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山中传奇状态:正片年代:1979
主演:石隽徐枫张艾嘉田丰更新时间:2023-01-25 11:21:54
落第举人何云青应海印寺长老之邀,前往边关秦风路经略府。崔鸿至到经略府抄写经书,在山路上与何云青巧遇,将他带进已败落的经略府。当晚,经略府管家王妈妈与崔鸿至一起为何云青洗尘,席间,王妈妈要何云青教她的女儿乐娘读书,却见一位尾随而至的番僧来与乐娘以击鼓斗法,后不敌败走。何云青饮酒醉后,王妈妈将乐娘送进了他的房间,让何云青定下与乐娘的婚事。从此,何云青的身体日渐衰…
《山中传奇》电影剧本原著/钟玲改编/林清玄在古老的年代里,咱们中国有不少传奇的故事,有的是讲神佛,有的是讲鬼狐。这些故事多半是雅俗共赏,老少咸宜。其中有这样一段,据说是发生在大宋年间……大概是在公元十一世纪吧!有一个落第举子,念了一肚子的书,也找不到一件象样的事由儿,他就东抄抄、西写写,混个嚼谷儿。有一回,他接到海印寺和尚的一封信,叫他去抄一部经书。他平时呀,既不拜佛,也不信鬼神,可是他又一想:“只要有钱赚,干什么都行,抄经就抄经吧!”一受命夕阳的光象一条蛇,游走在海印寺宽大的走廊上,长而高耸的台阶生出许多明暗的变化,隐隐透出神秘的气氛。
何云青一路上赶来,山径两边一望无际的水田向远方展延而去。在烈日的烧烤下,何云青的步履显得焦躁而匆迫。终于走到一片高直雄奇的青松间。林深之处响过来轻微但清晰的透明水声,古红色的庙顶贴映在蔚蓝色的天空,象一座雄奇古绝的大山稳稳坐落。站在台阶前,何云青高高地仰起头看见寺门题着拙趣的“紫霞门”三字,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走进殿中,映入何云青眼帘的是,可以合围的巨大木柱嵌在厚实的大石板上,壁间放满了大大小小的佛象。殿中央,大师父正垂眉打坐,斜阳的光自窗外透进,照射在大师父银白的长须上,他大腿右侧整齐的放着用丝线捆扎的四册经文。何云青恭敬地行了礼,就在大师父面前的席团上打坐。大师父一言不发地举起双手做了大手印,何云青便依样画葫芦地学样。大师父教完大手印,睁开眼睛,把经书交给何云青:“京里的费净大师等着这部经书做法事。这场法事为了超度埋骨边关的亡魂,是个大功德,你要尽快地把它抄完。”“好。”“我给你找了个清净的地方么抄经,这是推荐书。”大师父交给何云青一封信,何看了看信封——“
崔鸿至?”“他是经略府的参军。我跟他有一年多没见了。这封信里有一张银票,够你用的了。”“这位崔先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是我方外的好朋友,为人很淡泊,饱读诗书,却无意逐鹿科场。虽挂了个参军的名义,倒也是个闲差,整天的饮酒赋诗,寄情于山水。”“这跟我倒是一个脾气。”“哎,你可别犯了老毛病,整天的游山玩水,耽误了抄经啊!”“啊!不敢。”二远涉依着大师父的指示,何云青进入到神秘雄奇的山径中,左肩挑着竹筐装成的简便行李。颠踬的山路,远处是被雾气罩满的层层山峦,近野则是丛生杂乱的灌木蔓草。何云青沿着山涧小溪行走,溪石重叠在溪流中,何云青长长的影子投射在溪水里,他的身姿几度在溪流的转折处隐没,愈走愈深,愈走愈进入原始山林的深沉之域,一路询问路人去处。忽然,他眼睛一亮。一位白衣少女玉立在小河的左侧吹箫,箫声优美凄凉。仿佛是自池底的深处吹扬开来,凄美的箫声在小河畔四周回巡荡漾。何云青在山路上看得呆了。他清楚地看见少女亮丽的眸光和着箫声,在河畔闪烁着。何云青如同陷进了朦胧的梦境,脚步不觉随着箫声急急地趋赶。再定神,少女却在天地的风景中消失了。在青山掩映下,何云青看见一座雄浑的古庙。庙前石兽的背上又坐着河畔吹箫的白衣少女,箫声正是河边接续过来,少女的眼睛遥望着远方,仿若有许多积郁与块垒,对何云青的来到浑然不觉。何云青走近,定睛一看,少女忽然渺去,渐稀渐淡就消失在林间,只剩下浓雾在山林中飘动。何云青象走进冰冷的流泉,一时被吓住了。一个老年的跛子,一拐一颠的走过来。“嘿,老兄。”何云青迎上前去。跛子没有答理他,自顾自地走着。“嘿!嘿!老兄,等一下!”何云青再追上。“请问你……”何云青情急地大声叫唤。跛子突然反身用双手紧紧捏住何云青的脖颈,何云青大惊:“老兄,干什么你?”“干什么?干什么?”何云青大叫挣扎着,惊得脸色都白了。“
老张,放手!”一个中年文士头戴儒巾,衣着锦袍,从山路的一头出来,大声地喝斥老跛子。老张放开何云青,手舞足蹈地悻悻然离去,仍狠狠地瞪视何云青一眼。何云青整整衣袖,向中年文士说:“对了,我跟你打听,这个秦凤路经略府到底在哪儿呀?”“啊,就在前面,我带你去。”中年文士领路。走向远远的山谷,这时阳光大亮,把沿路的景物照耀得十分明媚,可是在阳光中,在亮丽的景物里,总流出一丝丝凉意。一会儿他们就走到一处城垣。两人沿着残旧的城垣慢慢地走,何云青侧头说:“有件事倒要请教你!”“不敢!”“我出关以来,一路上都很荒凉,进了这屯堡也看不见驻军。是不是调防了呢?”“唔!剩下的一些官兵都调回去了。”“剩下的?”“所剩无几了!”“是不是战事失利?”“这里的驻军和西夏苦战了三年,朝廷战和大计举棋不定。西夏王看出了破绽,率众倾巢而出,这秦凤路的驻军几乎全军复没。朝廷和西夏订了城下之盟,讲明双方都不许驻军,现在这里成了三不管的地带。”何云青抬头望着那一座几乎被战成废墟的镇北屯堡,眼睛自左至右游侈,墙与堡差不多全脱落了原来的漆色,近处几只寒鸦栖停在冷松上,望着两个不速的来客。“那么韩将军呢?”何云青收回视线,问道。“韩将军殉国了。”“殉国了?糟了!”“怎么,你认识韩将军?”“不认识!”“噢?那么……”文士有些惊讶。“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哪一位?”“韩将军帐下的一位崔参军。”“我就是崔鸿至!”何云青惊喜地抓着崔鸿至的手肘:“啊,那真是太巧了,惠明师父有封信叫我带给你。”何云青从怀中取出海印寺大师父交给他的信:“在这里!”崔鸿至慢慢打开信封,仔细地看了看内容,缓缓抬起头来:“太方便了,这里没有别的好处,就是清静。”三止泊崔鸿至引带着何云青一路沿着残垣破壁行走。委婉曲折的屯堡显出了过去严整时的荣光,虽是平常驻军的地方,却也富有中国建筑庭园的曲折变化之美。走到一座巍巍的府第。墙高顶耸,有古寺庙的庄严,也有官府的威重。在大门的进处,挂着一块正楷书写的匾额,上书三个大字——“经略府”进入经略府另有一番天地。大门内是一个方形的大天井,阳光在天井中跳跃。经过天井,是一个雕花细致的回廊,使方正的庭院有一些轻巧的趣味。他们循着回廊走入后院。两人穿门过户,走到一个古色古香的阁楼。阁楼是用木头架筑而成,虽然老旧了,仍保存着细致精巧的面貌。门窗和板壁的漆色已经尽数脱落了。木板的原色与纹路更加神工鬼斧般地点缀了整个房间。崔鸿至与何云青穿过起坐间,走进卧房。房间不大,在随意中自有秩序。房间中央摆置了一张方型的矮木桌,桌上一根未燃的白烛,卧榻右侧一个檀木柜子上堆放了酒瓮和一些陶制的盆碗。空的瓮碗衬着桌上的白烛,加上房中的阴暗,使何云青陡然自心里浮上一股冷森森的感觉。这感觉一闪就过去了。这时有一个小婢女,靠在窗门上窃听崔鸿至和何云青的谈话,两人只顾着四周而浑然不觉。“噢,对了,刚才崔兄说那部经……”何会青在心里盘转了一番,终于忍不住开口相问。“噢!我听说要是那邪魔外道的人得到这部经就能够驾御群鬼,为非作歹。”听到崔鸿至这么说,窗外的小婢女脸上闪过一抹奇异的神情,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我看万全之策是别给人提起抄经这件事,还有……等会儿我吩咐老张,叫他每天送饭菜来。有换洗的衣裳,你交给他就行了。”“崔先生!崔先生!”忽然自门外传来一阵尖而刺耳的叫唤声,象一把利刀自门外硬生生地砍了进来。“你可真是的,老张不行呀,笨手笨脚的,他哪会侍候人呐?”一个老太婆边尖声边急步地走进房来,一路摇摇摆摆,使她身上灰黑色的裙袄边角左右滑稽地摇晃着。何云青仔细打量这位老太婆,她的脸稍长,脸上的五官粗大而突出,阔长的嘴巴右上侧还长了一点大黑痣,两耳是一对白珠耳环,头上用头巾挽一个发髻。崔鸿至无奈地说:“干妈妈,你怎么来了?”王妈瞄了何云青一眼:“刚才听老张说的呀!崔先生有远客,我就知道在这院里头。崔先生,你给我引见引见。”崔鸿至只好趋前,勉强为何云青介绍:“这位是
王妈妈,以前是经略府的大管家;这位是何公子。”何云青恭谦的向王妈行了一礼:“王妈妈……”王妈夸张着表情,说:“嗳,何公子,做饭、洗衣裳是老娘们儿的事,交给我就行了。”她又回头向崔鸿至挥了一下手:“崔先生,老张不行,又聋又哑,办事也不利落。”此时老张挑着何云青的行李从院门进来,呆呆地看着崔鸿至。崔鸿至指挥老张把行李放在屋里的角落:“老张,搁这儿!”然后回头对王妈说:“王妈妈,这种事怎么好麻烦您老人家呢?”王妈嘴一撅:“嘿!你真是拿我当外人了。”王妈走到何云青的行李旁,弯下腰十分热心地翻看何云青的行李:“何公子,这里头有没有脏衣服啊?我顺手洗了它!”何云青赶紧走过来,半恳谢半阻挠地说:“没有!没有!这里面都是……书呀!”“何公子,不瞒您说,我自己也闷得慌,你放心,不要你的钱。”“那怎么好意思呢?我自己来吧!”“这么办,我有个孩子,你教她念书,不收学钱,我呢,给你洗衣裳、做饭,咱们两个不吃亏,您瞧怎么样?”崔鸿至赶紧打圆场:“王妈妈,何公子还有很多事要办呢!”何云青想了一下,客气地说:“教书倒是费不了我多少时间。”王妈欣然说:“好!就这么办,何公子,您大概很累了。”回头对崔鸿至说,“崔先生,咱们走吧!”崔鸿至不想和王妈一起走,随意捏造了个理由:“王妈妈,我今天晚上要请何公子吃饭,您先走吧!”“对,今天晚上我做几样菜,算是我替你给何公子洗尘。”崔鸿至:“不,不!”“走吧!男人家怎么罗嗦呢?人家何公子赶了几天的路!让人家先睡一觉吧!”王妈边往外走,边回头对何云青说:“何公子,今天晚上我派人来接你呀!”又揪崔鸿至:“崔先生,咱们俩上菜市去一趟。”王妈跨出门坎后还回头说:“何公子,今天晚上来接您的是我的一个丫头叫
小青。何公子,您记住了,您可得早点儿来呀!”何云青斜倚在卧榻上。“笃!笃!笃!”门轻轻的敲了三声。“谁?”“我!”门外传来少女的清亮嗓音:“王妈妈派我来接您去吃饭。”何云青坐起身子:“请进来吧!”门咿呀一声推开,进来的少女竟是白日在窗口窃听崔鸿至和何云青说话的小婢女,长得轻巧精灵,穿着一袭曳地的翠绿长裙,十分可爱,何云青一怔:“你是……”“我是王家的丫环,我叫小青。”“好!咱们走吧!”何云青随着小青走出门去。小青领着何云青走在山间小径上,这时太阳已经沉入群山的怀抱,晚来的深浓凉雾自四野游移笼罩过来。太阳虽然落山,远处还残留着一些微不可辨的晚霞,使雾气中闪出一种诡汗的略呈黑红的色彩。近处的林子森森然暗过来,立即就要被无边的黑暗吞没。远方传来低沉单调的虎吼,以及不时掺杂在虎吼中长而凄厉的猿啼。黄昏暗得很快,何云青看到周围诡谲的景象,又愈走愈深入黑暗中,禁不住轻轻地抖颤着,噤声问小青:“你来的时候,一个人走这条路怕不怕?听说这一带不太干净……”话到嘴边,他看到一团黄影从黑沉沉的林中闪过,抑不住大声惊叫:“啊,那儿……”小青回过头:“怎么了?”顺着何云青手指的方向看去,对何云青媽然一笑,“别怕!他是个番僧呀!咱们走吧!”说着又继续向前迈步。一盏茶的功夫,已经走到一间简朴的平房前,房内晃着微明的烛火。小青轻轻推门而入。“来了!来了!”王妈尖利的声音自内室穿出,脚步也随后就到了。看到何云青,热心地迎上:“何公子,您来了!”何云青顿感一阵肉麻,支支唔唔叫了一声:“王妈妈……”王妈领何云青入内,里屋陈设非常清雅,精致的家具上还摆了许多精美的小物件,矮木桌上摆了几样还冒着热气的菜肴。崔鸿至已坐在木桌的一角,看到何云青站起来打揖:“云青兄,请坐!”坐定后,何安青客气地说:“萍水相逢,蒙你们二位款待,真是不好意思。”王妈责怪地瞄了他一眼:“您看,您又来了,我跟崔先生给您洗尘嘛!”“是!是!”何云青感激地说。崔鸿至举起酒杯向何云青:“不用客气,云青兄,我借花献佛,敬您一杯!”“谢谢!”何云青与崔鸿至举杯对饮:“好酒!”“来了,火锅来了!”王妈从内室端出一个大火锅。何云青看看火锅中的菜肴,衷心地赞美。“这么丰富呀!”“这乡下地方,都是粗菜!”王妈说。“云青兄,这一顿饭您可不能白吃呀!”何云青不明究理,疑惑地看着崔鸿至:“噢?”王妈有点不高兴,责备崔鸿至:“哎!你怎么这么说话呢?”转头对何云青陪着笑脸:“何公子,白天我不是跟您提过了吗?我那个孩子整天闲着也不是办法,想请一位家馆,您的事要是不忙,就让她拜您做老师。”何云青有点为难地说:“我倒是有时间,就是以前……”王妈见何云青迟疑不决,赶紧抢着前头说:“何公子,我是个直肠子,束脩不多,您尽管开口。”“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以前没有教过书,怕教不好啊!”“一回生,两回熟嘛!再说,这孩子也不算笨,就是有点调皮呀!”“那倒不要紧,小孩子都贪玩,开过蒙吧?”“念过几年书,琴棋书画都拿得起来!”“令郎贵庚多少?”“她呀?来了!”四惊艳王妈的话语刚落,自内室走出來一位少女,身穿一袭浅橙色袍服,脸上略施脂粉,明眉亮目,一双眼眸如一潭澄明的水色,微笑的唇角仿佛在轻曦中刚刚开放的一朵金线菊,艳丽得要滴出水来。皓齿微露,晶白得象刚刚琢磨成的冠玉,镶在一张十五满月一样丰腴的脸上。何云青被眼前风姿绰约的少女一照,霎时间怔住,目呆口定一阵子才清醒过来。“这么大……”王妈站起来,对何云青介绍:“这位就是,这位就是我那孩子。”少女半掩着脸孔,莲步轻移走向何云青的身边。王妈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看你这么大个女子了,还害臊!过来见过何公子。”王妈扶着少女来到何云青身边,讨好何云青地说:“来来来,你挨着何公子坐呀!”“何公子,她叫
乐娘!”王妈在两人旁边,向何云青介绍乐娘,并回头向乐娘:“我们刚才已经说妥了,你以后就跟着何公子念书。”“王妈妈,这不行呀!我不知道是位小姐!”“来、来、来,快拜老师!”王妈扯着乐娘向何云青行礼。乐娘顺着王妈的势跪拜下去,娇滴滴地唤了一声:“老师!”何云青手足无措地起立趋避,连说:“哎,这不敢当,不敢当!”何云青惊惶不稳碰翻了桌上的酒杯,酒溅在他的袍服下摆,他更不知如何是好。王妈厉声责备乐娘:“你瞧,你这丫头,把酒给弄洒了。”“不不!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小姐快起来,快起来,不敢当,不敢当!”王妈扯扯乐娘的衣袖:“还不给老师擦一擦!”乐娘应了一声,掏出手帕帮何云青擦衣服,何云青惶急地:“不……”乐娘还是帮他擦了。乐娘一面帮何云青擦衣服,一面低头陪礼:“对不起,何老师。”声音清脆得象山谷中的流泉,何云青一听到声音,整个心都迷乱了,赶忙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坐在旁边的王妈这时也开腔了。“还不给老师再满了。”乐娘起身,双手捧着精巧的酒壶为何云青斟酒。她眼波一转,微微地笑了,使何云背一颗心不禁急速地跳动,强自镇定地阻止乐娘再斟:“行了……不客气……”“何公子,您就算答应了!”王妈转头向乐娘一厢情愿地:“赶快敬老师一杯!”乐娘忽然大方起来,双手端起酒杯向何云青敬酒,眉目传情:“何老师,我敬您!”何云青举杯。“好!”一直冷眼在一旁观看的崔鸿至,看到何云青收了乐娘做学生,举杯敬何云青:“好!云青兄:您收了这样漂亮的徒弟,来!我敬您一杯!”“我不能喝呀!”三个人轮流向何云青敬酒,他勉强喝了几杯,已经略有酒意。崔鸿至边为他倒酒,一边告诉他:“云青兄,乐娘不但书念得好,而且精通音律,笙、管、笛、箫样样都行,这击鼓呀,尤其拿手!”乐娘埋怨地看了崔鸿至一眼,柔情万种地对何云青撒娇:“别听崔叔叔的,他尽替我瞎吹嘘!”一旁的崔鸿至又来劝酒。“云青兄,赶快喝酒吧!”“我量浅呀!”“这点酒算得了什么呐?来!”两人一来一往又喝了几杯酒,何云青醉眼朦胧,有些神志不清。这时,小青由外面匆匆忙忙进来大声地叫:“夫人,小姐,了不得啦!你们快来呀!”“什么事大惊小怪的?”“夫人,你过来。”王妈起身走到门边,小青脸色凝重地向王妈耳语。王妈一怔,回身勉强一笑,对崔鸿至和何云背说:“你们接着喝,外面有个番僧化缘,我瞧瞧去!”门外响过一阵轻轻吟哦:“阿弥陀佛!”声音虽轻,却清晰地响动着,久久不散。王妈很不客气地:“你想干什么?我们这里不打发这个,出去,出去!”两人在门外争执,王妈推扯
喇嘛,众人在房里不明所以。乐娘看到情况不对,站起来对何云青说:“我娘脾气不好,我去看看!”五战鼓喇嘛双手合十低声念阿弥陀佛,乐娘微皱眉头。喇嘛的额头上逐渐冒出细细的汗珠,微风飘扬起他的衣角。他的双脚浮动,慢慢不支,最后终于双手一放,一言不发地转身逃去。王妈这时禁不住得意:“你是不是喝醉了?走呀你!走!走!”然后转身叫小青。“以后少大惊小怪的,关门!”王妈进门对崔鸿至和何云青极不屑地说:“这个番僧大概喝醉了,非要进来和我们一块儿喝酒不可,真是岂有此理!”乐娘也埋怨道:“是呀,老师,坐坐。”“再来一杯!”崔鸿至劝何云青酒。“我不行了!”乐娘向何云青抛了一个媚眼,轻声说:“刚才呀,崔叔叔不是说我会打鼓吗?我就在老师面前献个丑,给二位打鼓助兴。”何云青不禁击掌:“好呀!”王妈拿了一个毡鼓过来。鼓的造型十分奇特,鼓面是冷森森的浓绿色,边上绣着红绿杂交的花朵,鼓中央还缠着一圈艳红色的丝带,有一条丝线静静的垂坠下来。乐娘自王妈手中接过毡鼓,表情立刻严肃了,左手紧紧抓住毡鼓的一边,右手五指齐张,缓缓凝重地敲击鼓面。鼓音散扬开来了,低哑而沉闷,却似有极大的迷力。表面是秋风扬柳拂面,仔细倾听,却含带了冬季边野的萧瑟之气。鼓声愈来愈急,如浪涛,如战鼓,如鱼跃龙卷,如远方轰隆隆的雷声,一层连着一层。何云青顿觉象是行舟在恶风的海洋上,一个浪头袭卷过来。他感觉到晕晕然,陶陶然,不知置身何地,不觉大声赞叹:“好极了。”刚刚被乐娘法术击败遁走的喇嘛,站在远处的山顶,向小平房定定地回望。当乐娘的鼓声响起时,他暗自垂目念经。鼓声愈来愈急,象是春雷初响,等第一声响破后却再也无法收拾了。大地整个震摇了,喇麻双脚浮动,神情闪过无奈的凄凉,轻轻叹了一声,终于在鼓的急催之中飘摇而去。乐娘冬冬两声重击,鼓声遽然而止,四野突然之间冷寂无声。崔鸿至这时已有些醉意,拉着何云青喝酒。“云青兄,来!干一杯!……云青兄!”何云青用手支着下颏,有点不支,没有再喝的意思。乐娘看何云青快支持不住,又执壶在他杯中斟酒,回头含笑对崔鸿至:“崔叔叔,你让老师尽兴吧!”何云青口齿不清,含含糊糊地举起酒杯。“好,喝,好,喝……”一口将杯中酒饮尽。何云青的眼皮愈来愈重,有些张不开了。他头一晃,一下子栽倒。乐娘赶紧用手扶着他,向崔鸿至:“是他?”崔鸿至点点头。乐娘得意地笑了,眼中亮着凜凜的寒光。六露緣阳光轻轻自窗外流进,何云青衣裳已被褪去,沉沉地睡着。乐娘坐在卧房的镜台上梳理长发,脸颊上浅浅泛着迷人的桃红,桃花上面还有几滴晶莹未散的露珠。乐娘从镜中看到何云青动了一下,张开眼睛,慢慢坐起来。乐娘回头对何云青含羞一笑。“您醒了,我给您倒茶去!”何云青睡眼朦胧:“不敢当!”继而一想,乐娘怎么会一早坐到房中梳妆呀?急忙问说:“小姐,你什么时候来的?”乐娘仍是含羞的娇笑。“我?我跟老张送您回来的。”何云青听了,脸也红了。“谢谢,这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说一定要我送您回来,要不然您就不走!”何云青脸上突然涌起惊诧的神色,想了一下,拍拍额头,不解地说:“我说的?”然后自言自语地说:“昨天我喝得糊里糊涂的。”见到乐娘坐到妆台上默默不语,何吞吞吐吐地惊问:“那……您昨天晚上,一宵都没有回去呀?”乐娘怒容满面。“您是真醉,还是假醉?”“我……大概是真醉了。”乐娘这时化愤怒为不满,又带着一点不屑,话音好象从鼻孔出来。“也许您故意不记得!”“我?……”乐娘看到何云青张口结舌,更是不满。“我知道您后悔了!”接着嗤之以鼻。“你们这些公子哥出来玩玩不算什么!”乐娘用衣袖拭泪,埋怨道:“反正我们这些孤儿寡母的好欺负。”“这是从何说起呢?”“我昨天,可说得明明白白的!”乐娘带呜咽地娓娓道来:“公子要我,我说我自幼卖到经略府里当乐伎,破甑之身,配不上公子……当时公子山盟海誓……”“山盟海誓?……”“这才以身相许,没想到……公子那些话,都是开玩笑的!”乐娘说到这里,泪如雨下。“这怎么是开玩笑?乐娘,你听我说嘛!”乐娘又急又气又羞又怒,猛地站起身来,掩面哭泣说:“公子,咱们相逢一场,也算有缘,再见!”何云青还来不及回答,乐娘往门外奔去。何云青看到乐娘跑去,赶忙追去阻止,轻唤了一声:“乐娘!”一把抓住乐娘的衣袖。乐娘将他的手甩开。“您放心,我不会赖上您的!”“乐娘……”何云青柔声含情轻唤:“我是怕高攀不上呀!”“难道是假的?”“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您已经得到了!”“我……”乐娘哀怨地缓缓自颈项上取下一条珠链,递到何云青面前:“这是您送给我的订情物,现在还给您!”何云青看到自己的珠链竟在乐娘身上,不觉一怔,略为思索,轻声地说:“我不是一个始乱终弃的人。”乐娘泪珠未干,微微摇头道:“我……真,真不明白您。”眼中又滴溜溜地滚下两颗明亮的泪珠。“昨天晚上,就在这里,您吹笛子,我打鼓,您说的那些甜言密语……难道都是醉话?”“反正……我是一定要娶你的。”何云青废然而叹,仰天看着屋外。“我……不过,我有点为难的事。”乐娘拭去眼泪,看着何云青。“有什么为难的事啊?”“有什么为难的事儿,咱们商量,商量!”突然门外响过来王妈妈刺耳的声音,王妈妈随着声音急闯闯地进来,后面跟着崔鸿至。“王妈妈……崔兄。”乐娘害羞地:“娘!”王妈妈冷嘲热讽,语意又爱又气地训了乐娘:“你这臭丫头,也不跟为娘的说一声,就跑来和人家私定终身。大白天搂搂抱抱的,也不害臊!”“娘……”乐娘撒娇地唤了一声,羞红脸颊,转头急急奔出大门。何云青看乐娘跑出房门,心头一急冲口叫着“乐娘——”随她往门外跑。王妈妈一把扯住何云青,十分有把握地安慰他:“您放心,她跑不了!”乐娘跑到门外,侧身回头,向何云青嫣然一笑说:‘我在荷花池等您……”稍微回眸顾盼,终于旋了一个很美妙的姿势,象一只花色缤纷的蝴蝶翩然向荷花池的方向飞去。“等会儿我……”王妈妈扯着何云青的袖子,示意他坐下来:“行了,行了,才刚两天,就糖裹蜜似地掰不开了,坐下!”“不是的,我是怕她……”“怕什么?还没有过门呢,就怕老婆,将来还得了啊!”王妈把何云青用力按下来坐着:“坐下,我跟您谈点正经的!”等何云青一坐定,王妈就收起嘻笑的表情,庄重地对何云青说:“昨儿晚上您跟我提亲……”“我?”“您说这趟跟乐娘有缘,一见钟情,非娶她不可。”王妈妈更加正经地说:“刚才您说有点为难的事,什么事儿啊?”“我……这……”“您是我没过门的姑爷,您爷的事就是我的事,您说!”“我……”何云青为难地,又转头看崔鸿至。“崔兄,啊,这事……我实在难以启齿。”“到了这个地步,不妨直说。”“崔兄啊,不瞒您说,我一向四海为家,不事积蓄。尤其是目前,我实在是阮囊羞涩。”“什么?”王妈妈没有受过什么教育,“阮囊羞涩”一时未能会过意。不解地问。崔鸿至向王妈妈解释:“何公子手头不很富裕。”王妈妈不屑地嘴一撇:“我又不要您金山、银山的,这有什么为难的?”何云青吞吞吐吐地:“这聘礼,办喜事……”“这都免了,她是再嫁,您这儿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不用办事。只要你们小俩口相好,比什么都强。”“就这么办,你做个现成的大媒。下月初五就是好日子。”王妈妈又对崔鸿至说。“王妈妈……”“准定初五!”“不……王妈妈……”“走……我带您到荷花池去!”王妈妈将何云青连推带拉起来,何云青欲停下來和崔鸿至说话,王妈妈推着他走:“快点呀!快点嘛你!”何云青被王妈妈推出门外,往荷花池的方向走去。这时他心中如乱麻缠卷,努力地想回忆昨天晚上喝酒的情形,想着清晨乐娘对他说的话,也想到这两天来奇异的际遇,使他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对于乐娘,当然是叫何云青动心的。可是仅在一夜之间的相对坐饮,就叫他陷进了一个可能永远也走不出围城。变化仓促,令一向自由自在的穷书生,一时之间无法适应。马上就见到乐娘了,这才认识了一夜的女人即将成为他的妻子,成为他一身一世的伴侣。这样想时,一段短短的路程仿佛要走一辈子才能到,他的心情无端地陷进了一种不可解的难题里。随着这个难题,他的脚步也凝重了。他的步姿终于消失在院墙的一端。一阵清风自不远的林中吹来,飘动着乐娘白袍的下摆。乐娘静静地站在池边。荷花池中的荷花安静地站着,泛起轻淡近乎透明的紫色。荷叶挺挺地高高抬起头,好象望着青天。它们虽然安静,在激风的拂动下,竟摇照在水波之中,变成了许多神秘而美丽的景象。何云青远远看到乐娘的背影。她的黑发,她的白袍,配衬着淡紫色的荷花,翠绿色的荷叶,以及远山近野苍幽的青松,竟是一幅古代的水墨,只是浅浅的几笔,整个人与景却是那样的调谐与突出。何云青眼睛一花,仿佛自己要走进古代的山水画里。这时,就是这时,他强烈地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的情愫自心头滋生。心想,也许这就是佛家所谓的缘吧!这样想时,他就有些心安了。那也许是人的韧性,当遭到重大变化时,总是有意无意的认命了。乐娘听到何云青的脚步声,缓缓回过头来,展眸一笑,万种柔情仿佛在那一笑间全部扬散了出来。何云青也对乐娘一笑,不好意思地轻声说:“乐娘,昨天酒后失言,我……”乐娘将右手举起,以食指按在何云青的唇上,阻止他再说下去,细细移动脚步投进何云青的怀里:“什么都不要再说了。”何云青感动得将乐娘一把拥在怀里。两人就在池畔静静地相拥。无语。山松无语。荷与水也无语。它们只是适性地展露风景。何云青终于走进一幅水墨画里。七赶集王妈妈生病躺在床上,门外传来脚步声。小青从房门外迎了出来,看见何云青、乐娘和崔鸿至三人一起走来,行了一礼。“姑爷,崔先生!”王妈妈在乐娘的扶持下坐了起来,气喘嘘嘘地说:“你们来了?”何云青和乐娘同时关心地询问:“您怎么啦?”“老毛病又犯了,喘呀!”停歇了一会儿,王妈妈接着说,“今儿我眼皮直跳,就知道你们要回来。”乐娘轻扶王妈妈,孝顺地说:“今天有个晚集,云青和崔叔叔想去买点纸、笔、墨、砚,我说顺便来看看您,没想到您不舒服。”回头望望何云青,“咱们不用赶集了,就在这里陪陪妈妈吧!”何云青为难地:“我的东西……”王妈妈对何云青说:“哎,你去吧!正事要紧。”“云青兄,那就走吧,晚了就赶不上了。”何云青思索了一下,舍不下乐娘,终于无可奈何地说:“也好。娘,我过两天再来看你。”“好……”两人一起走出门外。何云青尾随着崔鸿至赶走山间小径。一路上景色十分优雅,小路弯弯曲曲,好象水墨工笔画在山中,有一种雅致的美。远远地,他看见了一个小村落,屋舍俨然地坐落在山谷里,黑色的瓦房配合着山林的逸趣,使他想起陶渊明的桃花源,也就无暇回顾,往村中走去了。八恨晚村庄就在眼前了。靠近村庄的小路上,崔鸿至与何云青匆勿赶路。忽然又听到一阵凑美的箫声,何云青抬头看见小路的大石头上坐着吹箫的少女,正是他第一天入山时的所见。在那样的景色,那样的心情,何云青跌入进山时的一些片断记忆里。何云青呆呆地望着,一直到崔鸿至唤了一声:“依云呀!”他才清醒过来:“谁呀?”“酒馆老板娘的女儿。”“噢!”何云青仔细地端详依云:“酒馆开在这里?”“来喝酒的都是熟人。其实他们也不是干这个的,这个女孩子的父亲生前是边关的一个知县,上次战事殉了职,剩下她们母女俩,就在这里开了间酒馆。”依云看见两个人来,停止吹箫,迎上前来,柔声唤了一声:“崔叔叔,妈妈老是惦着您,您怎么不来啊?”“这两天忙。”崔鸿至忙着和依云打招呼,何云青定定地望着依云,只见她脸颊微红,吐音咬字如流水行云,和她的箫声一样,在流荡中,别有一番凄美的韵味。崔鸿至拉过何云青:“啊,我来给你引见引见。这位是何公子。”“何公子!”依云欠身行礼,唱了诺。崔鸿至拉着何云青欲往前走。“走吧!”“崔叔叔,您不是来我们家呀?”“我们赶着去买点东西。”依云不悦,撒娇地说:“我跟妈说,您过门不入啊!”“我们去赶集,回来再来。”回头又拉着呆呆站住的何云青:“走!”崔鸿至和何云青才刚迈步,依云蝴蝶一样地飞到他们面前阻住去路。“崔叔叔,您真的不进来呀?”崔鸿至看到依云撒娇十分欢喜,微笑着征询何云青的同意:“云青兄,要不要进去喝两杯呀?”“好啊!”依云引着何云青和崔鸿至走进酒馆大厅。酒馆不大,也没有半个客人,桌子整齐地排列着,上面一尘不染。四周的窗户木头是新刨的,更衬得馆中清净。窗纸是用细木条的细格围成,上半边是斜格交又,下半边横直交叠,精致而有变化。何云青自到山中,不论屋内屋外总觉得有寒意,进入酒馆见到陈设,顿觉温暖。崔鸿至边走边问依云:“生意好不好呀?”“哪有什么生意呀!”三人进室内,依云返身关上酒馆的门,何云青很诧异地问:“怎么把门关上?”依云回眸一笑:“崔叔叔一来,我们就暂停营业了。”何云青仍然不明白,为什么崔鸿至一来就要关门,便追问依云:“这是怎么回事?”依云一笑,并不回答他,对两人说:“我烫酒去了。”转身要进去,正好依云的母亲由内厢出来,是一位雍容的中年妇人,温和可亲地对何云青和崔鸿至微笑点头。依云撒娇邀功地说:“妈,您看看谁来了?”“谁来了?”依云介绍何云青与母亲认识。“这位是何公子!”“这位是庄夫人!”依云领他们到桌子旁,请两位坐下。“何兄,您觉得这地方怎么样?”“很雅致!”“咱们赶了半天,跑到这儿来喝酒。”“要是让我岳母知道,非发脾气不可。”“您那个老丈母娘,我真受不了。”“我岳母是有点罗嗦。”何云青若有所思地问依云:“庄小姐,你最近有没有去过镇北屯堡?”依云悠悠地说:“我有半年多没去过了。”依云听到母亲的叫声,向两人行礼后往内厢去了,留下何云青和崔鸿至在馆中对饮。聊得兴起,崔鸿至用大碗多喝了两杯。“崔兄,刚才说到哪里了?”“障眼法!”“对!障眼法!崔兄,您信不信隐身术、障眼法这一类的东西?”“这些邪魔外道的玩艺儿,我不懂!”依云的母亲听到两人的对话,赶出来抢开崔鸿至的酒瓶,劝止他:“不要再喝了!您喝了不少了。”崔鸿至抢过酒瓶,倒了一大碗酒,一口气把酒干了,正色说:“这些邪魔外道的玩艺儿,尊夫人懂?”“我内人懂?”何云青不解地问。依云听见外间嘈杂,也从内厢奔跑出来劝阻崔鸿至。“崔叔叔喝醉了!”“你不要管我!”崔鸿至自言自语地:“别人欺负我,你也欺负我!”何云青欲过来扶崔鸿至。“谁欺负您嘛!崔兄。”崔鸿至突然用力将何云青推倒。“去你的,就是你老婆欺负我!”倒在榻上的何云青很不高兴。“这是什么话?”崔鸿至意犹未尽,喋喋不休。“你呀,你这个老婆呀,她是个恶魔……你……你早晚倒楣就倒在她身上!”依母过来扶起崔鸿至,有些不耐烦。“好了、好了,先歇会儿去吧!”崔鸿至赖着不动,指着何云青对依云说:“他糊里糊涂的,他不知道呢,你可告诉他呀!”说完两眼一闭就伏在桌上睡着了。何云青也不高兴地对依云:“这算什么?我老婆并没有惹他!”“崔叔叔喝醉了,你不要生气!”“依云!”依母唤依云。“你到后山去摘棵醒酒草来,顺便……”依母神秘地向依云示意。“顺便陪何公子逛逛,后山的风景不错。”依云带着何云青:“我带您去看!”黄昏的夕阳,把万道红黄橘橙的云色轻轻揉进向晚的天空,多种的色彩柔柔地披洒在大地上,特别有许多深浅不一的晕黄。何云青陪着依云走在山路上,又思及崔鸿至今天饮酒的反常,不解地问依云:“我不明白,他今天是怎么回事?”“崔先生今天的脾气可真大,大概是酒入愁肠吧!”“他今天好象有什么心事似的。”依云侧脸看看何云青,转脸望着山的远处,含蓄而有深意地:“这里的人都有心事!”何云青看到依云的表情,好象一个澄澈清明微波不兴的湖,而湖的深处却蕴藏着什么不可解的神秘之物。“庄小姐,你有没有什么心事呀?”“心事重重!”何云青停住脚步问依云:“你能不能说说?”“不能!”依云绝决地拒绝回答。何云青定定凝望依云,希望从湖面上看到湖底的景致。何云青再三端详依云,从她的发,她的眼,她的颊,她的唇仔细地看过。“我好象在那儿见到过你!”“是吗?”“我见过你!”何云青肯定地说。“也许……”依云并不正面回答,巧妙地回避何云青的询问。“我有时候遇见一个生人,也觉得好象在那儿见过他,其实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个人。”何云青同意依云的说法。“对,对!我有时候到一个新地方,遇见一个人,当时的情景,就象在哪里见过似的。”“这大概是佛家所说的有缘吧!”“唔,有缘?对,咱们有缘!”这时何云青的脑际又浮出初入山时,见到白衣少女临风玉立吹箫的情景。“不对!我的确见过你,就是我刚到的那天,我看见你好几次。我还跟你打招呼,一会儿,你就不见了!”“你大概是眼花了。”“庄小姐,你是不是会隐身术呀?”“别胡思乱想了,您看!”依云指着山丘石坑内零乱生长的植物,向何云青说:”那就是醒酒草!”依云走到山丘旁,伸手要摘石坑内的醒酒草,手和石坑仍然有一段距离,她踮起脚依然摘不到,她有点撒娇地:“够不着呀!”“我来抱你!”站在依云身后的何云青走过来,伸手趁势要抱依云。“那怎么行!”依云羞不可抑,急忙避开。何云青微笑:“行!”然后蹲低身子,叫依云踩在他的肩头上登上山丘。依云羞怯又掩不住喜悦地踩着何云青的肩头,小心翼翼地爬上山丘。依云在山丘上摘醒酒草,何云青则在山丘下痴痴地望着她。依云白蝶似的纯净在灰色的石青色的草间,深深地撼动了他。这时,他甚至忘记了乐娘已是他的妻子,只是依云幻化成千千万万的影子在他面前晃动,使他完全着迷了。依云拿着醒酒草要下山丘,何云青伸手欲抱依云下来,依云着急地半推半就地说:“我自个儿下来。”然后就一跤跌到何云青的怀里。何云青抱住依云,轻问:“你怎么了?”“我怕!”何云青拥抱住依云,拍抚着依云的背,柔声安慰依云:“不怕!不怕!不怕……”依云羞极,从何云青怀中挣脱,游目四顾四周无人,才又偎进何云青的怀中。何云背轻声安慰她,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夜渐渐深了,将两人的身影密密围抱。九封印一束阳光从窗格子中间,丝丝地洒射过来。“云青兄!云青兄!”崔鸿至站在何云青的榻旁,用力摇着何云青。何云青睡眼惺忪地张开眼睛,看天已经大亮了,猛地跃起。“崔兄,早!”依云翩然自里面出来,经过一夜的休息,依云出落得犹如雨后初晴的一朵清莲。她微笑着,如同莲在净水中慢慢展瓣。“崔叔叔,您酒醒了?”崔鸿至焦急地对何云青耳语:“您赶快回去吧!乐娘要发起脾气来,可不得了呀!”拉着何云青急急要往门外走,依云舍不得何云青,忍不住轻唤了一声:“何公子!”崔鸿至拉着何云青匆匆走出,也回头对依云说:“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依云站在门内,看见两人的背影远去,茫然若有所失。窗外的阳光布满窗格,阳光在这时是一个扰人清梦的幽灵,依云在情感的波涛中逐渐苏醒了。山路上的何云青也和依云一样,胸中有重重块垒。想起这两天来的奇遇,他怀疑了。为什么这里的事物总是如幻似真,好象永远也把握不住?乐娘正在茶几上摆笔、墨、纸、砚,仿佛不觉何云青的回来。何云青抄经的地方本来在起坐间,文房四宝被移到卧室内,他满脸疑惑,又心有愧疚地问:“哎!你回来了?为什么把这些东西移到里面来?”乐娘看到何云青疲倦的样子,十分不满。“你这两天跑到哪儿去了?”“在崔先生一个朋友家喝酒嘛!”乐娘瞪起寒光闪闪的眼睛,肃容追问:“是不是在庄家?”“哎!”乐娘怒不可抑,整个五官都变了形状。“那么你遇见
庄依云了?”“嗯!”“这个贱货专门与我作对!”何云青从未听乐娘用这么难听的话语说话,不觉诧异。“她什么地方跟你作对?”“她勾引你就是跟我作对!”“你这个人真是莫明其妙,”何云青听乐娘如此指斥依云,心中也觉不满,不加思索地说,“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完,不肯再与乐娘多费唇舌,站起身来要往内室走。“站住!”乐娘厉声喝斥,何云青只觉耳中嗡嗡作响。乐娘骂道:“好啊!我是小人,那个贱货是君子,好!那我就小人做到底。”乐娘说完,身形一闪拉住何云青,点住何云青的穴道,将他抓到几前,命令他:“你给我跪下!”何云青看到乐娘突然变了个人,不觉骇然:“这是什么话?”然后才发现自己的双腿麻痹,不能动弹。他惊骇地望着乐娘:“我的腿!我的腿不对了!乐娘!”说完,扑通一声,便跪在几前。“我找那个贱人去算账!”乐娘气冲冲出门,顺手将房门砰然拉上,并上了锁。何云青心急想起身追阻,但双腿毫无着力的地方,大叫:“乐娘,你等等!乐娘……你等等!”脑中闪过依云的倩影和乐娘可怖的怒容,内心突然陷进绝望的深渊,正如眼见唯一的亲人陷入险地而无法救援。他的声音终于自绝望转为无助的哀鸣:“乐娘……乐娘……”这时,依云飘然而至何云青的面前,看到他凄苦的样子,不忍地低唤:“公子,公子,公子……”“依云,我的腿……”“公子,把双手给我,闭上眼睛,不要说话!”依云紧紧握住何云青的双手,杏眼仔细看着何云青,口中念念有词,大叫一声:“起……”话音未落,两人一起从茶几边飘起,从房门飞了出去。何云青只觉耳畔冷风飕飕,身体已在空中。他吓得不敢张眼,整个人都瘫痪了。飞驰了半天,何云青觉得身体往下坠,落在地上。他睁开眼睛已经在离屋子很远的山路上了,依云帮他解开腿上的穴道。“乐娘等公子把经抄好,立刻就要害死公子!”依云看何云青站起,正色道。“啊,为了什么?”“乐娘是厉鬼!”何云青听到“厉鬼”二字,不觉骇然——“啊?!”“我们赶快走,去找崔先生想办法!”依云拉看何云青赶走小路,何云青觉得风象两道冷箭自他耳边擦过。依云和何云青悠忽来到飘岩斋门前,远处一道劲疾的强风迅即飞至。乐娘在风中现身,凶恶地一把抓住何云青的手臂。“云青,你快跟我回去!”“放手!”一声如雷大吼,喇嘛突然现身。乐娘一惊,放下何云青。喇嘛指着乐娘大声斥责:“孳障,你要再跟何云青纠缠,我就叫你永世不得超生!”“法师,你们佛家以慈悲为怀,为什么要苦苦拆散人家夫妻呢?”“什么夫妻?你还不是为了那本大手印!”乐娘见多言无益,就作起法来。一时寒气森森,天旋地转,何云青与依云几乎站不住脚。喇嘛看乐娘不知悔过,非常生气。“你好大胆子,来!”喇嘛也作起法来,生出一股暖烘烘的阳刚之气。原来几乎凝结的空气温和了起来,好似春风吹融了寒冬的冰雪。寒气渐退,乐娘全身慢慢颤抖,终于不支,踉跄跌在地上。喇嘛见乐娘倒地,自怀里边取出一个精致的木头葫芦,沉声对乐娘说道:“乐娘,你看!你看看你作的孽!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不要再跟何云青纠缠。回去潜心苦修,将来也许能成正果,要不然我就将你交给鬼曹,由他发落!”“好吧!”乐娘假意应承,缓缓起身,突然向喇嘛施毒手,一把暗器自她手中飞扬射向喇嘛。喇嘛早就料到她有毒招,拿起葫芦。葫芦中喷出一股红烟,将暗器吞没了。“葫芦!”乐娘惊叫一声,坠在红色的迷雾之中。何云青与依云偎依在一旁看喇嘛与乐娘作法,喇嘛向喷出的红雾一指——“看!”十故梦红烟缓缓淡去,经略府往昔的盛容慢慢在迷雾中显露。一阵优雅的乐声自府中飘出,烟雾散去了,歌伎们正排成半圆形的队伍奏乐。奏着音乐的歌伎共有九位,其中八位都身着黄衣红裙,席地吹奏。只有最前头最中央的一位身着深绿色的袍服,坐在席上吹箫。仔细一看,赫然是乐娘。韩经略闭目垂眉倾听音乐。此时张中军从门外走来,竟是老张。他走到韩经略身边行礼后报告说:“将军,有一个新来的乐伎,您要不要让她试一试?”“带进来看看。”依云随着张中军进入府中,韩经略示意停止演奏,依云细步到经略面前行礼。“小女子参见大人。”经略点点头,问依云:“你会什么乐器?“民女自幼学了一点箫艺。”“那就奏来我听听。”经略转头对乐娘:“乐娘,你先起来,让庄小姐试试她的箫艺?”乐娘起身让位,不高兴地走入内厢。依云听从韩经略的指示,坐在乐娘的位置上吹起箫来。那箫声如泣如诉,如小溪淙淙,如山高飘云,在屋中回转旋荡。那样的箫声哪是人间所有,乐娘更是万万不能及了。一曲甫罢,韩经略不禁大为赞赏:“好,好极了。”叫众人为依云伴奏,请依云在屋中跳舞。只见依云的白袍如扬花柳絮随风舞动。舞得慢时,象春风吹拂;舞到快处,则是风卷残云,看得韩经略神往不已。“你以后就在府中奏乐跳舞了。”“是,大人。”从此,依云成为经略的爱姬,每天陪着经略。乐娘则沦为与其它歌伎一样,在旁边为依云伴泰。乐娘对依云日益愤恨,每天都寻思着加害她的办法。有一天,乐娘借故邀依云到府外的山谷练舞,依云不疑就随着乐娘来到山谷上。“依云,你的舞技真好,能不能教给我一点?”“乐娘姐姐,您不要客气,您的舞也跳得好,我们就互相观摩吧!”依云在山谷上跳起舞来,她跳舞是如此专谨执一,不知乐娘在旁边横眉冷目地看着。当她旋转到乐娘的身侧,冷不防地,乐娘一把将她推到深坑中去。“你……”依云一句话未说芫,已经坠入了深坑,当场摔死。这件事被张中军发现了,马上回来报告韩经略。韩经略怒不可抑,立刻将乐娘关了起来,并交给张中军审讯。张中军在牢中用了许多求供的刑罚,乐娘终于招了供。韩经略十分生气。“把这个刁妇给我勒死!”“是。”这时,在旁边的崔鸿至站出来禀告韩经略:“等一等!大人,这样传出去,恐怕对大人的官葳不大好吧?”韩经略微一思量:“那就把她赶出去,永远不要让她再回来。”乐娘被逐出经略府,伤重在地下拖爬,终于不支倒在地下奄奄一息。这时,正好有一位老道人从山径上走过,乐娘恳求他:“大仙……大仙……救我……”老道看着乐娘说:“你的阳寿已尽,我无法救你。”乐娘咬牙切齿:“我……可是我死不瞑目!”说完后,终于伤重死去。“好吧!”老道突然生出怜借之心,对乐娘的尸体念念有词,施以法术。乐娘的灵魂轻飘飘地自她身体中逸了出来。乐娘死后,灵魂随着老道学法术,老道倾囊相授。乐娘原是极聪明的人,极短的时间内已经渐得老道所学,可以变化万端。红色烟雾慢慢自四周合拢过来,成为一道烟钻进了葫芦之中。何云青看到过去的往事重现在眼前,一晃眼又消失了,仿佛做了一场大梦,赶紧放开依云,走到一边。喇嘛见状,指着依云对何云青说:“不错,她也是鬼,您早该知道,他们是为了抄您的那部经!”依云为难地:“法师,我……本来是为了那部经……可是现在……”“我知道,你以后也不要跟何云青纠缠。”依云仍在迟疑,乐娘披头蹿了起来,大声叫骂:“妖僧,我跟你拼了。”说完就向喇嘛扑来。“住手!”老道及时赶到阻止乐娘。“师父!”老道轻轻地将拂尘一扫,对乐娘正色说:“跟我回去!”乐娘回头看看何云青,有点不甘心。“可是,何云青呢?”“你跟他断了!”“那部大手印……”“以后不许再提那部大手印!”喇嘛望着老道与乐娘走后,松了一口气,转头向何云青:“何云青,您赶紧回去,把经拿来,我给您找个地方抄经!”然后用手指着依云:“躲开!”依云不舍地依命离开了何云青。喇嘛看着刚刚与乐娘斗法的场地,不禁轻轻叹了一口长气,一袭黄袍随着他的气息落定,飘然来到了山外。依云虽然舍不得与何云青分离,想起嘛嘛说的话,心中也有一番交战。再与何云青见面就要遭劫,“生离”与“死别”之间究竟要选择什么样的道路呢?她迷惘。终于牙关紧咬,一言不发地向山间小径奔去,留下何云青的呼唤“依云,依云……”在山谷中响亮不绝。十一缘了何云青匆忙从柜子中取出未抄完的经书和密腊念珠,正要奔出,忽然狂风四起,门户被风吹得劈啪乱响,家具也被吹倒了。纸笔墨砚被刮得满地乱飞,屋中顿时一片狼藉。魂飞魄散的何云青,紧抓住经书和念珠从屋中鼠窜出来。狂风将他的面颊打得隐隐作疼,本来充满雾气的青山,这时也仿佛乱了步调。山中的青松在狂风中变成森森鬼影,狂乱地舞动着。何云青不敢游目四顾,只是没命地前奔,一口气奔到“飘岩斋”,看到依云在斋前等他。他气喘嘘嘘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依云看到何云青跑来,不禁大喜,急急拖何云青到内厅,按他在桌边坐下:“公子,公子,快抄经!”然后为他磨墨,走入后厢。这时,老张突然寻来,在飘岩斋门前手舞足蹈,何云青大惊。“老张,你干什么?”原来老张身后跟着崔鸿至,向何云青招呼:“云青兄,法师带信给你,叫你赶快把经抄完!”“老张他……他在这儿,我怎么抄呀?”崔鸿至说:“云青兄,你放心,他本性极忠厚,绝不害你!”“可是,他几趟都差点把我捏死了!”“那是身不由己,受了乐娘的指使。”“他为什么要听乐娘的呢?”“好吧,我说说老张的事,也许你的心能定下来……老张原是韩经略账下的中军。兵败之后,就带着几个人留守边关……”顺着崔鸿至的话音,何云青仿佛看到战败后的凄凉景况。而老张,这个披头散发神经错乱的哑子,那时还穿着整齐的军装,领着士兵们在边关守卫。一天晚上,天已经沉寂了。在断墙残垣上,老张巡视着夜的原野。月亮在黑云中隐没了,天上只有一些疏疏落落的星子,孤单地闪烁着眼睛。这时,一团黑影在原野上一闪而过。老张厉声问道:“谁呀?”黑影没有回答。老张看见黑影纵入经略府中,赶紧随后跟上。“什么人?”老张看见一个女人伏在榻上,赶紧提高警觉地走到女人身边,看她一动不动的伏在榻上,他大声喝斥:“起来!起来!这是经略府里,怎么可以到处乱睡?”女人一跃而起,正是乐娘。乐娘一直记恨老张在牢中的折磨,一把捏住老张的脖子。老张感到十分意外惊怕:“你干什么你!”老张用力推开乐娘,可是不管怎样用力,乐娘总是紧紧掐住他的脖子。黑暗中,看到乐娘冷冷的目光和狞笑的白牙,老张口中大骂:“贱人!”挣扎想脱开乐娘的手,终于不支倒地……“从那天起,他就变成这个半人半鬼的样子。听法师说,乐娘就是想把云青兄变成第二个老张。”崔鸿至说完了老张的故事,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一旁的何云青听得目眩神摇,尤其听到最后一句话,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不禁惊呼:“啊!”“所以我跟依云急得不得了,就赶来为你预备抄经的东西!”“我这心里乱透了。”何云青无可奈何地说。“公子,心乱也要抄呀!”这时依云款款从内厢走出,柔声安慰何云青。何云青见到依云大喜,似又不知所措。“依云……我……”依云又爱恋,又关心地:“可是我……现在还是来啦!”看到依云的深情无限,何云青深深地感动了。提起毛笔说:“我知道了。”何云青振笔疾书,依云的情意仿佛绵绵不绝的力量自他胸中涌出,他的手就在这股力量的支配下飞舞纸上。崔鸿至用眼睛向依云示意。“依云呀,你去找点灵芝和黄精來给云青兄吃。”依云匆匆走出屋外,回头安慰何云青:“我一会儿就回来!”何云青又埋首抄经。过了一会儿,崔鸿至焦急地问:“差不多了吧?”“云青兄,你真是做了一件大功德,可喜可贺。将来一定要福寿双全,子孙万代。”“哎,我也不求那些,只要不冻饿之苦,我就知足了!”这时候,依云从外面进来,娇声叫道:“公子,公子呀,黄精找不到,我找了几个灵芝来!”依云举起手中的灵芝。“趁着新鲜快吃吧!”何云青看到生的灵芝,心里有点烦恶。“我不怎么喜欢吃蘑菇。”“趁着新鲜快吃嘛!”依云拿着手中的灵芝欲喂何云青吃。“公子,公子!”这时门外又进来个一模一样的依云,“等一等!”崔鸿至和何云青看到又有一位依云,再看看坐在身旁的依云,不禁惊得呆了。这时先进来的依云指着刚进来的依云对站在门边的老张叫道:“她是乐娘变的,老张,快截住她!”老张从门外跑进来,阻止后进来的依云。后进来的依云说:“公子,公子!不能吃,有毒呀!”先进来的依云把桌上的经书和念珠拿何云青。“拿念珠,拿经快逃。”何云青拿着念珠和经书一筹莫展,不知道是要留下来,还是要往外走。迟疑半天,回头用求助的眼光望着崔鸿至。“崔兄……”崔鸿至正凝神观察两个依云的行动。一个依云被老张揑住正在挣扎,一个躲在何云青的身后状极紧张。正思索间,何云青跑过来拉老张:“啊,捏死了,不行!”崔鸿至也很心急:“老张,放手!”站在门边的依云求救地叫崔鸿至:“崔叔叔!”不断地喘着气,“我中了乐娘的毒,你们快跑呀!”在何云青旁边的依云又催何云青:“拿念珠,快!”老张缠着门边的依云不放,室内一片混乱,崔鸿至情急地跑过来推开老张。“老张,干什么你,放手!”此时老张神经已经混乱,放开门边的依云跑过来捏何云青身边的依云。依云一气,一掌向老张面门劈来。老张闪不及,顿时面破流血脑浆迸裂地躺在地上,立即死去。何云青突然想起海印寺师父的嘱咐:在危急之时用密腊念珠投向邪物必可克邪。他拿起手中的念珠犹疑不决。这边的依云:“扔她。”那边的依云凄声地:“公子!”此时,两个依云突然纠斗在一起,何云青和崔鸿至更是混淆不清,呆立在一旁。一团红影从天而降,竟是喇嘛出现。何云青大喜,迎上前来,泫然欲泣称了一声:“法师!”“你还迟疑什么?”“我怕伤了依云!”“你不伤她,她还是会被制死的,这是天数呀!”“可是法师,我……”“你的山缘已了!”何云青长叹一声,拿起手中的念珠向两个依云用力掷去。“轰!”好一声巨响,顿时电光石火,天旋地转,两个依云在火石中痛苦地扭曲,一阵浓浊的白烟在屋内转来转去。崔鸿至和何云青不知念珠有这么大的法力,大为吃惊。尤其是何云青看到依云的身影在烟雾中沸腾扭曲,心中更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可抑的哀戚。依稀中,依云秀丽的容貌在他眼前脑中一幕幕地浮现出来。白烟渐渐淡去了。在淡去的白烟中,依云与乐娘都已化为灰烬,只剩下满房零乱的异物碎了一地。何云青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他想到依云只是一缕鬼魂,却不惜以身相殉,胸中翻滚不已,不禁轻唤了一声:“依云……”“老张!老张……”崔鸿至走到老张的身边摇着尸身悲戚地大叫。“崔鸿至,你的功德已了,可以去了。”喇嘛用手一指,崔鸿至和老张的尸首顿时化为一道清烟,向窗外飘去。何云青骇然叫了一声:“崔兄!”崔鸿至的魂魄已经杳无踪影。“经呢?”何云青将抄完的经书呈给喇嘛看,喇嘛合掌道贺:“阿弥陀佛!”喇嘛缓缓抬起头来问:“你还没去呀?”何云青不知喇嘛所指,呐呐地说:“我去过了!”“你去过了?”何云青恍然大悟,将经书缓缓包起。“我现在就去!”何云青背着包袱,往所来的路径走去。这时他心中犹如翻卷的长江大河,一个波涛接着一个波涛。回路上,景物和过去一样。山松、林树、田野、旧屋都掩在深浓的雾气里,只是再没有一点声息。依云、乐娘、崔鸿至、老张、王婆、小青的脸容一一在他脑中徘徊,而他们的魂魄呢?于今何在?人世里的富贵功名、万般情爱,不都是象山中的一个传奇吗?所有的欢乐和哀愁,所保的沉淀与激情,所有的成功与失败,在启步之初,仿佛已经注定了消失的结局了。何云青踯躅地走着山路。他的思维虽然还在惦着山中的一草一木,他对人世的观照已经有一个奇突的转折了。在他心灵深处的某一种至情至爱,虽然是人天永隔,恐怕是人世间再也不能寻了。阳光自远处的山头披洒下来。山松无语。大雾无语。何云青踽踽的脚步消失在路的远处——一个云深不知的地方。(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