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茨和朗

我觉得在4到4.5之间，不是完美，但有不少地方我很喜欢。一个是开头，渔港的早晨，几乎没有对白，Jerry那句词儿几乎可以当做背景声音，鱼从船上捕捞上岸，然后经过流水线进入工厂，做成罐头，我喜欢这里的一些构图。这个近乎纪录片一般自然倾向，很有意思。我喜欢梦露在这片里的表演，几乎没有过分娇喘的时刻，就是一个可爱傻气的美国甜心女孩，她的声线就是那样，但是她的姿态是正常的。而且她能够跟芭芭拉史坦威形成鲜明的对比。这种青涩和天真在这样的渔港里则显得非常合理。一个靠着海边的小港口里的女工，应该这样健康活泼，混不吝。过去国产电影里很多女工也是，健美的身姿，火辣的脾气，这是对的。这部戏的剧本是奥德茨写的，关于奥德茨，阿瑟米勒曾经拿他跟奥尼尔做了比较：“1946年，《送冰的人来了》和我的《全是我的儿子》在同一季度上演，奥尼尔那出戏尽管首演时极不理想，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就是奥尼尔对资产阶级文化那种彻底而激进的敌视，真是远远超过了奥德茨的任何表现。奥德茨的人物具有疏离感，是因为他们——一旦落魄到了那般地步——想挤进那个制度却挤不进去；奥尼尔的人物则是恨不得马上摆脱那个制度，急需把它连同它那沾沾自喜和虚伪矫饰的精神价值统统抛弃，因为那个制度实际上只产生毫无远见而受到难以名状的失望所窒息的精神空虚的人。如果说，以内容而不是以报刊上主观添加的什么‘天主教的’、‘犹太的’、‘悲剧性的’和‘具有阶级觉悟’之类的标签来作为衡量激进思想的尺度，那么奥尼尔想必会首先给冠以反资本主义的作家这个称号。奥德茨毕竟只想利用一剂社会主义良药来改良资本主义，奥尼尔却对资本主义不存任何幻想；可他又跟奥德茨不同，没有参加任何政治运动，至少在他青年时信仰过一阵子社会主义之后便没有参加什么活动。然而，正是奥尼尔写了工人阶级出身的人，写了妓女和被社会遗弃的人，甚至也写了白人世界中的黑人；但是，由于他本人不再跟马克思主义有所联系，他的剧本从来没有被看成是对资本主义的批判，而客观上倒的的确确是。”这种想挤进那个制度却挤不进去，在梦露的角色身上有体现，但更关键的是在芭芭拉史坦威身上。史坦威离家10年，跟一个有妇之夫在一起，这男的死了，她却没得到钱，只好回来。回来时她说，家是你在外面找不到其他地方可去只好回到的地方。她不是情愿回来的，是因为她进不去，所以回来的。同样的情况，在她要去见保罗道格拉斯演的Earl时，她在听到Jerry说Earl是电影行当的时候，眼睛一亮，但又听说是电影放映员，立刻眼睛就黯淡了。这种态度，在她认识Earl之后，异常明显，她看不起Earl，但她最终跟Earl搞在一起，这种暧昧和摇摆不定是她的落魄造成的，归根结底，她希望离开这个环境，但她摆脱不了，于是她犹疑不决。事实上，她两个人都不爱。这样的一个角色，史坦威演起来真的是完美到底，她的眼神是世故的，带着轻蔑的色彩，而她的嘴角，她的嘴角包含了酸奶酪一般的嘲弄，她的微笑不是笑眼前的人，是笑包含她自己在内的一切。唯一不太理解的，是这个片子居然是朗拍的，实在看不出朗的风格，构图上有点，光线上有，有的镜头，比如最后Earl跑上楼的镜头，夜里的戏，从顶部向下拍，这是朗，但故事真的不朗。这片是典型的戏剧式电影，有很长的铺垫，戏剧冲突是延宕式的，不断推进的，而不是剧烈爆发的。这样的戏剧，不在于悬念，而在于人物性格的冲突。而奥德茨擅长的不是plot，而是character，戏剧是交流情感，不是忽悠观众。不要用看希区柯克或者普通朗的片子的态度来看这个戏，你得用看尤金·奥尼尔或者田纳西·威廉斯的态度看它。奥德茨另一个特点是口语化，你不会在这部戏剧式电影里看到其他戏剧式电影里那么明显的戏剧式对白，或者说戏剧腔，奥德茨的对话更生活化，让人觉得更贴近自己。不知道怎么，我脑子里总回想开头的那一段渔港晨光，那样的宁静，会让人觉得这个故事可以发生在任何一个地方，从俄勒冈到张家港。也许我说错了，这个value是朗的。导演的意义在此是让故事视觉化，并且加深这种Visualization对观众产生的效果，让他们在记得人物情节的同时记得某些令人印象深刻的画面。这个道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italmostmeanseveryth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