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刻无名指上的青春

1终于看完了，终于。我在窥探这部两年前的连续剧伊始，并没有想象过程竟然如此困顿而难堪，我甚至质问自己，为什么要让这样一出残酷的美景，每天夜晚都进入我的生活——然后我不由自主地关上门，让忧伤一直泊到黎明。电视剧的名字就透射出深深的迷离和压抑，然而同剧情和画面相比，“无处安放”竟已是轻描淡写的归置，青春自有它的流淌方式，只是我们彼此便寻不着，更把玩不住……2柔弱的女孩，肌肤洁白，一袭素衣，当然她的小屋也是白色的，里面有大个的毛绒玩具，有十几个剔透的玻璃花瓶，有盛开的和含苞的百合花，还有占据整面墙壁的微笑；女孩时常只穿一件白色衬衣，光着雪白的大腿和脚丫在客厅中来回穿梭；她的眼神单纯，目光清澈，天真地看待她所际遇的一切，笑容是理所应当的——在她明白哀伤这回事以前；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女孩的发梢绽放出洁净的波纹，光晕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缓缓挪动，直到电话轻柔地响起。你还见过比这更美好的事物吗？3我想我没有。然而一切美好的，她总是残缺的，有的先天残缺，有的日久消蚀终至残缺，青春骤然离去的那一刻，美好无处安放，残缺因此不再扎眼，于是我们也便漠然接受。——这便是大多数人的青春吧。周蒙(江一燕饰)单纯地恋爱着，单纯地落泪着，单纯地依赖着父亲、依赖着李然(佟大为饰)，她说西藏太远了她要留在江城，她说江城回不去了她要留在靠山屯。至始至终，她都自说自话地倔强地柔弱着，绝无改变。于是我感到撕裂般的疼痛。4诗人说周蒙不是漂亮，而是美好。他忘记说，她是美好的，但也是残缺的。5寻常的男孩，总是在干净的白T恤外套一件衬衣，终日与镜头为伍。宿舍就是办公桌边的小床，里面只有简易的家具，还有一间贴满照片的暗房。然而这个寻常的男孩可以轻易地引起女孩的欣赏和挚爱。他学生时代的老师，偶然邂逅的大学女生，有备而来的离奇少女。要命的并不是他淡定从容的温和气质，也不是他那些聪明女孩一眼可窥的隐藏于内心深处的犀利和不羁——一切宿命的根源只是因为他不会拒绝。其实这是所有男人的通病，我们往往不是不会，而是不忍——当然不忍是面上话，换个词叫做不舍。别无二致。6美好的画面缓缓流逝，所剩无多的青春就此无处安置。罗惠离开了李然；李然离开了刘漪并接近了周蒙；戴妍离开了葛俊(朱雨辰饰)，随后葛俊离开了她；周蒙离开了父亲，从此离开了纯白；李然离开了爱恋，岁月甚至让他离开了回忆；杜晓彬(张歆艺饰)离开了丈夫和女儿；周蒙则离开了最后的清澈和骄傲……所有的故事，就这么静静流淌，周而复始，“离开”的同义词其实是“开始”。笼罩在电视画面上的葱郁止死不变，我安静地旁观，却已经透不过气来，这种压抑从头至尾，似乎在掏空我的灵魂。单纯的爱恋只会有一次，因为一次所以美好至斯。那时候一碗方便面便是两个人的所有，那时候丢失的戒指也能找寻回来，那时候挽着手在食堂吃一次饭即刻宣告了永恒。可是，可是还有可是。可是那时候的爱恋也是骄纵任性，不是包容隽永；那时候的亲吻相拥也是吸引怜惜，不是生养抚育；那时候的肆意追逐也是张狂讫语，不是柴米油盐；那时候的爱恋只是爱恋，不是生活。7每个人都在说，李然为什么选择了杜晓彬，而不是周蒙。换作是你，你又会选择谁？其实，结局早在开始时就已经注定。李然从西藏归来，他本想向蒙蒙求婚，随后似乎纯粹地因为杜晓彬怀孕的消息而痛苦作罢。然而我想不是的，他的举动或许更多是给自己看吧，命运在这个十字路口拐了个弯儿，下一个弯儿还是会来。相比杜晓彬，蒙蒙并不适合李然，她不够独立，她过于依赖，她的单纯和骄傲让男人无法享有安全感——当一个女孩的“纯洁”成了某种约束和负担，结局也便无可辩驳地注定了下来。男人的自尊置于哪个位置？——尽管男人们大抵不愿承认，但自尊在多数时候总要高过爱人的地位——有的他为了她而死去，这并不是他放弃了自尊，而是强硬地掠夺回最后的自尊。所以李然面对蒙蒙转身离去，我想这是必然的吧。当然，蒙蒙不可能永远是那个单纯无邪的骄傲的白衣女孩，所以她总会有一天找到属于她的男孩，只是那时候的她，漂亮依旧，却恍惚，不再美好。——我想这也是必然的吧。8罗惠说：“在量子力学的世界里只有变数没有常数。就好比今天我在这给你们讲课，从量子力学的角度来看，这个概率接近于零，也就是说这完全是一个偶然。所以，我想我们大家都应该珍惜这个偶然。”李然的独特在于他确实珍惜每一个偶然，然后再把它们丢弃。等到他成长成熟，学会坚守，偶然已经不多，必然的窠臼罩在顶门，辗转反侧欲罢不能。年轻的李然并不明白他爱的究竟是谁，罗慧、刘漪、周蒙或者是杜晓彬。他保留了一枚发卡许多年；他在梦里低喃蒙蒙的名字；他微笑而坚定地娶了杜晓彬……他从不知道自己应该爱谁，等到他终于知道时，爱人已经尽数散去。《青春》让我压抑的根源在于，这个故事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一个真理：美好的拥有只能是过去式——当我意识到美好，那是因为我现在必然已不再美好。过于残酷。9朋友说，这部剧集让一句话成为流行：在任何一份爱情中，我们总是先把自己丢了，然后再把爱情丢了。大概真的是这样吧。所以我更欣赏戴妍的爱情。不似蒙蒙那般脆弱，也不似杜晓彬那般不可理喻，三个倔强的女孩，真正没有丢掉自己的唯有戴妍。可是她照样爱得炙热。她义无反顾地把自己给了葛俊，独自一人打掉了腹中的胎儿，葛俊的姥姥叫她“大燕”，她笑得无比灿烂，面对同居的请求，她毫不犹豫地拒绝……还有刘漪，那个在雨中歇斯底里嘶吼的女子，倔强地要求小宗(冯鹏饰)帮助素不相识的杜晓彬，一杯一杯地咽下苦酒，然后挤出一丝笑容说，我祝你俩幸福。10戴妍曾和蒙蒙争吵，一个人的一生究竟可以爱几次。蒙蒙说只有一次，戴妍说李然爱过刘漪，现在爱她，将来还会爱上别人。可是她们毕竟都错了。李然、周蒙、葛俊、戴妍，还有杜晓彬、刘漪，还有罗惠，还有小宗老师、周离、周校长，他们都是一样的。在我们漫长的生命中，每个人都会爱上一些人，有时愉悦狂欢，有时痛苦凄迷，但真正的最爱唯有一次，也许是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也许永远不会来，你不知道。戴妍的最爱留给了木纳的葛俊，蒙蒙自不必说，李然对于罗惠，对于杜晓彬，那都是爱，甚至刘漪，他也是或多或少地爱过的，只不过那个唯一，他在24岁的一个普通的夜晚，就已经在小宗老师的聚会上，彻底地掏挖出来，再也收覆不回。11那个最不适合他的女孩，偏偏获取了他最炽热的爱恋。青春真是张狂，或者，青春本身就是歇斯底里的执拗。12李然收获了女儿，他倚靠在树边抽烟，他说，李然小爸爸，再也回不去了，然后他哭了起来。在很久很久以前，李然第一次在蒙蒙面前抽烟，蒙蒙说，抽烟不好，但是没有阻止他。现在，缭绕的不是思念，而是祭奠。蒙蒙曾经昂着清澈的眼睛，认真地轻轻诉说，谢谢你，李然小爸爸。那刻她白衣飞舞。后来，蒙蒙奋力地蹬着脚踏车，回头间张皇摔倒在李然身侧，她没有想起小爸爸，她只说，回不去了，我喜欢这儿。此刻她身形臃肿。爱情就此完结。画面中，那个背影，年轻的生命，蓦然沉痛了起来，可那终究还是年轻的生命啊，拼命绽放。13是的，李然和周蒙的爱情就此完结。其实所有的爱情，都是以完结告终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的爱情也在渐渐模糊的亲情和相敬如宾间，步入尾声，比如小宗老师和他的妻子；两个人从相拥到别离，即便继续爱惜、依恋、依赖，他们的单纯的爱情，毕竟完结了，比如周蒙和李然；深爱彼此，却在骤然间生死别离，她必然会怀念着他一生，然而属于她的爱情，除了记忆，全都灰飞烟灭，比如戴妍和葛俊。残酷吗？我想不，爱情因为并不持久而美好，这才是爱情的真谛。14在靠山屯，金色的日光撒下来，香樟树也染成了金黄，蒙蒙低着头，轻轻地扬起嘴角：“我好看吗？”微风拂过脸庞，短发下的眼睛依旧清澈，她避开了李然的脸，把头轻轻地放到他的肩头。这是她的最后一次相拥。我在那个瞬间所能想到的，只是美好。可是我没有想到的——当时没有，现在也没有——美好的，往往只能是凄然的。蒙蒙在村口的河边望着被溪水冲走的摄影集，轻描淡写地诉说她的过去。那个人叫我跟他一起去西藏，我没去，我们就分手了，他跟别人结婚了，我的爸爸也去世了。她没有哭，从此不会哭。15因为没有去西藏，所以我们分手了吗？蒙蒙知道，其实不是。爱情是不会输给距离的，也不是时间——爱情只会输给内心，当那段不持久的美好终结了，爱情也便输了——至于不持久的短长，只是取决于我们的内心。16和《青春》一起，2007年开始，一些老册子开始流行，出版社的朋友说，新人签得越来越少，因为都忙着再版去了。我重新翻开《未央歌》的封面时，才骤然发现，离开校园竟然已经是这么久远的往事。开始舍不得，然而我只能旁观，却无处涉足。于是我知道，张狂的青春是没有错的，青春不害怕无处安放，从未经历才是真正无处安放的遗憾。17我们都是一样的，面对躲不开的凄楚时，痛彻心扉的疼，然后独自隐忍着哭泣，从此悄悄离开青春，漠然长大。18最后一段小诗，送给我们的，那堆无处安放的青春。假如还有来世我想接着做一张你没有靠够的胸膛一扇为你开放的窗一朵骤然颓逝但芳香停歇的百合花或者只做一缕阳光静静溜过你的指尖把那光晕聚散刻在无名的青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