就甩出去?那个经纪人挣脱开那位顾客,然后用让这一群人都能听得见的高嗓门说道。经纪人:请安静一下,不要激动。要是我们大家一起都往出拋我们手里的股票,那就会出乱子啦。然后他就转身走开了。那个瘦高个子的男人又急又气地呆立在维多利亚母亲的面前。维多利亚的母亲抬眼望着他说。母亲:您总得按照跟他们说的正相反的办法行事才成……他们都是反对咱们的。他们简直恨不能朝咱们背后开黑枪呢。液化气公司的股票也开始猛跌下来,很快跌到一百点以下。揭示牌上显示出新行情时,在交易大厅里引起了那些顾客们的一片慌乱的喊叫声。艾尔柯利这时正站在电话间旁边,对彼埃罗说话。艾尔柯利:我从今天一早就告诉你买进的时候要稳住点。现在什么也不要进了,马上刹住。你要是觉得脑子不管用了,趁早回去歇着,吃片阿斯匹林。彼埃罗走进电话间,拨了一个号码。他的样子极度烦躁、沮丧。彼埃罗:喂,接线员吗?马上给我接佛罗伦萨……这时艾尔柯利回到交易台前,那里卖出的喊价达到了惊人的地步。负责公布行情的经纪人俯在桌子上的麦克风跟前,正在宣布着。经纪人:中央公司两万二千五。艾尔柯利举了举手。艾尔柯利:我两万二出手。另一个经纪人:两万一我出手。艾尔柯利:两万我出手。这时整个交易突然变成一片乱喊乱叫。几小时以后,整个证券交易所的每个部门都挤满了人群。到处是一片激动不安的浪潮。大厅里的喧嚷声越来越高,渐渐变成一片混乱,所有那些小客户全都扯开嗓门大喊大叫,对他们的经纪人又是抱怨,又是央求——他们互相喊叫着,互相征询着,互相商议着,互相打着愤怒和沮丧的手势。一张张焦躁不安的脸向着他们的经纪人和买主大叫大嚷。女人们激动地往她们的记事本里胡乱写着什么。彼埃罗死抱着电话机,还在同米兰通话。他神情焦躁,精疲力尽。彼埃罗:请你不要再坚持了。这边什么都没人卖出……毫无问题。有人抓住他的袖子。原来是维多利亚的母亲。她显出一副极度气恼和沮丧的样子。母亲:你跟我说,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该怎么办?我们也该卖出吗?彼埃罗猛地把她的手甩开,他显然非常激怒。他把电话交给一个助手。彼埃罗:来,你给我要津纳罗三五八二六九……(然后转向维多利亚的母亲)您要是卖出,那就只能使行情跌得更厉害,……要么让您来跟我说该怎么办吧……母亲: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试试在米兰或是热那亚卖出去……就是说,换个地方……彼埃罗:整个意大利都是这样。我能跟他们怎么说?助手把电话交给彼埃罗。助手:津纳罗接通了。彼埃罗:喂,我可找到你了……你可真是个了不起的鬼才!经过你那么一搞,真的把行情弄得跌下来了……你原来开始的时候纤维素公司是什么价的?九千?它说不定会涨到两万的……是的,是的,随你想要怎样,反正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你把什么都捞回来还绰绰有余呢……很好,每降低二百点,我来给你补进……从五百点起。彼埃罗挂上电话,猛地冲出电话间,飞快地跑向交易大斤里聚集着一些小客户的地方。彼埃罗:(高声叫喊)买进纤维素公司……纤维素公司……纤维素公司……几个经纪人扭过头来张望着。维多利亚的母亲从聚集在交易台前的人群中间挤出一条路来,费力地走向几个正在热烈交谈着的人。她听到各处传来的片片断断的对话,但是却弄不清楚行情为什么这样突然猛跌下来。她抬眼望着,看见一个人挥动着双手做出一副绝望的表情向他的经纪人喊叫着。那人:卖……卖出……反正也无所谓了……再往前另有一群人在那里议论着什么。她从这些人身旁走过,停住脚步,看见一个领养老金的老人正朝麋集在一个圆柱旁的几个小客户走近。领养老金的老人:纽约股票市场行情也是疲软的……另一个男人:法兰克福也是卖出……维多利亚的母亲做了一个表示厌恶的脸相。她一边从那几个人旁边走开,一边喃喃地自言自语。母杂:是啊,美因河法兰克福。然后她又走近一个正在用小望远镜观看掲示牌的人。母亲:那边那些人说什么法兰克福,其实都是他们这些人,总是这些社会党人把什么事情都给搞糟的。她继续往前走,经过一个心烦意乱的女人身旁,那女人一面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面激动地朝一个匆匆走过的年轻仆役说话。女人:我招呼你有一个钟头啦!……然后,她忽然看见维多利亚的母亲,于是转过来对她说话。女人: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呀,尼妮?母亲:我哪儿知道是怎么回事,亲爱的。世上发生的什么事情都能在这儿引起反应……连教皇也会走错一步棋的。她回头张望了一下,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正从旁边走过,她跑步追上去,挽住他的胳膊,用压低了的激动的声音跟他说起话来。在交易所里的另一个地方,一个看上去很有身分的绅士招手叫一个职员过来,那人赶快跑到他跟前。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什么,然后那个职员跑到彼埃罗的电话间那里,对彼埃罗说了几句话,彼埃罗赶紧来到衣帽间旁边的一个僻静的角落里,那位绅士正在那里等他。彼埃罗:您对我有什么吩咐吗,先生?那位绅士露出一副冷冷的,傲慢的神气。绅士:你去告诉艾尔柯利,我可是不打算再多赔了。必要的话,想办法搞个折中吧。彼埃罗:(有些谄媚地)还有什么事吗?绅士:是不是有议论说要发行债券了?彼埃罗:好象是说要发行三十万国库债券……不过这也可能只是谣传……股票行情揭示牌上显示出来,商第永、马莱利、斯台特、巴斯托格的行情全都在下跌。大厅里,经纪人们还茌拼命地喊叫。一些小客户们围聚在栏杆旁试图抓住那些靠汇款过日子的外侨和在大厅里穿梭来往的仆役们。整个大厅里一片混乱。许多人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有一个人怒不可遏地把一个空纸烟盒向交易台拋去。另一些人也跟着学他的样子把拍纸本、铅笔纷纷抛向围在圈子里的经纪人身上。一个女人把一把纸扇掷过去。职员们正在试图把那些闹得最凶的人制止下来,恰在这时,维多利亚的母亲拿起两本电话簿拋向一群经纪人中间,幸亏没有打中任何人。一个职员立刻怒冲冲地来到她面前。职员:太太,是您扔那本电话簿……母亲:(激怒地)不,我扔了两本呢!然后她走到另一群人中间,一边走一边高声咒骂着。母亲:这些贪心的坏蛋……他们就是靠了吸我们的血发财的……整个儿是一个大骗局……真可恶透顶……在顾客席里,那种绝望感更是带上了一种悲剧的色彩。一个女人独自站在一边,满脸泪水。另一个人痴痴地坐在那里,眼睛呆呆地注视着虚空。正在这时,维多利亚走进了交易所。显然她已经听到了股一票市场猛跌的消息,马上赶来看她母亲的。她走进大厅,在一个怒气冲冲的女人身旁站住,那个女人正在发疯般地在她的手提包里翻找什么东西。维多利亚:发生了什么事情?女人:这儿发生的事就是,我们一些人用今天赔的钱上了一堂课。从今以后,我们要好好经心干好我们的家务。维多利亚环顾四周,然后朝正陷于一片混乱的顾客席望了一下。她还发现,彼埃罗的电话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电话听筒吊在门把手上晃来晃去。她看见顾客席里有一个人猛力推开拼命把他拦在栏杆以外的职员,径自走进只有特许进入的人才能进去的地方,维多利亚于是也跟着闯进去,混在栏杆里面的人群中。她用眼睛四下寻找母亲,渐渐走近把顾客和交易大厅隔开的栏杆附近,这时彼埃罗恰好走到跟前。维多利亚:你看见我母亲了吗?彼埃罗略略停住脚步,只是耸了耸肩膀,仿佛是说他现在正忙着更重要的事情。维多利亚越来越感到不安,于是就在大厅里转来转去寻找,最后她来到一个出口。她停住脚步向聚集在柱子旁的一群人望去。然后她猛然发现一个职员万分焦急地拿着一杯水向大厅中央的台子那边跑去。那个职员把水递给一个坐在台子旁的年轻人。年轻人满面嘻笑,接过水一口气喝干,然后环顾着四周说道。年轻人:这回我可发了大财了……我到底干成功了……维多利亚拦住一个从旁经过的秃顸的矮个子男人问道。维多利亚:(指着那个年轻人)他怎么啦?秃顶的男人:那个家伙!他是个专做空头投机的贪心汉。维多利亚对这答话感到莫名其妙。这里的一切在她看来都是那么荒诞和不可理解的。正在这时,她发现她母亲离开众人独自坐在衣帽间的一个角落里。母亲满面愁容,头发垂落在眼睛上,完全陷入迷惘之中。维多利亚静静地注视了她一会儿,母亲虽然觉察到女儿的到来,但是却没有任何反应。当母女两人正要跨出交易所大门时,母亲忽然发现一群人正朝通向交易所办公处的楼梯走去。母亲突然象从迷惘中惊醒过来,走到那一群人中的一个老人跟前问道。母亲:你们这是上哪儿去?不等那人答话,维多利亚的母亲毫不犹豫地跟随那一群人一起走去。临走之前,她回过头对女儿说。母亲:咱们回家再见吧。维多利亚目送着这一伙人消失在交易所办公处的玻璃门内。然后她回头望了望交易大厅,那里已经是一片荒凉景象。她的目光越过大厅,停在一个电话间上。电话间里,坐在一个小凳子上的是彼埃罗。他现在也是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失去了他平素那种生气勃勃的神气。他发现维多利亚站在那里,于是微微一笑。然后他站起身向她这边走来。维多利亚有些吃惊又有些气恼地看着他,但在她的感情里,恼怒的成分实际是很轻微的,更多的倒是深深的新奇感。维多利亚:今天发生的事情很严重吗?彼埃岁: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捞回来……可是对于许多人来说,这一下就彻底完了。维多利亚:我母亲的情况怎么样?彼埃罗:对你母亲的打击够大的。她大概赔了一千万里拉上下……要是仔细盘算一下,全意大利从人们手上夺走了将近八十亿。(指着那个这天早些时候我们曾经看见过的叼白香烟嘴的五十岁上下的绅士)比如,就说那边那个人吧……哼,他赔了大概两个到三个亿。维多利亚惊异不置地望了望那个人。只见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脸上全无任何表情,眼光痴痴地注视着虚空。当他从彼埃罗身旁走过时,他瞥了彼埃罗一眼,问他打了一下招呼,然后便径直走去,仿佛他已经不忍再看见这个如此不合他的心意和习惯的地方和人们。维多利亚象进入了催眠状态似的,不由自主地从彼埃罗身旁走开,开始跟随那人走出了交易所。他的脚步看起来那么坚定,几乎令人吃惊,他的神态也是完全正常的。维多利亚看着他横穿过马路走进广场拐角的一家药房里去。她被好奇心驱使着,继续跟随着他,也走进了那家药房。她站在柜台前装作要买药的样子,实际上却在仔细注视着这个刚刚失掉了两亿到三亿里拉的人。这时那人向药房的店员低声说了些什么。店员在柜台见面翻检了一阵药品目录,然后拿出了一个小盒交给了那人。那人付了钱便往外走去。维多利亚仍旧紧跟着他。走到外边,那人在一家咖啡店门前的临街座位上坐下,向侍者要了些什么。这时维多利亚走到离他更近些的地方,站在那里继续从一旁观察着。那人掏出手绢擤了擤鼻子。然后摘下了他的帽子,又重新戴上,最后,打开了他刚才买来的那个小盒,里面是两粒白色的小药丸,他把两粒药丸摆在面前的桌子上。这时侍者给他送来了咖啡,他叫侍者再给他端一杯白水来。维多利亚又向前移近些,好看个究竟。那人既不喝咖啡,也不喝白水,却拿出一张小纸片,在上面写着什么。看那样子,他好象非常聚精会神地在写。忽然他停下来,把铅笔抛在一边。然后他吞下药丸,站起来,把他应付的钱放下便走了,那杯咖啡终于动也没动。有一会儿工夫,维多利亚看着他离去。然后她侧身走近那人坐过的位子,拿起那张纸走进了咖啡店里面。彼埃罗和艾尔柯利正靠在柜台前喝完他们的开胃酒。艾尔柯利:你看,我告诉你替客户做交易要拿稳些,说对了吧?彼埃罗:可是,我总是注意要他们给我一点保证才行。艾尔柯利:还是得十分谨慎行事。要么他们得给我们另外一种担保,要么我们就只好不替他们做。艾尔柯利把空酒杯放在柜台上,走出了咖啡店。彼埃罗仍然留在那里,专心致志地想着什么。然后,他回转身来,看见维多利亚正走进店里,于是向她微微一笑。彼埃罗:我请你喝点什么好吗?还没等她答话,他却向公用电话那边走去。那里有一个矮小谦卑的女人正在打电话,她用低低的声音向送话器里说着什么。彼埃罗招呼也不打,从那女人肩头上面探过胳膊去,往电话机里放进一枚硬币。那女人抬眼看了看他伸在她头顶上的胳膊,然后瞥了他一眼,便赶紧向送话器里说。女人:我不能再打了……这儿有个人要用电话哪……是的……再见……她把电话挂上,然后回转身,可是彼埃罗已经不在那里了。他这时已经走回到柜台前的维多利亚身旁。彼埃罗:(向酒吧侍者)一份冰咖啡。维多利亚拿她手里的那张纸片给彼埃罗看。维多利亚:你看,他在这上面画了一些花儿。彼埃罗:谁?维多利亚:就是把钱都赔光了的那个人啊。彼埃罗随便地看了一眼那张纸片,随即摇了摇头,仿佛是说:多愚蠢!然后他又走到公用电话前面,拨了一个号码。维多利亚暗暗地看着他,然后转过身来,这时酒吧侍者正好给她倒了一杯开胃酒放在她面前。酒吧侍者抬眼望着她。他自己本来也很沮丧,所以对维多利亚的阴郁情绪颇有同感。酒吧侍者:今天这一上午可真够糟糕的,是不是?维多利亚抬起目光,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这时彼埃罗打完电话回来,酒吧侍者给他倒上冰咖啡。可是彼埃罗只顾吃他的甜面包圈,没有理会那杯咖啡。维多利亚:你总也没有个安定下来的时候吗?彼埃罗莫名其妙地望着她。彼埃罗:我干吗要安定呢?他跑到交款处去付帐,然后又走回到维多利亚身旁,这时维多利亚对他说。维多利亚:可是市场上赔掉的那上亿里拉的钱……那些钱到哪里去了呢?彼埃罗:哪里也没去。维多利亚:既然有人赚了,他总是得到了钱的呀。彼埃罗:不错。维多利亚:他得到的是别人的钱,不是吗?彼埃罗:不。维多利亚:如果一个人赔了,那么那钱上哪里去了呢?彼埃罗:哪里也不去。这时有两个人热烈地交谈着走进咖啡店里来。其中的一个:我弄不明白的是,今天唯一没有跌价的股票竟是XY……那是平常根本没人买进的一种冷门股票。维多利亚听得不耐烦起来,突然动身要走。维多利亚:得了,我真听够了!她说着便向咖啡店门外走去,彼埃罗跟随她一起出来。彼埃罗:我跟你一块儿走……你上哪儿去?维多利亚:回我妈妈那儿去。你指望我会上哪儿去?你知道,我妈妈可不是赔了钱就画花儿的那种人……他们走出咖啡店时,维多利亚把手里的那张纸片撕碎,扔进了果皮箱。他们横穿一条马路,在来往车辆中间躲来躲去地走着。这时证券交易所门前的骚乱已经大大平静下来。在一个高声叫卖擦汽车用的麂皮的年轻人面前,维多利亚停下来。她拿起一块麂皮递给彼埃罗。维多利亚:喂,我想送给你一点东西。彼埃罗接过那张麂皮,露出微笑。彼埃罗:我已经有一块了。维多利亚:那就再来一块吧。她正要走开,那个年轻的小贩把她叫住,对她说。小贩:这么一来成了我送礼给人家啦。维多利亚这才明白她忘了付钱,不禁笑了,于是赶紧拿钱给他。维多利亚:哦,对不起。多少钱?她付过钱,向前走去。彼埃罗也跟着她走了。彼埃罗和维多利亚现在来到她母亲的卧室里。他们站在一个梳妆台前,梳妆镜上整齐地镶着一些照片,就象是一个供坛。似的。有一张照片上是一个男人和维多利亚母亲的合影,还有一张是那个男人单独一个人,又有一张是他们两人在一起外出旅行的照片,此外还有一些结婚照。从这些照片里可以看出一个爱情的故事——一对穷恋人之间的爱情故事。有一张照片上,背景是一片肮脏凌乱的贫民窟,在一间破烂的小木房门前站着的是年轻时的维多利亚的母亲。彼埃罗站在维多利亚身旁,认真地观看着这些照片。维多利亚转过脸来向着彼埃罗。维多利亚:我始终不能理解这种怪癖。(彼埃罗注视着她,看那神气仿佛他能够理解似的)我敢说我父亲现在对于我母亲来说已经不算回事了。可是尽管这样,她仍旧老是懊悔自己太没把他的死当回事。据说,他是个非常壮实的人。彼埃罗温和地笑了。然后两人相对沉默了一阵。维多利亚:我一点也不记得他了。我那时候太小。她拿起那张背景上是破烂贫民窟的照片给彼埃罗看。维多利亚:我母奈现在最怕的就是这个:贫穷。问题就在这儿。彼埃罗:人人都害怕贫穷。维多利亚:不,我就不。我就不考虑它……正象我也不考虑发财一样。她向另一个房间的门口走去。那是一间卧室,墙上挂着一些小照片。是一间空闲的、满是灰尘的、不常住人的房间。彼埃罗从维多利亚身后向房间里面张望着。彼埃罗:这是你的房间吗?维多利亚看着那个房间,目光里既显露出惊愕,又表现出柔情。维多利亚:我变得多厉害呀!她一下子在床上躺下,那床是那么短小,以致她的脚支在床外面一大截。维多利亚:你瞧这个,我真不知道当初我怎么能睡下去的。彼埃罗:也许你那时个子要小得多。维多利亚:不一定。我母亲说,我小的时候就是个大个儿。两个人都笑了。彼埃罗走近些,在床边上坐下。他想要吻她,但维多利亚敏捷地闪开了,马上从床上站起来。正在这时,她的母亲走进了房门,样子显得既疲倦又沮丧,头发乱蓬蓬的。她看见他们在一起,一点儿也没有表示惊奇。维多利亚:噢,您回来了。维多利亚随即回到起居室里,彼埃罗和她的母亲跟在后面。这时母亲对彼埃罗说。母亲:我给你一些首饰做抵押吧。你吃过饭了吗?彼埃罗:谢谢,我吃过了。母亲:我可得去弄点什么东西吃了。下午很晚的时候,在艾尔柯利的证券行里。艾尔柯利坐在办公桌后面,旁边是他的上了年纪的女秘书。他们正在核对客户的帐单。艾尔柯利:来看看咱们的客户们的情况……从投资最多的户开始。女秘书从那些帐单里抽出了一张,然后在电话机前面坐下。艾尔柯利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走进接待室。那里有大约十来个顾客,他们有的站着,有的坐在椅子上。大家都在焦急地期待着有什么好消息能带给他们一线希望。所有人都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以致连吵闹的劲头儿都没有了。艾尔柯利一走进来,他们立即围住了他。艾尔柯利:请大家不要忘记,股票市场的行情总是反映工业的状况的,可现在工业的状况从根本上说还是很健康的,经济情况也是好的。资本的利率还是很高的。看起来国外市场很快就会介入,能给我们帮个忙。瑞士就正在买进……一个双手抱着头坐在那里的顾客抬起头来插嘴说。坐着的顾客:那个国家什么时候都是买进。另一顾客:我敢打赌,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人搞鬼——意大利的金融家,要么说不定甚至是政府里的人。艾尔柯利:不管怎么说,总还有人在买进嘛……再说,意大利银行许可给境况困难的客户一点宽限。财政部也会采取什么措施的,这种希望当然还是有的。他推开身旁的一扇门,走进一间大办公室,证券行的雇员们坐在各自的办公桌后面忙碌着。敞开的门旁边是彼埃罗,他正在用一架手摇计算器紧张地计算一些数字。他把写着总数的一张纸扯下来,检查一下,然后交给了艾尔柯利。艾尔柯利:嗯……咱们是有点够吩。(停顿)喂,那个托尼尼你怎么办了?彼埃罗:我给他发了个电报。艾尔柯利:你给往哪儿发的?彼埃罗:发到里奇奥奈——人家会找到他的……艾尔柯利生起气来。艾尔柯利:什么?!在这种时候,你怎么能不问清他们转信地址就让顾客离开罗马?彼埃罗:可不是我让他们离开……人家自己要走的。艾尔柯利:这一下我得拿出四百万里拉。我真不知道……你这个人挺聪明的,挺机灵的……怎么接长不短地就干出这种蠢事来。艾尔柯利这样说着,扭转身就走了,计算器的长纸条拖在地下被他踩了。他本是一个非常冷静镇定的人,竟会这样马虎,这说明了他现在有多么焦躁。彼埃罗:(喊叫)弗朗科,把那个登记表给我拿来。一个姑娘拿着一张表格走过来,把表格放在彼埃罗桌子上那一大堆电报、铅笔和记事本的中间。彼埃罗先伸手去拿电话,然后抬起眼来看着她。彼埃罗:弗朗科怎么不在?姑娘:他出去买邮票去了。姑娘正要走开,彼埃罗叫住了她。彼埃罗:你说说你们那边是怎么回事?你们都这么大火气,就因为到现在还不能下班。可我有什么办法?姑娘:谁说什么啦?彼埃罗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他把送话器夹在脖子下面。一边向送话器里说话,一边用两只手削铅笔。彼埃罗:今儿晚上你准备干什么?咱们见见面好吗?(停顿)不知道。在老地方等我吧。不要老跟我说要我准时。我要是去晚了,那就吃个冰激凌,耐心等一会儿。我能说什么别的?再见吧,再见。他放下送话器,手按在电话上呆了一会儿。然后他抬起眼来,看见一个顾客走进了办公室。这是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妇人,却涂着很浓的脂粉,一头金发是染过了的。这就是我们在证券交易所看见过的那个腕子上戴着许多手镯的太太。彼埃罗一见她立即生气地从办公桌旁跳起来。彼埃罗:您瞧……我简直不想跟您说话……怎么能让您明白……这回您赔了,是我的错。可是以往那些回怎么样呢?您从前从来都不来找的。您总是拿了钱就走人的。您现在遇上麻烦了,可我也有我的麻烦呀……您正该好好想想……彼埃罗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另一间办公室去跟别的雇员说话去了。又过去了好几个小时。现在已是晚间很晚的时候了。彼埃罗只穿着一件衬衫,领带也松开了,脸上是一副极度疲倦的神色。他正陪着一个看样子很有身分的顾客向门口走去。那人泪流满面,走到门前站住,彼埃罗赶紧把门打开。顾客:你总得给我点保证……你别强迫我出手……你别让我把它全都白扔了。彼埃罗:您听我说,您不能拿我的钱来搞投机……问题很简单:行情要是跌了,就要我出钱……要是涨了,可是您得利。您觉得这公道吗?顾客:我知道那样不公道,可是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呢?彼埃罗:(指着他的手表)我都给您解释到了十点了。再说,您头回来找我的时候,您只有二十万里拉……您还记得不记得?顾客:不错……不错,我记得……一是一,二是二……彼埃罗:这两年的工夫,我想法让您赚了总有七、八百万。后来我叫您住手,可是您不听呀。您的胃口有点太大了。现在那儿百万都上了哪儿去了?您拿它置下了什么东西吗?顾客:没有。我什么也没有置下。我还没得机会看见这钱哪,它就都赔出去啦。彼埃罗生气地把门打开,把那位顾客推出去。彼埃罗:那就是您的过错了。您就得想办法把它凑起来。往出吐吧!彼埃罗把门关住,然后在门边站了一会儿,仿佛好半天也缓不回这一口气似的。最后,他穿过接待室,又走回到坐着许多雇员的那间大办公室,在自己的椅子上颓然坐下。办公室里,一个侍者——他显然是刚刚被叫出来的——正在往桌上一个托盘里的几只杯子里面倒饮料。偶尔有街上的噪声从开着的窗户传进来,打破办公室的寂静。年老的女秘书和另一个年轻的雇员玛丽亚已经收拾停当,准备走了。那个送信的年轻仆役和迪诺静悄悄地坐在室内一角。迪诺:(对正要走的两个女在员说)你们不喝点什么吗?女秘书:好,少来一点。迪诺:你哪,玛丽亚?玛丽亚:搞得这么晚,我连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彼埃罗: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大气……这还不算完呢……明天晚上还是这样……这时,艾尔柯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走进了办公室。他站在房间中央说。艾尔柯利:时不时地来这么一次小小的淘汰倒也是很有好处的。保住了的都是好客户……都是那些没有那么多麻烦的人。他走到托盘跟前,从各种饮料中间挑了一杯啤酒,走到窗前。艾尔柯利:(呷了一口啤酒之后)巴尔迪尼刚才打来个电话……他损失了一个亿,可人家连眼睫毛都不带眨一眨的……这是什么气派!彼埃罗仍然瘫坐在他的扶手椅里。他抬起眼来,招呼那个年轻仆役给他递过一杯桔汁来。彼埃罗:劳驾……我简直连抬抬手指头的劲儿都没有了。年轻仆役递给他一杯桔汁,他半闭着眼睛慢吞吞地喝下去,那样子就仿佛在想着什么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然后他忽然从那种懒洋洋的状态里振作起来,从椅子上跳起来,走到窗前向楼下望了望,然后快步向门口跑去。迪诺抬起眼睛望着他问道。迪诺:你上哪儿去?彼埃罗:楼下边有个小美人儿等着我呢。大街上,在证券行正对面,站着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姑娘,她打扮得相当考究,虽然多少有点浓艳。这时她正靠在墙边向一个橱窗里看着。看她那样子显然因为等得太久而不耐烦了。彼埃罗跑到她身旁。彼埃罗:我是来晚了吧?姑娘:你想让我说是呢,还是不是?彼埃罗:随你的便。彼埃罗好象初次看见她似的,从头到脚打量着姑娘,看着她的手提包,看着她的头发,看着她的衣服。姑娘好象有些被他这好奇的眼光唬住了,任他打量了一阵,然后做了个要走的样子。但彼埃罗拦住了她。彼埃罗:你干吗来着?把头发染啦?姑娘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姑娘:只不过染浅了些。你不喜欢吗?彼埃罗: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是个褐色头发姑娘……后来你就一点一点地褪色了。他又继续打量她。彼埃罗的答话又一次使姑娘感到气恼。姑娘:噢,咱们怎么一上来就是这样!姑娘做出要走的样子。有许多人从旁经过,男人们不断回过头来打量这个姑娘,被她那漂亮的身材所吸引。彼埃罗继续注视着她,但他的眼神却使人感觉他正专注地想着另外的东西或是另外一个人。姑娘向他转过脸来,看见他还在呆呆地盯着自己,着实恼了。姑娘:你看够了吧!彼埃罗:当然……当然……他忽然挥动了一下手,好象同她告别,又象是要握握她的手。姑娘一动没动。姑娘:咱们走不走?彼埃罗:你想上哪儿?姑娘:咱们老在这儿干吗?彼埃罗:你说得对。你走吧,我在这儿呆着。姑娘委屈地猛地扭转身走了。彼埃罗在那里呆了一会儿,仍然专注地想着什么。然后走向停在附近的他的汽车,坐进去。他把车发动起来,先是转向右边,然后突然改了主意,又猛地转向左边。彼埃罗的汽车放慢了速度驶过一条灯光昏暗的、冷清的街道。沿街的房屋前而都有一片一片狭小然而精致的花园。路灯被树木的枝叶半掩着。汽车开到路边慢慢停住。彼埃罗没有从仪表板上取下车钥匙,从车里出来,步行走去寻找维多利亚的家。在夜晚的一片寂静中隐约听得见打字机的哒哒声。彼埃罗转过一个街角,发现一座不大的、但很漂亮的公寓楼上有一扇半开着的窗户,打字机声是从这扇窗里传出来的。那房间里大概是点着一盏小台灯。彼埃罗从他站立的地方只能看到一面墙前有一个书架,上面散乱地放着一些书。除了打字机不断发出的哒哒声之外,听不见别的动静。彼埃罗正要走开,他的注意力忽然被吸引住了:从那幢房子的大门里走出了一个衣着雅致的年轻金发女人。打字机声中止了。年轻女人关好门,坐进了停在房屋前面的一辆汽车,看也没看站在附近的彼埃罗。不过彼埃罗也只是无意地瞥了她一眼罢了。然后他走近那个亮着灯的窗户,就是传出打字机声的那个窗户。打字机仍然没有再响起来,这一阵寂静显得那么深沉。从昏暗中有一个人走过来,这是一个年轻人,他显然已经喝醉了。他的脸有些浮肿,两眼无神,脚步踉跄,已经走不成一条直线。当他走过的时候,他抬眼朝这时在窗内出现的维多利亚笑笑,用粗鲁的、充满醉意的、但是一本正经的声调说。年轻人:你好。亲爱的。维多利亚:你好。你是什么人?年轻人挥挥手径自走了。这时,彼埃罗走近窗户。彼埃罗:晚上好。维多利亚:晚上好。彼埃罗:你在打什么?维多利亚:我在翻译一份西班牙文的材料。彼埃罗:用西班牙文怎么说“我要上你家里去”?维多利亚:用西班牙文说就是“你不能来”。西班牙文真讨厌,是不是?彼埃罗:我真不明白,一个人干吗要浪费时间干这个。维多利亚:我也不明白。维多利亚和彼埃罗两人都笑了,但是他们的笑声立刻被一阵发动汽车马达的轰隆声淹没了。彼埃罗:肯定是我的车。没等他说出第二句话,他发现他的汽车已经飞快地朝这条街开来。他试图把车拦住,但那辆车象箭似的嗖的一声从他旁边擦身飞过,他只好跃身闪开。开车的正是刚才向维多利亚打招呼的那个喝醉酒的年轻人。彼埃罗:这就是刚才从这儿过去的那个醉鬼。你看见是他在车里了没有?他把我的车给开跑了!维多利亚:真可惜。彼埃罗:派出所在哪儿?维多利亚:不知道。彼埃罗:这附近有出租车吗?维多利亚:我给你打电话叫一辆。维多利亚走回房间里面去。罗马高等住宅区一段沿着湖边的公路上,一小群人围聚在路旁的湖岸边。两个执勤警察拦挡人群不让靠近,人们顺从地远远观望。起重队的两个人正在操纵着一台大吊车把彼埃罗的汽车从湖里打捞上来。汽车沉在水下好几码深,一个潜水员在那里游来游去,指挥着吊车。那辆汽车落水的时候,前灯是开着的,这时灯光从水下把水面照出一片亮光。掉在水里的汽车招引得人们在那里围观。路边上停着一辆救护车。彼埃罗正在那里同一个起重队的人说着什么。大家拥挤着,都想看清是怎么回事。彼埃罗一边向前靠近,一边向路上张望着维多利亚。这时维多利亚走了过来。彼埃罗向她迎上来,担心地招呼她。彼埃罗:你好。维多利亚:你好。在哪儿哪?让我看看。你一定要我来,倒是说对了。她也象别的围观者一样好奇,竭力往岸边靠近,但彼埃罗拦住了她。彼埃罗:是啊,可是我可没想到车里还有一具死尸呢。维多利亚:死尸?你是说昨天晚上咱们看见的那个人吗?彼埃罗:想必是他呗。维多利亚吓得目瞪口呆。但是正象常有的情形那样,这种恐怖感反倒激起了她的好奇心。她走近一些,这时吊车开始把汽车吊出水面。当汽车从水面上冒出来时,所有的人都紧张得一声不响。驾驶座旁耷拉出一只胳膊。那人的身体显然是跌落在车底上了。维多利亚吓得一抖,她赶紧用手捂住眼睛,转身退开。彼埃罗正要跟她走开,忽然听见扑通一声响和一声喊叫,接着就是一阵突然爆发出的笑声。原来是一个看热闹的人趁大家一片混乱的时候挤到过分靠近湖岸的边上,不小心掉进水里去了。一个潜水员赶过来把他救出水面,人们看着这滑稽的场面忍不住大笑起来。直到那辆汽车驮着车里的可悲的死人完全被吊出水面,人们还在笑个不停,这样一来便打破了当时的紧张气氛。彼埃罗和维多利亚离开了出事地点。他们默默地走了几步;彼埃罗转向维多利亚说道。彼埃罗:大概往水底下沉的时候沉得很慢。车身上连漆皮都没蹭掉一块。维多利亚:你担心的就是怕蹭掉漆皮吗?彼埃罗:当然不是,我还担心马达呢。不管哪一样,起码得一个星期才能修好。他们继续走着,依旧默默不语。然后彼埃罗突然问道。彼埃罗:你好吗?维多利亚:很好。你呢?今天上午行情怎么样?彼埃罗:比昨天稍微好点。只不过这件事浪费了我很多时间。今天上午人家来找我查问:车是我的吗,怎么让人偷了的,牌照号码是多少等等……维多利亚:我也在浪费你的时间,是吧?彼埃罗:你!不。反正我也得来的。维多利亚笑了。彼埃罗觉得自己失言,于是想设法挽回一下,可是不等他说话,维多利亚便说道。维多利亚:倒是我傻乎乎地要来看你。彼埃罗露出了笑容,心里美滋滋的,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但是维多利亚忽然敛起笑意,变得严肃起来。这时他们走到地下人行横道口旁的一家咖啡店门前。许多人坐在门前平台上的露天茶座里,喝着冷饮,听着自动留声机放的唱片。正在放的是一首钢琴演奏的爵士乐曲。维多利亚停住脚步,认真谛听着。彼埃罗似乎也听得入了神。彼埃罗:钢琴弹得不错。是谁?维多利亚:不知道。大概是个名手。彼埃罗和维多利亚离开咖啡店,走了一段,现在他们来到玛尔塔的房子前面。一个高等住宅区的巡警从旁走过。维多利亚藏在一棵树后吹了一声口哨。巡警回过头来四下张望了一阵,然后继续向前走去。楼房门前停着一辆空的婴儿车,车上拴着一个气球。维多利亚偷偷向四周打量了一下,然后解下那个气球拿在手里。她仰起头来喊叫。维多利亚:玛尔塔!玛尔塔!(然后对彼埃罗)她是我的一个女朋友,出生在肯尼亚,她打过大象和河马……你要是看看她家里的布置才有意思呢……这时,玛尔塔出现在她的套房的阳台上,向下望着维多利亚。维多利亚拿气球给她看了看,玛尔塔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跑回屋子里去,不一会儿拿着一支枪又来到阳台上。维多利亚这时放开气球,气球向空中升去,越升越高,经过玛尔塔的阳台前面继续向远处飘去。当它达到某一点时,玛尔塔用枪瞄准它开了一枪。只一枪就把它射中了。气球爆了。玛尔塔走回她的房间里去。时间已近黄昏,维多利亚和彼埃罗仍然在罗马高等住宅区街道上走着。他们气喘吁吁地跑进一个小小的街心广场。维的多利亚感到无限的欢欣快乐,不停地笑着。彼埃罗也一样地快乐,但从外表上看起来不那么明显。他跑着追上维多利亚,对她说。彼埃罗:你看见那边那个停车标志了吗?咱们跑到那里,我就吻你。彼埃罗继续向前跑去,但维多利亚在后面慢慢地走过去。彼埃罗跑到刚才说定的地方,转过身来等待她走近。维多利亚缓慢地走过他们之间的这段距离,仿佛在努力集中自己的精神,缓一口气,使自己的内心有一个准备。她终于走到彼埃罗面前,抬起眼晴用充满柔情的目光看着他。彼埃罗把她拉近自己。开始时维多利亚既不反抗,也不报以同样的热情。她的胳膊依旧直直地垂在身体两侧。然后她忽然举起双手仿佛要猛地搂住他的脖颈,然而却只是在他的胳膊上和脸颊上抚摸了一下,似乎以此来代替了拥抱的动作。然后她很快地克制住了自己。维多利亚:我走了。彼埃罗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她已经穿过了广场朝她家的方向走去。经过篱笆的时候,她折下一截小木棍,随后扔在一个大楼工地围栏内的承接雨水的铁桶里。然后她继续向前走去,打定主意决不回过头去张望。但是在她转上另一条街之前,她还是回头望了一下。小广场上空无一人。彼埃罗已经走了。深夜,彼埃罗的住宅房间里。彼埃罗躺在床上打电话。他把电话挂上,伸手拿过几张报纸随便翻阅着。电话铃又响了,他露出一种不耐烦的神情,拿起了听筒。彼埃罗:喂……喂……他稍等了片刻,又接着喊叫。彼埃罗:喂……谁呀……喂……电话的另一端,维多利业听着彼埃罗在电话里大声喊着“喂”,却没有做声。她几乎忍不住要回答他了,但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然后她平静地、缓慢地放下听筒,挂断了电话,把手继续按在电话机上。她背靠墙躺在床上,神情极度疲惫。罗马高等住宅区的小广场,在炎热的夏日午后的骄阳照射下,显得肮脏破烂、满目凄凉。单调古板的小广场上,四边堆积着许多水泥袋,中间是一个小小的喷水池,旁边是公共汽车站的站牌。广场上冷冷清清,只有维多利亚独自在那里徘徊。看她那样子完全不象是在等待什么人。一个年轻的姑娘匆匆从旁走过,毫不旁顾地走她的路。她穿着一双白凉鞋,手里挎着一个白提包——显然是当天休息的女佣人。过了一会儿,彼埃罗来到广场上。彼埃罗:你好?维多利亚,(有些心不在焉地)很好。彼埃罗:你知道,我又买下了一辆新车……一辆B.M.W.。彼埃罗凝视着维多利亚,想要猜出她现在的情绪。他略略迟疑了一阵,然后终于说。彼埃罗:咱们去个什么地方好吗?维多利亚:好吧,随便去个什么地方。彼埃罗:到我家里去吧?维多利亚:(无所谓地)到你家里去吧。维多利亚跟随彼埃罗走开,但刚刚走了几步,她的注意力忽然被一个年轻人吸引住了,那人高高的个子,健壮而且漂亮,有一张刚毅的、满有男子汉气概的脸。当他从旁走过的时候,他偷觑了维多利亚一眼。维多利亚异常感兴趣地注视着他走去。然后,她转向彼埃罗,毫无恶意地说。维多利亚:这人真漂亮,是不是?彼埃罗和维多利亚走进彼埃罗的家,这是一所典型的罗马中产阶级的住宅。门厅里幽暗、宽敞、凉爽。从阳光耀眼的户外,猛然走进这幽暗的室内,面对着那高大的墙壁、互相连通的宽敞房间、稳重敦实的陈设,维多利亚不禁被这强烈的对比所震慑,在那里呆立了片刻,然后在前厅里一个雨伞架旁的长凳上坐下来。彼埃罗站在她面前,用一种迷惑的语调说。彼埃罗:你就是想坐在这里吗?他伸出手去抚模维多利亚的头发。她抬眼望着他,脸上露出呆呆的、茫然的表情。彼埃罗缩回手来。然后,维多利亚突然站起来,沿着长长的前厅走去。前厅两侧各有几扇房门。彼埃罗跟在她身后。维多利亚的目光落在墙上的一幅老式的大幅油画上面。大厅里的昏暗光线使人看不清那上面画的是什么,彼埃罗伸手打开了电灯。维多利亚后退了一步,仔细打量着那幅油画。那是一幅风景画,背景上有几个象征性的人形。维多利亚:那是什么?彼埃罗:谁知道呢?彼埃罗笑了起来。维多利亚心情的变化使他感到高兴。他们走进起居室。维多利亚环顾着这个房间:格调和别的房间里一样——沉重而杂乱。维多利亚:你就住在这儿吗?彼埃罗:不一定,不过我是在这儿出生的。你想喝点什么吗?维多利亚:不……不……你不住在这儿的时候,又住在哪儿呢?彼埃罗被这一问问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彼埃罗:呃,我另外还有一个地方,一套小些的房子。维多利亚:你是说还有一个临时住处?你为什么不带我上那儿去呢?彼埃罗装作没有听到她的发问。他拿起一个糖果盒子。彼埃罗:你吃糖吗?他把巧克力盒子递在她面前,打开盖子,翻转过来,结果倒出来的全是空糖纸。两人一起大笑起来。维多利亚:你好好记住这个教训吧。视在你也许应该懂得怎么招待我了。维多利亚坐在长沙发上,向彼埃罗招手说。维多利亚:来……过来,告诉我你昨天晚上干什么来着。彼埃罗:陪着一个七八亿的亿万富翁吃晚饭。维多利亚:也许是陪着一个应召女郎吧?彼埃罗:谁有工夫去陪那些应召女郎!倒是我在扮演那种应召女郞的角色。维多利亚哈哈大笑起来。她的情绪完全变过来了。她站起来,走近窗前。百叶窗是关着的。维多利亚:你父亲母亲老是愿意这么黑乎乎的吗?彼埃罗走近她身旁。彼埃罗:你呢,你昨天晚上干什么来着?。维多利亚:想办法消遣消遣呗。我找了几个非常有意思的人在一块儿玩。彼埃罗:是我认识的吗?维多利亚:不,你大概不会认识。他们都是不上交易所去的。彼埃罗:你不喜欢交易所是不是?维多利亚:我到底也不明白,那算什么地方,是办公处,是市场,还是拳击场。彼埃罗:你得经常去,才能真正理解它。一旦你习惯了那个地方,你就离不开它了。它就会让你入迷。维多利亚猛地跳起来,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似的,然后提高嗓门愠怒地说。维多利亚:入迷……入什么迷,彼埃罗?突然,维多利亚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偷眼望了彼埃罗一下,只见他颇为狼狈地、呆呆地独自坐在沙发上。两个人都被一种强烈的诱惑力向一起吸引,但是可以明显地看出,维多利亚正在竭力克制着自己,抗拒着这种引力。过了一会儿,彼埃罗站立起来,走近她身旁。现在他们两人面对面站在那里,表情严肃。彼埃罗猛地把她拉过来,不容她反抗,拼命地吻她。起初,维多利亚象是要屈服了,但后来她又极力反抗。彼埃罗仍紧紧抓住她,在这一场短暂的挣扎中,他无意中把她衣服肩上的带子扯断了。这时,他不知所措地、懊恼地放开了她。维多利亚用有些吃惊的目光继续望着他;然后,仿佛为了打破这种尴尬局面,她说。维多利亚:这衣服这么容易破,都怪这衣服不好。然后她决心从他身旁走开,经过起居室的敞开着的门走进大厅里去。她在大厅里继续往前走着,来到另一个房间的门前,这是彼埃罗的房间。她打开房门,走了进去。房间里的窗子敞开着,窗外对面可以看见另一幢楼的墙,那幢楼离得非常近,连影子都投进了这房间来,使这房间充满了一种抑郁的气氛。维多利亚在窗前呆立了片刻,然后扭转身,回到大厅里。她又来到另一个房门前,把它打开,看见里面有一张双人床,还有一个临街的窗户。她走进去,把门随手关住。她开始解衣服上的钮扣,显然想脱下衣服,但那间房间里令人压抑的庄严气氛又似乎阻止她这样做,渐渐地,她改变了主意。床上方的墙壁上挂着彼埃罗父母的大照片,仿佛正用一种迷惘的目光注视着她。加上那些阴影和那开着的窗子都使人觉得这里象是一间被弃置的地窑。维多利亚走到窗前,向外望去。外面没有多少阳光,整个城市象是笼罩在一种柔和、朦胧的光线中。房子前面,街道渐渐变宽,再前面是一座高大的教堂。四面的楼房仿佛一个压一个地被挤在了一起,到处是空洞洞的窗子。整个世界仿佛横陈在她面前,疲惫慵倦,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着死亡。这里有:奇形怪状的教堂建筑、做完午后弥撒走出来的三三两两的人群,还有一个靠在墙侧吃冰激凌的士兵。维多利亚抬起目光,望见平台上有一个神父在那里一边踱来踱去,一边念诵着他的每日祷告书。这时,维多利亚听见身后传来彼埃罗的声音。彼埃罗:维多利亚……我可以进来吗?维多利亚从窗口退开,慢慢地、格外小心翼翼地把它关住,竭力克制着自己,以阻止那件不可阻止的事情发生。这时,彼埃罗还在叫着。彼埃罗:维多利亚……她把整个身体靠在门上,她感觉得到门那一侧的他,渴望着得到他,但是却不能做出任何表达她的愿望的事情。这时,彼埃罗打开了这个房间另一边的一个门,踮着脚悄悄从地毯上走过来,从背后走近她。维多利亚只是觉得有一个人影走过来,她扭转身,只来得及轻轻发出一声惊叫,便被这突然的接近几乎吓昏过去。彼埃罗赶紧把她抱住,紧紧地搂在怀里,接着便是吻她。她立即屈服了。两个人狂热地拥抱着,跌倒在床上,互相热烈地吻着。一个白天,在罗马高等住宅区的一个小公园里。远处是一座赛马场,周围到处是繁茂的花草和金属的闪光:超现代化的楼房和那些长长的、弯曲的路灯杆。彼埃罗和维多利亚并排躺在草地上。彼埃罗抬起头来向四周望着。彼埃罗:我觉得我好象是在外国似的。维多利亚:真奇怪!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彼埃罗惊异地注视着她。彼埃罗:那么说,你不愿意跟我结婚啦?维多利亚坐起来。维多利亚:我觉得不结婚没有什么可惜。彼埃罗:你怎么觉得没有什么可惜呢?你从来没有结过婚嘛。维多利亚: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彼埃罗:这就是我不能理解你的地方。(沉默片刻)我真不明白,你和你原来的未婚夫是不是能够互相理解。维多利亚:我们相爱的时候,是能够理解的。没有什么可误解的。彼埃罗盯着维多利亚,用心捉摸着她。彼埃罗:可是你告诉我,你认为咱们能得好吗?维多利亚:我不知道,彼埃罗。彼埃罗:你看你又来了……你光会说:“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那么你干吗跟我在一起?维多利亚沉吟了片刻,她刚要回答他的话,彼埃罗打断她说。彼埃罗:你可别再说你不知道。一阵沉默。维多利亚:但愿我没有爱上你……要么就爱得更深些。彼埃罗瞪大眼睛看着她,无法理解她的意思。后来,在艾尔柯利证券行的办公室里,彼埃罗和维多利亚躺在一张长沙发上。除他们之外,办公室里空无一人。维多利亚辗转着、扭动着身体,想换个姿势躺得舒服一点,因为那个长沙发对于两个人说来实在是太窄了。转动了半天还是不舒服,她无可奈何地说。维多利亚:反正老是有一条胳膊没处放。她按睡觉的姿势转过身体,但还是没有地方放好她的一条胳膊。彼埃罗:放在这儿。维多利亚:是啊,可是这儿是你的胳膊。彼埃罗正要把他的胳膊从维多利亚的头下边抽出来。维多利亚,不,别。这样硌得慌,可是我愿意。彼埃罗抱住她。彼埃罗:你记得咱们那天看见的那一对吗?他扶她起来,把一只胳膊放在她的肩膀上。她挺直身体站在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他也同样注视着她。他们两人就这样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滑稽样子,足足有一会儿工夫,然后维多利亚忍不住笑着说。维多利亚:在长凳上呆着的那俩人才更有意思。你记得吗?女的把手指头含在嘴里……就象这样……她把她的小指含在嘴里,他伸手去胳肢她。维多利亚受不住他的胳肢哈哈大笑着从他身边跑开。彼埃罗:我还记得另一对。维多利亚:哪一对?在这时,这个嬉戏的场面具有了明显的嘲弄意味。彼埃罗和维多利亚重新模拟他们自己不久前在彼埃罗家里表示爱情时的行为,不过特别夸张地模拟当时那些滑稽的姿势。突然,门铃响了。维多利亚立即变得郑重起来。彼埃罗打手势示意她不要做声。门铃又接着响了好几声。彼埃罗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去开门的意思,但维多利亚已经为这尴尬的局面弄得非常困窘,她决定走了。维多利亚:不早了。不是对我来说,而是对你来说,真的不早了。彼埃罗麻利地穿好上衣,系好领带。维多利亚准备好走出去,彼埃罗送她到门口。他没有马上把门打开,而是把她拉到身边,两手紧紧搂住了她的腰。他们就这样长时间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拥抱着。当他们终于互相放开的时候,他们两人都显得非常激动,好象刚刚尝受了一次热烈的狂吻。她用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嘴。他则亲吻她的眼睑和头发。彼埃罗:明天见吗?维多利亚默默地点点头。彼埃罗:明天见,后天也见?维多利亚:还有大后天、大大后天……彼埃罗:还有大大大……维多利亚:还有今天晚上。彼埃罗:八点钟。老地方。他们继续出神地互相凝视着;然后,突然她把他紧紧地搂住,仿佛是狂乱地、拼命地把他贴紧自己。彼埃罗脸上现出认真的表情;她的脸上则现出恐惧。她真的是在发抖。他体会到了她的心情,于是也报以热烈的拥抱。他们终于放开手,他把门打开,先向外面探望一下是否有人。外面一个人也没有。于是维多利亚很快地走出门去,以充满青春活力的优雅步态迅速走下楼梯,不见了。彼埃罗把门关好,走进办公室。他一路走一路把各处摘下来放着的电话听筒一一重新挂在电话机上。他看上去一副神思恍惚的样子。他走到自己办公桌后面,在椅子上坐下,靠在椅背上——他合上眼睛,嘴角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过了一会儿,隔壁房间里响起电话铃声。彼埃罗一动也不动。又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电话铃声响起来,然后又是另一个。彼埃罗仍旧坐在那里不动。他仿佛在那椅子上生了根似的,仍旧紧闭着眼睛,处于一种心醉神迷的状态,不过这次他是认真的了。好几个电话继续响着铃声,在这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引起一片含混的回声。一系列迅速接替出现的画面,有些是现实的,有些是抽象的:罗马高等住宅区某处一个十字路口——彼埃罗和维多利亚见面的地方的全景。自动喷水器正在喷洒街心的草地。一个保姆推着一辆婴儿车慢慢走过。一处正在兴建中的新楼房工地内,一大堆堆得高高的砖,许多砖已经破碎了。围着这座楼房的木栅栏,一个接满雨水的桶。水桶的特写镜头。摇镜头摇到街角上的一棵树上停住。兴建中的楼房的全景,楼房外面挂着许多草席,遮住楼房内部免得受到太阳的照射。脚手架的杆子穿出席外面。脚手架和周围树木的细部。衬托在天空背景上的脚手架。摇镜头跟拍一匹赛马拉着的两轮的赛车轻快地跑过。十字路口的一角——彼埃罗和维多利亚常常相见的地方,现在那里空无一人。远处是那个保姆推着婴儿车缓缓地走着。一面白墙上映出一棵树的影子。暗淡的阳光在沥青路面上投下两个树影。摇镜头,彼埃罗和维多利亚经常一起在那附近散步的运动场,但现在那里是空无一人。整条街道空空荡荡,阒无人迹。沥青路面上人行横道白漆线。听得见一阵脚步声,那是一个过路人的脚步声。兴建中的楼房旁边的木栅栏。过路人消失在远处。一棵树的枝叶在风中摇动。树皮的特写镜头,许多蚂蚁在树干上很快地爬动着。一条街道的全景,那是从彼埃罗和维多利亚经常见面的那个十字路口延伸开去的一条街道。街角上现在空无一人。一辆公共汽车正在开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远处。正在兴建中的新楼房的全景。太阳隐没在一片云彩的后面。雨水桶里,水面上漂浮着一根小木棍和一个空火柴盒,那还是维多利亚和彼埃罗在这里初次相会时抛进去的。水桶上有一个小孔,一股水从孔中汩汩流出。水流的侧景,水流从桶壁上喷射而出。摄影机跟拍水流涓涓流向马路边上的阴沟里去。十字路口另一角的一座楼房,这是一座丑陋的现代式楼房。这座房子的看门人站在楼门的前面。一个女人站在公共汽车站旁树荫下等车。一个正在等着什么人的姑娘的特写。这个姑娘的全景。街道的全景,那个姑娘正在那里等人。一辆公共汽车开来,慢慢靠近马路边。公共汽车的一个车轮,发着刺耳的刹车声停止转动。公共汽车停住,从车里走下一男一女。男的读着一份报纸:《快报》。头版头条的大标题是:“原子时代”。那男人正在阅读的报纸内页上,用大号黑体字母印着的大标题是:“和平局面不稳”。男人走开,摄影机摇跟,同时摄入在后景中玩耍的几个小孩。这些玩耍的孩子中间,有两三个走近正在喷洒草地的自动喷水器喷头。喷水器喷头的特写。背景中一个公园管理人关上了水管阀门。喷水器停止喷水。几颗水珠落在一棵树的枝条上。一座白色的楼房,有许多伸出去的阳台。三个阳台的细部镜头。两个阳台的细部镜头。屋顶平台的细部镜头。一根赛马场跑道的标竿衬托在天空的背景上,可以看见天空中制作空中广告的飞机喷出的一股淡淡的烟雾。刚才看见的那个屋顶平台:现在有两个人出现在平台上,其中一个正指着远处的什么东西。黄昏的阴影笼罩着街道,光线暗淡下来。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浅黄头发的姑娘的头进入画面。从背影看来,她很象是维多利亚。姑娘转过脸来,我们认出,那并不是维多利亚。水桶的细部镜头,水面上漂浮着小木棍和空火柴盒。马路边和阴沟的细部镜头,一股水流还在往阴沟里流着。马路牙子的特写镜头,构图很象是一幅抽象派的绘画。水流带着一些垃圾、杂物继续向下流去。一个形象不明的特写镜头,后来渐渐看出是一个老人的下巴。这个老人的戴着眼镜的一只眼睛的特写。这个老人的头部的特写。老人的全景,他正在走开去。从上向下摇拍正在兴建中的楼房的那个街角。水桶里流出的水在松软的砂砾中间缓缓地流着。沥青路面上一块裂缝的特写。一个保姆推着一辆婴儿车渐渐消失在后景中。画面的构图是:白色的马路牙子从上到下贯通画面中心,两边分别是沥青路面和草地。赛马场跑道的标竿衬托在天空的背景上,落日的余辉从地平线下映射着整个天空。一个女人的脸朦胧地出现在一段铁栅栏后面。街灯亮了。街灯照耀下的十字路口全景。十字路口另一角的全景,街灯照耀着。右首是正在兴建中的楼房,脚手架的杆子伸出楼外,衬托在天空的背景上。十字路口的又一全景。一辆公共汽车驶来,在兴建中的楼房前面拐弯。公共汽车停住。有几个乘客下车。其中既没有维多利亚,也没有彼埃罗。那几个人下了车以后渐渐消失在后景中。正在兴建中的楼房,一排路灯照耀着街角,路灯杆以外则是漆黑的夜色。镜头摇向远处的赛马场。街灯看上去象是黑色背景上的一些白点。画面突然变成一盏亮着的街灯的特写。灯周围是一圈眩目的光晕。(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