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悟》电影剧本
来源:噗噗影视 责任编辑: 更新时间:2022-10-31 14:17:32人气:0
视频:武器的忏悔状态:年代:2001
主演:阿福坦迪尔·马哈拉泽伊雅·尼尼泽ZeinabBotsvadzeKetevanAbuladze更新时间:2012-09-07 10:49:02
在瓦尔拉姆·阿拉维泽下葬的第二天,他的尸体被人掘起来放在他家的窗前。挖墓的是一个女人,她在法庭上的供词和回忆使人们重新回到独裁者阿拉维泽残暴肆虐的年代。他将不计其数的无辜者冠以“人民公敌”的罪名投入监狱。阿拉维泽的儿子最后幡然省悟,亲自将父亲的尸体从山崖丢下了大河……本片中他使用令人惊叹的造型手段,以诗意的语言讲述了一个关于罪恶与惩罚、忏悔与醒悟的故事。本片…
《悔悟》电影剧本文/〔苏〕纳娜·热阿涅莉兹艾、钦吉斯·阿布拉泽、列瓦兹·克维谢拉瓦译/戴光晰编者按:《悔悟》是苏联著名编导钦吉斯·阿布拉泽的三部曲(《哀求》、《愿望树》和《悔悟》)的第三部。影片于1984年在格鲁吉亚电影制片厂摄制完成,1987年初才在莫斯科举行首映式。《悔悟》在苏联国内外引起强烈反响。今年5月,它在第40届法国戛纳电影节占获得三项奖:评委会特别大奖、国际评论奖和联合教会评委会奖。阿布拉泽说,他的这部影片并不仅仅涉及某一个具体的人,或者仅仅涉及30年代,影片的意义更为广泛和深刻。这是一部关于暴力,关于对暴力的憎恶的影片。拍摄此片时,阿布拉泽竭力追求一种“变幻不定”的风格。事实上,《悔怿》的象征主义和超现实主义,长期以来就是阿布拉泽独特的电影风格。他说他天生不会拍散文电影,他的电影都是诗的、浪漫的、充满迷人的魅力的。他还说:“我希望这部影片将会起到积极的作用。”现将这部受到苏联国内外关注的影片《悔悟》的文学剧本译介给广大读者,供研究参考。省城的一个古老的角落。不知从哪儿飘来一阵柔曼的吉他声:有人在弹奏古老的华尔兹曲。一辆套着四匹马的敞蓬车蹄声“得得”地划破了寂静行驶在大路上,它在一座小屋旁停了下来。从敞蓬车上下来一位身穿华丽的锦缎连衣裙的年轻漂亮女人,她姿态优美地登上了专门安置在那里的一张小椅子,开始敲窗户。凯蒂·巴拉捷里双手捧着一个精美的大蛋糕出现在窗口,她脸上挂着常见的笑容把蛋糕递给这位定购的顾客。敞篷车驶走了。街上一片沉寂,重又飘来了忧伤的华尔兹乐曲声。凯蒂·巴拉捷里的小小的寓所里摆满了五光十色、神话世界般奇妙的蛋糕,上面缀有用奶油浇制成的教堂,教堂的圆顶上还有十字架。这个陈设简单的寓所的主人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有着一张清秀的、显出倦容的脸庞。凯蒂·巴拉捷里的三双手敏捷熟练地制作着金光灿灿的十字架、翠绿的教堂圆顶、红艳艳的玫瑰花。一个身穿没有肩章的弗伦奇式军上衣(以英国元帅弗伦奇的名字命名的一种军上衣。——译者注)的男人舒适地坐在安乐椅上,这是凯蒂的邻居,他正贪婪地把奶油制作的教堂圆顶往嘴里塞。突然他的视线落到了报纸上的一张圈在黑框里的遗像上。“我的上帝啊,多么不幸啊!”他喊道,并举起欢手轻轻地一拍。“出什么事啦?阿波尔隆!”“我们失去了一个多么伟大的人啊!我的上帝啊,我的上帝啊!”“他是你的亲戚吗?”“比亲戚还要亲呢!我没有比他更亲近的朋友了!”这位客人一边吃着,一边哭着说道。凯蒂戴上眼镜,开始感兴趣地仔钿观看报上的遗像。一道惊讶的阴影在她的脸上掠过。“你是个幸运儿……”她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的幸福结束了,亲爱的瓦尔拉姆不在人世了!”“不管怎么说你是幸运的,因为你知道象他这么一个人……”宽敞的、闪烁着一片素白色的大厅里摆满了鲜红的石竹花。大厅正中安放着躺着瓦尔拉姆·阿拉维泽——原先的一位重要显贵的遗体的棺材。墙上挂着死者的一张用黑带子围起来的放大的照片。棺材旁边站着死者的近亲:他的儿子阿维里·阿拉维泽,他也和他的父亲一样,处在掌握权力的鼎盛时期;阿维里的妻子、美丽的古莉柯以及死者唯一的孙子——十七岁的托尔尼凯。周围站着他们家的朋友们。来参加葬礼的人的脸上呈现出礼节性的哀痛,但他们表现出来的个人的尊严却并没有完全被哀痛所取代,相反地,由于目前正在进行的埋葬一个大人物这一事件的重大意义,却使这种人的尊严更显突出了。只有托尔尼凯的目光中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哀伤和悲痛。人很多。来吊唁的人士络绎不绝。每一个人都竭力想证明自己与这一悲痛事件休戚相关,这个不幸不仅袭击了阿拉维泽一家,而且还袭击了整个城市,可能,甚至波及到了全国,因为死去的不仅仅是一家之主,而是一个伟大的国务活动的大丈夫。深表慰问与同情的达官要人的行列在阿维里身边鱼贯而过。在谄媚奉迎方面,他们力求一个赛过一个,他们对阿维里说道:“我们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一城之主了,再也不会有了!”“我们失去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啊!”“这是什么样的损失啊!”“我谨表哀悼!”一个高大肥胖的人一边与阿维里握手,一边对他说道。“为什么不把他埋葬在班捷奥恩墓地啊?准是他自己不让吧?好样的,瓦尔拉姆!他总是特别谦虚。”“瓦尔拉姆没有死,没有!”阿波尔隆在人群中嚷道:“他的灵魂在这里,和我们在一起,他的灵魂游荡在空气中,我们感觉到它的存在!”阿维里的一个朋友急匆匆地朝他走来,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阿维里脸上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来了。”他激动地告诉来吊唁的人们。人群中响起一片惊慌的低语声。大家都力求把自己的仪表整顿得好一些,他们摆出一副架势屏声息气地等待着一位重要贵宾的到来。一个留着胡子、穿着奇装异服的矮子在四个魁梧的警卫人员的陪同下步入了大厅。所有的人都恭敬地为这个矮子和他的随从们让出一条道来。“非常感谢,庇护圣徒,您亲自光临,使我感到荣幸。”阿维里弯身向他麴躬。“我们的恩人采列佐万岁!”阿波尔隆喊道,他踮起了脚尖把自己的个子抻高,好让别人在人群中看到他。“为他鼓拿吧,先生们!”大家鼓起了拿。小矮个儿采列佐沉浸在对他的热烈欢迎的气氛中,不一会儿,他用一个庄严的手势让感情激动的人们平静下来,从容不迫地从自己的坎肩的口袋里,取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讲话稿念了起来:“女士们和先生们!再过几分钟离别的钟声就要敲响,我们将要埋葬祖国的伟大儿子、一个有着崇高的灵魂、闪光的智慧和善良的心地、受到所有的人的爱戴和深深的尊敬的瓦尔拉姆·阿拉维泽了!你们中间的很多人一定注意到了,已故者的朋友们留在花圈上的深深地激动人心的英明题词。这个题词表达了我们每一个人的思想和感情:‘一个死人有时比一千个活人更好’……敬爱的瓦尔拉姆的优点很多,不及一一赘述。但有一个优点我不能不提一下:他有一种特殊的才能,他能把敌人变成朋友,把朋友变成敌人!是的,这是出类拔窣的人的特点!”采列佐朝上抬起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动人心弦地念道:这灵柩象一张瑞典桌子,停放在宽敞的大厅里。一张张脸庞在不明净的镜子里黯然消失……但没有死亡!……有的只是罪恶之躯的骤变和临终前的恐惧。“安息吧,孜孜不倦的劳动者!愿故乡的土给你带来安宁!”所有虔敬地听着矮子采列佐致悼词的人们洪亮有力地一起唱起了对故乡的颂歌,这首歌象是对死者的事业的忠诚誓言。葬礼开始了。人们从阿拉维泽家华丽的住宅里把花圈和花篮往外挪:只见许许多多鲜红的石竹花拂动着从敞开着的门内涌了出来,被挪到了有喷水池、亭台、草坪和暖房的庭院里。人们捧着遗像、随后是他们的高高地举起的手上抬着的灵柩、还有一长队送葬的行列,他们沿着大理石的阶梯拾级而上,向墓地走去。人们给墓穴填上了土。阿拉维泽一家:阿维里、古莉柯和托尔尼凯离开了墓地。跟随在他们身后的是阿维里的四个好朋友:“他走了,”一个瘦得如同干鱼的朋友象演员朗诵似的说道,“另一个人将会来到这个繁华的世界上……”“是这样的,是这样的……”一个壮壮实实的胖子附和道,弄得所有的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夜过去了,天朦朦发亮。阿拉维泽家里一片沉寂。只有古莉柯的卧室里还亮着灯。古莉柯对着镶嵌在两扇窗户之间的墙上的一面镜子正在往脸上抹香脂。阿维里在床上抽着烟。“你的那位情人为什么不赏光到墓地上来啊?”古莉柯嘲笑地撇着嘴问道。“别说蠢话!”阿维里皱着眉说。“不过,她没来,一切也都顺顺当当地过去了。”古莉柯倦慵地伸着懒腰说道,她脱下睡袍,钻进了被窝……“我的好孩子,我的小孤儿,我的可怜的阿维里!”古莉柯向丈夫表示亲热,脸上的香脂都蹭到了他身上,她企求着丈夫的爱抚。“你怎么啦?别装腔作势了!”阿维里生气了。“为什么这里挂着这张遗像?”在屋子的一角,靠墙挂着瓦尔拉姆的一张圈着黑框的照片。古莉柯不太乐意地从床上下来,裸露着美丽的肉体走过去,漫不经心地把照片扔到柜子上,又回到了丈夫身边。突然,看家犬的一声凄厉的吠叫,打断了正在互相爱抚的这对夫妇的热情奔放的喁喁絮语。“它叫什么?这条该死的狗。”阿维里惊慌了起来。“你躺着,我去看看。”古莉柯披上睡袍走到庭院里。过了一小会儿,听到了她的大声喊叫:“阿维里!”阿维里从屋子里奔跑出去:“出什么事啦?!你怎么啦?”古莉柯吓得脸都扭曲了,她喊道:“别到那儿去,那儿……在游泳池旁边……一棵树下面……”阿维里向着游泳池奔去,他震惊得呆立在那里了:死去的瓦尔拉姆的躯体双手交叉在胸前倚靠在一棵树上。墓地之夜。微弱的光线冲破了黑漆漆的夜幕。渐渐地能看清楚在场的几个人的轮廓了:这是阿维里的四个朋友,他们扛着装有瓦尔拉姆的尸体的棺材。手拎提灯的阿维里走在这支默默无言的队列的最前面。这里还有阿维里的儿子托尔尼凯。他们艰难地从围着铁栅栏的坟墓之间的窄窄的通道上穿行了过去,把棺材放入墓穴,重又给坟墓填上了土。又是一个清晨。古莉柯起了床,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她吓得脸都变了样:“阿维里,你看……”她大声地喊道。院子里,还在那棵树下,死去的瓦尔拉姆仍然双手交叉在胸前倚立那里。政权机关的代表人物:警察局长、侦察员,还有记者和摄影记者都仔细地在察看出事现场。阿维里的四个朋友也在那里。“应当把尸体抓起来,”警察局长权威地宣布道。“谁第一个发现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发现的?”“古莉柯第一个看到他的。”瘦得象干鱼的细高个儿说道。警察局长装出一副傲慢自大的样子,朝阿维里的住宅走去。古莉柯迎着他从屋子里走出来。“您好,敬爱的古莉柯。”“您好。”“您是什么时候看到他的?”“早上刚一起来的时候看到的,可怜的他,靠在一棵树上站着……”“必须把死者抓起来!”“怎么,抓起来?.”“为侦察案子必须这样做。别担心,一小时之后,你们会获得完整无损的、敬爱的瓦尔拉姆的。”“那就这样做吧!”她应允了。阿维里的四个朋友着手“逮捕死者”的行动。“可是得戴着手套!”侦查员制止了他们,他把白手套向他们递过去。几双戴着白手套的手把瓦尔拉姆的尸体往一辆套着两匹枣红马的监狱的灵车里塞。“真是时光轮转啊,”那个壮壮实实的胖子一边往灵车里钻,一边说道,“瓦尔拉姆本人被抓起来了!”四位朋友在墓地上窃窃地笑了起来。“嘘”,一个样子傻头傻脑的人发出了这个声音。大家都默不作声了。灵车驶走。一辆“奔驰”车在阿拉维泽家的大门口停了下来。阿维里下了车,朝着古莉柯走去:“喂,怎么样?去过了吗?”她着急地问道。“去过了。”“怎么样?”“没有接见我。”“我早就知道不会见你。显然有人赶在我们前面去打过小报告了。”阿波尔隆从隔壁一所房子的阳台上探出身子来,大声地喊道:“我的最尊敬的邻居阿维里!难道您寄希望于他们的帮助?”“那您说我该怎么办呢?”阿维里把他顶了回去。“我给您的建议是:给坟墓做上一个铁笼子,笼子的小门上挂上锁,把它锁住,钥匙藏在自己的口袋里,这不就行了嘛!这样让他们来挖好啦!”瓦尔拉姆的坟墓上,罩上了一个铁笼子,笼子上挂上一把锁仓库用的大锁。阿维里的四个朋友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什么事情都要插一脚的阿波尔隆也在那里瞎奔忙。“这是笼子里的狮子!”他得意洋洋地喊道。“现在谁要来碰就让他来碰好啦!”阿维里用蔑视的眼光望了他一眼,猛地一下转过身去,迅速地离开墓地。“甚至埃及的法老们也建立不了这样的金字塔啊!”阿维里的四个朋友中的一个脸上带着忧伤表情的朋友意味深长地说道,他几乎令人觉察不到地向另三个人使了一个眼色。清晨。阿波尔隆穿着裤衩、汗背心在阳台上浇完了花,开始进行早上的锻炼。他偶尔朝邻居家的房子那边望了一眼,就立即愕住了,他含糊不清地嘟哝道:“瓦尔拉姆……瓦尔拉姆……”在阿拉维泽家庭院里的一条象公园里那样的长発上,死者瓦尔拉姆·阿拉维泽以我们熟悉的双手交叉在胸前的姿势好端端地坐在那里。许多辆摩托车马达声轰鸣着朝夜间的墓地疾驰而来。警察局长和阿维里率领着一批警察,带着警犬和整整一队武装侦探把瓦尔拉姆的墓地团团围住……托尔尼凯拿着一支双筒猎枪,避开了大家,独自躲在一块墓石后面:他到这里来是为了捍卫祖父的尊严,不知是谁的亵渎神明的手,已经一次又一次地把祖父从坟墓里刨了出来!满怀责任感的警察局长向他的下属们发布命令:“一个小组隐藏在这座坟墓后面。没有我的命令,不要走动一步,这里我是头!别抽烟,也别讲话!各就各位!”警察局长的一个手下的人走到阿维里跟前:“阿维里,局长先生亲自参加这次行动……”“是啊,他真是一个诚挚的人,没有看着我遭殃不管!”“听着,阿维里,你看到墓地后面那排亮着灯光的窗户吗?”“看见的。”“我的亲戚住在那里。当他知道我们整夜都要坐在离他家只有两步路的这里的时候,他一定要给我们做一顿美味的晚饭吃。”“那怎么啦?”“那么,我们要是不到他那里去的话,他会生气的!”“怎么,丢下坟墓不管?”“我们派几个值班的人留在这里……午夜之前不管怎么说不会有人来的。要是有什么情况的话,值班的人会来叫我们的!你看怎么样啊?”“不知道……你去问局长吧!”“这么说,你同意啦?那我走了。”他隐没在黑暗中了。过了一会儿,传来了局长的声音;“菲利普!梅里东!”两个人急急忙忙地朝着局长奔跑过去:“是,局长丨”“你们看见那幢房子了吗?……就是有一盏很大的灯亮着的那幢房子?”“看见啦!”“现在我们到那里去,如果你们发现什么情况的话,马上来叫我们,明白了吗?”“明白了,局长!”这一切托尔尼凯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又害怕,又冷,但最主要的是:他为祖父感到难过。看着在他眼前展现的这幕喜剧,他更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枪,更警觉地注视着黑暗中的动静。这时候,菲利普和梅里东在一块墓石上坐了下来,慢慢地喝着一瓶伏特卡酒,这是他们之中的一个人事先就很有远见地带来的。梅里东稍微有点摇摇晃晃地走到一旁去解小便,但当他仔细地看了一下墓碑上刻着的字之后,突然大声地说道:“鲁克列茨依·塔盖依捷!噢,请原谅,鲁克列茨依……不能在这里小便。这可是个多么了不起的诗人啊,啊!他是诗人中最出色的……”他带着醉意嘟哝了几句,又往前走去。菲利普直接对着瓶口把一瓶酒都喝完,躺下就睡…………小伙子托尔尼凯睁大着眼睛,从自己的埋伏地点注视着他们。突然在通往瓦尔拉姆·阿拉维泽的坟墓的一条小道上,出现了一个穿着棉袄、靴子,手中拿着铁锹的人。这个陌生人走近坟墓,不慌不忙地开始挖起来。托尔尼凯憋住了呼吸,慢慢地举起枪,尽量不弄出声响来,仔细地瞄准了,放了一枪。那个恶徒倒了下去。听到枪声菲利普醒了,他毫无目的地朝着四面八方射击起来。以警察局长为首的人们跑来了。托尔尼凯疯狂地喊叫着向这个罪跑扑过去:“掐死你,坏蛋!”人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从他的牺牲品身边拉开。“把狗放出来事情就可以了结啦!”一个人喊道。在交织成一片的喊叫声、怒骂声和狗的凶狠的狂吠声中,突然传来了不知是谁的声音:“天哪……这可是个女人啊!”法院开庭。审理凯杰凡·巴拉捷里(凯杰凡是凯蒂的正名——译者注)被指控亵渎瓦尔拉姆·阿拉维泽的遗骸一案。审判厅里挤满了阿拉维泽的牵朋好友。戴着白的假发、穿黑色大礼服的司法人员坐在审判员席上。第一排坐着原告:阿维里·阿拉维泽和他的戴着漂亮的披肩、穿着坦胸的连衣裙的妻子古莉柯。他们预先就相信案子必定胜诉,因此表现得傲慢而自信。穿着中世纪的铠甲的武装看守人员把被告带了进来。她的外表不知怎么地和指控她的罪行对不上号。她穿着一身白得耀眼的西服套裙。智慧的、流露出嘲讽神情的目光。她的一只受伤的胳膊挂着绷带。脸上没有丝毫恐惧或惊慌的表情。嘴角挂着一瞬即逝的微笑,这是一种对自己的作为表示满意的微笑……诉讼程序开始。“被告巴拉捷里!”法官面对着凯蒂。“在预审时您承认曾三次将死者从坟墓中刨出,并将他带到他的亲属的家里。您能面对法庭再确认一下这一事实并承认自己有罪吗?”“事实我确认,但我不承认自己有罪。”“可是在预审时您承认了自己有罪。”“这是捏造!预审时我没有承认过自己有罪!”“这是您的铁锹吗?”法官问道。“是的,我用这把铁锹挖掘过死者。但从我的胳膊上取出来的子弹在哪里呢?”“这么说,死者是您刨出来的?”法官没有回答被告提出的问题,却重又向她提问。“是的。”“您的罪就在这里啊。这个事实本身就构成了犯罪。”“是的,我挖了坟墓……但我不认为自己有罪。”“坐下!我请您坐下并遵守法庭的秩序。”“庭已经开了。”凯杰凡的脸上掠过一丝轻微的嘲弄,“判决也已经做出来了!”“坐下!”法官已经失去了耐心。“只要我活着,瓦尔拉姆·阿拉维泽就入不了土。这一最后的判决是不能再上诉的,因为这一判决是上帝为我们两个人做的,为我,也为阿拉维泽……不是三次,我要三百次地把他挖出来!”凯杰凡坐了下来。“敬爱的法官!”凯蒂·巴拉捷里的辩护人站了起来。“被告人激动了,这是可以理解的。现在我请求发言!”“被告的辩护人发言。”法官宣布道。“敬爱的法官们!敬爱的公民们!今天我们这个案子是前所未有的。死者三次被挖出了坟墓!三次!……被告不是为了抢劫的目的而去挖坟,这是毫无疑问的:和死者一起埋葬的贵重东西,一点都没有碰过!这是怎么回事呢?犯罪的目的是什么呢?在预审的时候我曾经想和被告谈谈,但她沉默不语。因此只有在这里,在法庭的诉讼程序中,我们不得不把了解和调查案情的工作同时进行,当然,也还要作出判决。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请求法庭仔细地倾听被告的申辩!”“被告发言!”法官下命令说。凯杰凡站了起来:“你们大家当然都很感兴趣:为什么我要抓住死者不放……我现在正在向往的唯一的一点就是:但愿这不是向死人进行报复。复仇对我来说不是幸福,而是我的不幸,是我的苦难的十字架,但我怎么也摆脱不了复仇的念头……那么,瓦尔拉姆·阿拉维泽是个什么人呢?”被告陷入沉思。她的目光似乎注视着过去,也同时注视着她自己。她艰难地开始叙述起来:“我八岁的时候,他当了市长……”一个戴着贝雷帽的小姑娘、八岁的凯蒂·巴拉捷里在自己家的窗口吹肥皂泡。她非常喜欢玩这个。她家里的房子前面的广场上挤满了人群。奏起了雄壮有力的乐曲声。广场上正在举行选举瓦尔拉姆·阿拉维泽当市长的典礼。在讲台上的是各阶层的居民代表:穿着节日服装的孩子、老头子、男人、女人……挂着不少五彩缤纷的小旗子、标语牌和新市长的许多肖像。游行队伍在进行曲的伴奏下在讲台前通过。他们高举着正在焚烧的扎成巨大稻草人的“资本家”……这时,两个自来水管道工正在广场上修理崩裂的水管子。一个工人坐在装有自来水阀门的洞口,正在使用扳子,另一个怡然自得地喝着咖啡,好奇地看着热闹。“妈妈!喷水池,喷水池!”凯蒂兴高彩烈地喊道。凯蒂的母亲尼诺·巴拉捷里与凯蒂并肩出现在窗口,她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母亲和女儿微笑着注视着广场。这时,两节水管子接合的地方脱开了,一股湍急的水柱直往讲台上喷射,讲台上,一个膀圆腿粗、穿着短短的连衣裙的姑娘高兴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正在发言。在哗哗的流水声和雄壮的乐曲声中,可以听到发言者的片言只语:“危害分子……破坏分子……间谍……帝国主义的代理人……”这时,水柱无情地喷射到了讲演者身边的女速记打字员身上,她正在记录隆重的庆祝大会的盛况。被庆贺的瓦尔拉姆·阿拉维泽本人高高地耸立在一大片人群之上。他也英勇地被水浇準了,但仍然不离开自己站立的地方,因此,没有一个人敢于走掉或者躲开水柱子。显然,受市长庇护的一个市民想要整顿一下秩序。他把工人从事故发生的地点撵走,自己用胸脯去堵住水管子上的缺口,但急涌出来的水柱把他冲到一边。话筒旁边站着的已经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老头子了。他发表着礼节性的贺词:“面孔白净的列夫·尼柯拉耶维契·托尔斯泰早在1893年就写道:‘恶棍总是迫害善的体现者……该隐(亚当之子,亚伯系其兄弟——译者注)杀死了亚伯;基亚夫和彼拉多折磨基督……罗马的历代皇帝鄙视塞奈卡人(北美印第安人的部族——译者注)伊凡四世和他的禁卫兵们……”瓦尔拉姆的下属们终于意识到老头子讲的不是那么回事儿,就急忙走到他身边,于是,另一个发言人立即取代了他。喷水池的水老是潺潺地流着、流着。从水管于里喷射出来的水柱的哗哗声把发言者的声音和乐曲声都盖住了……小凯蒂·巴拉捷里在广场对面的那幢房子窗口大声地笑了起来。水管子终于被堵住了,在显然比原先奏得更响的进行曲的乐曲声中,瓦尔拉姆·阿拉维泽走到了话筒旁边。他戴着夹鼻眼镜,留着小胡子,穿着黑色的紧身军便服,系着武装带,还穿着马裤和靴子。他的敦敦实实的体魄显现出威力和自信心,他开始讲话……。在那幢房子的窗口出现了凯蒂的父亲——画家桑德洛·巴拉捷里。他默默地、脸上没有笑容地扫视了一下广场,把妻子和女儿推到一边,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户。刹那间,他们——站在窗户内的桑德洛与夹鼻眼镜上的玻璃镜片闪闪发光的瓦尔拉姆·阿维里泽的目光相遇了……古老的圣母教堂。桑德洛、他的妻子和他们家的好朋友叶琳娜·柯里谢里都在那里。教堂的墙上都是古老的壁画,但教堂里面却成了实验室了:安放着一些功率很大的、稀奇古怪的形状和颜色的现代组合机件。这座教堂看起来很怪,也有点吓人:上帝的住处和20世纪的一大堆技术装备同时在一起!扩音器里播音员的声音在广播着:“爱因斯坦在逝世前不久,最后一次接高了嗓门把现代科学家的悲剧告诉世界上的人们。他留下的遗言是:‘现代科学家的命运是悲惨的,灵感使他明白事理,使他的内心有独立见解,而他以几乎是超人的努力却创造出了对自己进行社会性的奴役並消灭自己的个性的工具。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政治权力给科学家戴上了牲口戴的兜嘴……难道这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吗?那时候,科学家思想上的自由和他的研究上的独立自主,可以给人们的生活增添光辉並丰富他们的生活。难道在盲目地探索科学的真理时科学家已经忘记了自己在人们面前作为一个人的责任感和自己的人格了吗?……我们的世界正在受到危机的威胁,但是有权对人们的福利或不幸做出决策的人,似乎並不了解这危机究竟有多大。释放出来的原子能改变了一切,但就是没有改变我们的思想方式,我们因此就滑到还从未见过的灾祸中去了。为了使人类能生活下去,就必须以新的方式来进行思考。我们这个时代的最复杂的任务就是:预先防止这种危机的威胁。在这决定性的时刻,我的声音将要以我残存的全部力量来大声疾呼……’‘世界上的伟大思想家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这一节目已播送完了。现在请听轻音乐演奏。”到瓦尔拉姆·阿拉维泽家里来请求接见的有桑德洛·巴拉捷里和这座城市的社会各界人士代表,还有教授们:令人尊敬的玛莉阿姆和年老的莫赛。市长在花园里接见来访者。周围的一切都沉浸在一片绿茵中,鸟儿啾啾地叫着,一句话,这是田园诗般情调的环境。“做实验时的机器的振荡不仅损坏了壁画,而且还导致教堂的墙上出现了裂痕。”桑德洛激动地说道。“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教堂就要倒塌了。而且,这个教堂是用木桩子……我们请求立即制止实验室在教堂里继继做实验,並尽快地给科研机关建筑新的大楼。”“这么说,您是反对科学和进步罗?”阿拉维泽故作惊讶地问道。“我们反对的是毁坏艺术的丰碑的科学。”“敬爱的瓦尔拉姆,”玛莉阿姆也插嘴说了起来,“只有作为市长的您能拯救这座教堂!我们非常希望得到您的帮助。”“道克索布洛!”瓦尔拉姆呼喊他的秘书,秘书正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那一道关于教堂的指示都写了些什么呀?”“说的是关于那座古老的、半倒塌的教堂吧!”道克索布洛一字一句地说道。“谁说它倒塌了?”莫赛发火了。“几乎倒塌了。”“几乎……您听见了吗,敬爱的瓦尔拉姆,几乎!……”莫赛又冒火了。“这座建筑物几乎已倒塌了,它成了危害人们健康的基地,”道克索布洛象机关枪那样快地说道。“在教堂的地基上繁殖起来了许多蛇和竭子,已经没有人到你们的教堂里去了。人们受愚昧的统治並相信人是上帝创造的等等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有人存心不让我们知道:我们大家都是从猿猴变过来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决定把教堂拆除,在原地用原建筑材料……”“你别说啦,道克索布洛,别说啦!”阿拉维泽打断了他。“敬爱的道克索布洛!”桑德洛神情激动地说了起来。“圣母教堂是基督教最伟大的文物之一。它是文化遗迹!难道您不明白:拆毁它,就意味着砍断给人民提供营养並从精神上充实人民的命根子。如果这样做的话,那就索性把荷马、托尔斯泰、但丁、鲁斯塔维利的作品都扔到火堆上烧掉好啦!就停止演奏巴赫、柴可夫斯基、威尔第的乐曲好啦!那我们就把彼得教堂、巴黎圣母院、斯维蒂茨霍维利教堂统统都拆毁好了……敬爱的瓦尔拉姆,我们的教堂里有很多稀世遗宝。这是我们的祖先世世代代地珍藏到今天的,这些遗宝已经丢失得无影无踪了。现在连教堂这座建筑物也要被拆毁……”“把我的关于实验室的指示拿来,”阿拉维泽严肃地对道克索布洛说道。“先生们,瞧,这里是怎么写着的:‘我认为给实验室建筑新的大楼原则上是完全应该的,但由于缺乏资金我们必须暂时推迟这一建筑项目’。您知道吗,敬爱的莫赛,这个问题使我们也很着急。但看来,这件事应当赶紧办,不能推迟,这是你们说服了我。道克索布洛!你有母亲吗?”“有啊……”“她多大年纪了?”“她老了。”“如果她生起病来的话,难道你就不该照顾她吗?这也和这座教堂一样,教堂是六世纪的文物。是我们的历史,我们的骄傲。作为一个儿子,不能扔下生病的母亲不管,任凭她受命运的摧残。道克索布洛,你好好记住……总之,对这几位高尚的人,我们只有说一声‘谢谢’了,是他们让我们看清楚了事情。向我们说明了真实的情况。先生们,我向你们保证,我将竭尽全力来办好这件事……至于说到实验,据我所知,进行这种实验只需要很少的、极有限的功率。因此,实验将继续进行下去,直至新的大楼盖好。”“如果这些高压的机器设备开足马力运转起来的话,”莫赛仍然还有气地说,“那就不仅仅是教堂,整座城市都得化为灰烬了。”“瞧您说到哪儿去啦?看,我当着你们的面把这张文件销毁掉。”阿拉维泽把这张批示撕掉了。“道克索布洛,你可以走了!敬爱的先生们,还有什么事需要我为之效劳的?”“谢谢,我们没事了。”桑德洛回答道。“那么,现在我们可以核实一下个人经历中的一些细枝末节了。敬爱的玛莉阿姆和敬爱的莫赛可以说是贵族血统的代表人物,他们的经历我很了解。至于说到敬爱的桑德洛,那么,这里有一个问题使我很感兴趣,最最亲爱的桑德洛!您有没有听到过有那么一个塔拉斯·塔拉斯柯涅里的什么情况?”“怎么没有呢,塔拉斯·塔拉斯柯涅里是我的曾祖父。”“这么说,原来,我们是同一个祖先,因为我也是塔拉斯·塔拉斯柯涅里的后裔啊。”“怎么回事呢!?”“是啊,是啊……不过回头再来谈这件事。现在我需要您对我说什么吧……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您是住在本城广场上的一幢两层楼的房子里吧?您记得吗,在我被任命为市长那天,当仪式正在进行的时候,有一个小姑娘在窗口吹肥皂泡,这是您的住所吧?”“是的……”“我都看到了,都察觉了!这是什么,是对我存有戒心吧,先生们,是对我存有戒心吧!不过,说正经的,其实,这就是生活啊!有些人在吹肥皂泡,而另一些人则在追缉人民的敌人,你们这些画家们在热情地进行创作。乞丐在要饭,凶手在杀人,妓女们,对不起,在放荡堕落……这难道正常吗?这难道正常吗?!”阿拉维泽突然喊叫起来。所有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但阿拉维泽脸上吓人的表情一下子又变成了亲切的微笑了。“过去是这样。”为了安抚大家他这样说道。“但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们要把我们的城市变成天堂……先生们,这要靠你们的帮助,要和你们一起来干啊!”突然,一种强烈刺激的音乐的狂暴的乐曲声,扰乱了花园里田园诗般宁静的环境。惊惶失色的莫赛环顾四周:只见一片美丽的草地的上空有一个玻璃圆顶,几个穿着中世纪的铠甲的武装警卫在圆顶上来回踱步,他们不时地朝下面张望,注视着这些来访者。“接见结束了!”不知从哪儿出现的一个女秘书说道。叶琳娜·柯里谢里和桑德洛都在米哈依尔·柯里谢里的办公室里。桑德洛激动地在屋子里走动着。“也许,阿拉维泽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他说,他当时不在这里。”米哈依尔竭力想安慰自己的朋友。“那么为什么要逮捕这两个老人呢?你给解释解释!他们有什么罪?发现他们也是间谍啦!当然不是,这与教堂的事有关!”桑德洛不能控制自己了。“他只不过是由于自己撕毁了自己的命令,向他们进行报复就是了!我现在就到他那里去!让他立即释放这两个老人,或者把我也和他们关到一起去!”“冷静一点,亲爱的,这事跟你有什么相干呢?”叶琳娜说道。“我带他们到阿拉维泽那里去的,是由于我的缘故,他们才被抓起来的。这都是为了教堂的事。”“问题不在于教堂!”米哈依尔犹豫地说。“那在于什么呢,在于什么呢?!”“不知道……”“不知道吗?”“桑德洛,你冷静一点。你想要让阿拉维泽怎么样呢?因为他当时不在这里……你别发火,快回家去,我会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好的……”电话铃响了。米哈依尔拿起了话筒。“是啊,瓦尔拉姆!……瓦尔拉姆,在这些问题上我们应当慎重一些……不……是的,当然……谢谢。祝你健康!”他放下话筒,轻松地喘了一口气。“你是个奇怪的人,桑德洛。简直是怪人!瓦尔拉姆把事情都弄清楚了,已经释放了他们。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巴拉捷里家的住宅。门厅里的铃响了。凯蒂开了门,她困惑不解地愣在那里了。道克索布洛和里克塔菲洛夫身穿燕尾服,头戴大礼帽,脸上的表情十分庄严地走了进来。他们一个人的手上拿着红色的郁金香,另一个人拎着一只有一个金丝雀的鸟笼子。从他们背后突然出现了瓦尔拉姆·阿拉维泽,他穿了一件洁白的斗篷,並用高音的假嗓子唱起了一支祝人健康的歌;“穆拉瓦尔热米耶尔”(意即“漫长的夏天”——译者注)。他的助手们熟练地、双声部地跟着他唱了起来。瓦尔拉姆在高音符上唱完了这支歌,道克索布洛和里克塔菲耶夫给他让出一条道来。瓦尔拉姆敞开斗篷,喊了一声:“跳!”于是从斗篷里跳出来了一个九岁的男孩阿维里,这是他的儿子。瓦尔拉姆随手把斗篷扔到了地上,恭敬地微笑着朝这一家的女主人走过去:“我不知道,画家桑德洛·巴拉捷里与伟大的桑德洛·鲍蒂切尔里有多少相似之处,但尼诺·巴拉捷里使我想起了绝妙的圣母鲍蒂切尔里!”这位客人小心翼翼地握住尼诺的手,弯下身去,打算吻它一下,但突然他象是软弱无力地向她的脚前倒了下去,又立即笑着一跃而起并继续说道:“我是不是把您吓着了,尼诺,对于一般人可以吻手,而对于女神和圣洁的人应该拜倒在脚下!”于是他把嘴唇贴在女主人的连衣裙下摆上。受惊的凯蒂紧紧地依偎着父亲。桑德洛严肃地、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地注视着不速之客假模假样的演戏。“亲爱的尼诺,”瓦尔拉姆继续说道。“我听到过很多人谈起你们,谈起画家桑德洛·巴拉捷里和他的美丽的夫人……我早就向往着要认识你们,想来看看画,但因为要等着米哈依尔和叶琳娜陪我来,可他们老是没有空……”阿拉维泽狡猾地向正在尼诺家作客的叶琳娜·柯里谢里看了一眼。“诬告,瓦尔拉姆先生,这是诬告!不是我们,而是您老是没有时间,最近您尤其忙。”叶琳娜回敬了阿拉维泽。但瓦尔拉姆已经把女人们丢在一边了,他走到这一家的男主人身边。“亲爱的桑德洛!我要为我的过于积极的助手们请求您原谅。好在您已经及时地为受到不公正指控的老人鸣了不平,否则,还不知道这些正直诚实的老人会处在什么境遇中呢。他们在那里呆了多少天了?”“整整一昼夜。”桑德洛阴郁地同答道。“想必,这两个可怜的人害怕了吧?”“没有太害怕。他们不是胆怯的人。”“他们终究是久经考验的人了,是吗?这位令人尊敬的莫赛,还有这位杰出的玛莉阿姆……”“这是这一家的主要成员凯蒂·巴拉捷里!”叶琳娜向客人们介绍这个小姑娘。“噢,敬爱的凯蒂……给!”瓦尔拉姆把有一个金丝雀的鸟笼子递给了她。“谢谢。”“现在,凯蒂,你把阿维里请到自己的屋子里去玩吧。”尼诺说。凯蒂拉着阿维里的手,把他带到儿童游艺室去。“桑德洛已经认识这位令人尊敬的卡依霍斯洛·道克索布洛了,”阿拉维泽向主人介绍自己的随从。“至于说到这位盖诺·里克塔菲洛夫,想必,他的姓会使你们想起‘里斯塔菲拉’这个词儿,这是儿童的一种击棒游戏……就是用一块小木头去击打一根小木棒……不过我的这两个伙伴可都是第一流的歌手……开始!”随着瓦尔拉姆的一个手势,所有这三个人一起唱了起来。“好!”桑德洛嘲讽地微笑着鼓起掌来。“这也是一种天才啊,”瓦尔拉姆骄傲地说道。“亲爱的女主人!请原谅,我们有点醉了,我们又说又唱的……甚至稍稍有点站不住了!但我们不会打搅你们太久的。”阿拉维泽扫视了一下这间屋子的墙,四壁都挂着桑德洛的画。他的脸变得严肃起来,并且看得出有很多想法。他把声音压低成了细语。“桑德洛,”他满怀热忱地说,“您的任何一幅作品都会给世界上最好的博物馆增光的。我们正是需要这样的绘画:严肃、有思想、深刻……”瓦尔拉姆挽着桑德洛的胳膊,让他跟着自己走。“亲爱的桑德洛!难道不能让我们的现代人都有这样的充满崇高精神、热情洋溢的脸,而不是千篇一律、彼此相似的面孔?为什么不能把现代的劳动的姑娘画成圣母的样子呢?还有什么会比劳动着的人更美的吗?不会有什么的!虽然,您知道,我们也还会有敌人,甚至会有许多。难道不是吗?亲爱的叶琳娜!”他突然转身向着叶琳娜。“当然,这是真正的真理啊!”她高兴地随声附和道。“有人会说,我们要这种艺术干什么?这可是室内的、小客厅里的绘画啊,这实际上是逃避现实啊。那我就会回答他们说:有时候逃避现实意味着到更真实的现实中去。人民需要伟大的现实,虽然……您知道,我们的敌人会怎么来解释这一点呢?他们会说这是号召人们信仰无政府主义!不折不扣的无政府主义!是啊,是啊。这是谁啊?”瓦尔拉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一张画,问道。“好样的,桑德洛,好样的!这是我们的尼诺。一张杰出的作品啊!”瓦尔拉姆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下属。道克索布洛张着嘴在观看一张裸体模特儿的素描。里克塔菲洛夫在欣赏映照在画框玻璃上的自己的脸。“要是能窥视一下这些画中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一定很有意思吧?嗳,桑德洛!他们至少都是有文化的人!你想象不到,我和米哈依尔出于工作的责任感不得不和一些多么无知的人打交道。难道不是这样吗?亲爱的叶琳娜。”“是的,完全是这样。”叶琳娜已经做好准备这样回答道。“现在不是那些死气沉沉的匠人,而恰恰是象你们这样的艺术家应当和我们在一起。我们肩负着伟大的使命:我们应当开导人民,提高人民的女化水平。”“瓦尔拉姆先生!”桑德洛突然粗暴地打断了他。“难道我能以自己的画,或者您能以您的勤奋工作去开导曾经创作过‘虎皮武士’这样的作品的人民吗?只有教会的牧师、人民的精神上的英雄才能开导人民。”瓦尔拉姆没有回答。他久久地、以洞察一切的目光望着桑德洛,然后表示赞赏地说道:“谦虚能给人增添光彩!说实在的,亲爱的桑德洛,我算是什么教会的牧师啊。但是……再等待一些时候,不要来催促我们,给我们一段时间,时代会造就英雄的……很可能,考验的时刻很快就会到来,对您,对我都将是考验。”在儿童游艺室里,凯蒂和阿维里站在一个有基督受难像的小十字架面前。“为什么要折磨基督?”阿维里问道。“他有什么过错呢?”“没有。他因为坚持真理而受到折磨。”小姑娘回答道。一道阴影在阿维里的脸上掠过。“你别害怕。”凯蒂忙着安慰他,“基督没有死,他复活了,而且象鸟儿一样地飞到天上去了。天上只有好人。坏人到不了那里的。”“为什么?”“坏人太重。”“为什么会重呢?”“因为他的罪恶太多。好人是纯洁的灵魂。而灵魂很轻盈,它象鸟儿一样,不难飞起来。”“你怎么知道的?”“妈妈说的。你知道吗,这个十字架能显灵。如果在临睡前或者在新月出现的时候,向它祈求什么的话,都能应验。”“都能应验?”“都能。”“难道都能应验?”“都能。”尼诺走进屋来,她给孩子们拿来了水果。“那它能使我的妈妈复活吗?”阿维里低声问道。尼诺走近小男孩,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你没有妈妈吗?你妈妈爱你。她和天使们一起在天堂里。她一直在望着你,想着你……”“尼诺!”客厅里有人在喊她。“马上就来。”尼诺慈爱地在小男孩的前额上吻了―下,走出去了。客厅里,瓦尔拉姆以他那训练有素的嗓子正在用意大利语唱着歌剧《游吟武士》(意大利音乐家威尔第的作品。——译者)中马恩里柯的咏叹调。道克索布洛和里克塔菲洛夫把嘴唇绷成一个吹奏乐管的样子,起劲地吹着,代替着乐队。为了对客人表示殷勤热情,桑德洛、尼诺和叶琳娜都端坐在沙发上,怀着害怕、惊讶和暗自嘲讽等复杂的心情,倾听着这个即兴的音乐节目。瓦尔拉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几乎令人难以相信的高音符唱完了这支歌。观众热烈地鼓起掌来。瓦尔拉姆端起了架子鞠着躬。他的“乐队”机械地、象带发条的洋娃娃那样准确地重复着上司的鞠躬和微笑。“我们该走了,”瓦尔拉姆矜持地说道。“阿维里!”凯蒂从儿童游艺室里跑出来请求道:“瓦尔拉姆叔叔,能让阿维里再呆一小会儿吗?”“再呆一小会儿可以,”瓦尔拉姆宽容地答应了。“但只能再呆一分钟。”“敬爱的瓦尔拉姆,”女主人微笑着。“您再给我们唱点什么吧!”“我很乐意。”瓦尔拉姆摆出一副架势,突然朗诵起来了:我要召唤死神,我不能再看到有身份的人请求施舍,谎言嘲弄莫理,小人物穿着华丽的衣服,美好的事物被做出错误的判断,童贞遭到狂暴的凌辱,耻辱受到不恰当的尊敬。黑夜被软弱俘虏,直率被视为愚蠢,愚昧戴上了智慧的预言家的面具,灵感受到压制,公正为罪恶效劳。“威廉·莎士比亚,第66首十四行诗……”瓦尔拉姆结束了朗诵。“不过……定下的制度还得遵守。阿维里……快跳!”他命令道。阿维里急急忙忙地在凯蒂的脸颊上吻了一下。“我还会再到你这儿来的!”他一边走一边对她说,接着立即跳上了窗户敞开着的窗台上,从二层楼一下子就蹦到了街上。妇女们大声喊叫起来。凯蒂奔跑到窗口:“妈妈,他跳出去了!”瓦尔拉姆披着他那件白斗篷也已经出现在窗口了。他很怪地笑了一下,跟随着儿子飞奔出去。道克索布洛和里克塔菲洛夫也依次从窗口跳了出去,象幽灵一样地消失在黑夜中。“丑角……打诨的小丑……”桑德洛透过牙缝含糊不清地说道。突然门铃响了。尼诺去开了门。出现在她眼前的又是瓦尔拉姆。“对不起,尼诺……”他带着一深深的忧郁神情说道。“又是我……我的傻孩子把你们的十字架拿走了,说是凯蒂送给他的……”他恭敬地把那个有基督受难像的小十字架递给了她。“这孩子相信,这个十字架能使他的妈妈复活。好在我及时发现了……请珍藏起来吧,这是很宝贵的东西。”瓦尔拉姆眼睁睁地盯着这个女人。“亲爱的尼诺,请把我列入您的许多崇拜者的名单中去吧……我请求您……”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的,並且还恭恭敢敬地吻了一下尼诺的手。夜。巴拉捷里的家里很安静。桑德洛坐在钢琴旁陷入沉思。尼诺蜷曲着身子躺在安乐椅上。看来,在睡梦中也有什么事情在惊扰她。桑德洛用手指轻轻地弹奏着琴键。在他演奏的令人惊慌不安的曲调的伴奏下,尼诺梦见…………尼诺和桑德洛为了逃避无形的追踪者,在地下室的狭窄、昏暗的走廊上奔跑。可怕的追逐在没有行人、被耀眼的灯光照亮着的街道上继续进行。身穿铠甲的骑士们、跟随在他们后面的乘着敞篷汽车的瓦尔拉姆在追捕这对惊恐的夫妇…………在这两个逃亡者面前突然展现出了一片开垦过的田野。极目远眺,可以看见有几头套在一起的牛和一个头发花白的庄稼人在犁地。闪闪发亮的犁铧翻起一块块肥沃的土块。尼诺和桑德洛向这个农民奔跑过去,请求他救援他们……穿着铠甲的骑士们和乘着敞蓬汽车的瓦尔拉姆也突然出现在田野上。他们搜索这两个逃亡者;但没有找到任何人,只好转身回去……被土一直盖到齐脖子的尼诺和桑德洛躺在犁沟里。这位农民不安地目送着这些离去的追捕者,随后他也离开这片土地追赶他们去了……躺在犁沟里的尼诺吓得忽然眯缝起眼睛:她一眼看到瓦尔拉姆得意洋洋地笑着站在她身边,正在唱着歌剧《游吟武士》中马恩里柯的咏叹调…………尼诺在惊慌中醒来了。“你怎么啦?”桑德洛问道。“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桑德洛!我们离开这里吧!我们到一个什么边远的地方去吧……”尼诺泪流满面地低声说。“如果他们想要抓我们的话,就是从地底下也会把我们抓出来的。”“天哪,我做的梦就正是这样!怎么办呢?那怎么办呢?!”“尼诺……”桑德洛苦笑了一下。“你现在使我想起了那只兔子,兔子死命地跑着。‘你往哪儿跑啊?’有人问它。‘他们说要去抓狼啦!’‘这和你有什么相干呢?’‘等他们抓住了你,你再向他们证明,你不是狼不就得啦!……’嗳,我的胆小鬼!”门厅里的铃响了。“桑德洛……这是他们!这一定是他们!”尼诺害怕地窃窃低语道。桑德洛开了门。几个穿着铠甲的武装警卫人员走了进来。“祝你们府上平安!您是桑德洛·巴拉捷里吗?”“是的。”“您得跟我们走一趟。去不了多久就可以回来的。”“好吧!”桑德洛回答道。武装警卫人员开始“行动起来”:他们干练地把墙上的画都取下来打算拿走。一个警卫人员走到钢琴旁边,在琴键上敲击几下,弹奏出一支非常简单的曲子,但调子一点儿都不准。尼诺似乎发呆了,默默地注视着正在发生的事情。桑德洛故意动作缓慢、举止文雅地穿上衣服、系上领带、戴上帽子。尼诺目不转睛地望着正在乱弹钢琴的那个警卫人员。刹那间,透过他那盔形帽的铁甲,尼诺似乎看到瓦尔拉姆的那副夹鼻眼镜上的玻璃在闪闪发光。桑德洛被带走了。临行前,他最后望了一眼光秃秃的墙壁和妻子那孤零零的身影……在米哈依尔·柯里谢里的办公室里,瓦尔拉姆·阿拉维泽在等待着自己的这位上司。愁眉不展的柯里谢里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连望都没有望瓦尔拉姆一眼,就在办公桌旁坐了下来。“您好,敬爱的米哈依尔。”瓦尔拉姆恭敬地说道。“你们根据什么逮捕了桑德洛·巴拉捷里?”柯里谢里竭力压着怒火问道。瓦尔拉姆一言不发地从公文夹里取出一张纸来递给米哈依尔。“这是什么?”“您读读吧。”柯里谢里念道:“‘最近一个时期,某些瞥脚画家的拙劣的绘画带有个人主义的色彩……这个骄傲自大的流氓画家……他和一些无政府主义的诗人有联系……前天傍晚五点钟,在一群画家的圈子里,他公开威胁说,要是有谁哪怕用一个手指去碰一碰圣母教堂,他就要用祖传的短剑砍掉那个人的手。请向,是谁在保护这个狂热分子,並为他举行个人画展?无政府主义者巴拉捷里的绘画是我们的文化的耻辱,它对于我们的社会是有害的。如果你们不处理这个心怀叵测的人,那我们该告到哪儿就告到哪儿!……一群画家。’那么,这封信就成了逮捕巴拉捷里的理由啦?!”柯里谢单怒气冲冲地问道。阿拉维泽沉默不语。“我问你?……由于这张胡说八道的纸,这张伤天害理的纸,你们就把他逮捕了?我们的敌人是那些写这封信的人!我的天哪!你们全都疯啦。都要发精神病啦。巴拉捷里是我的朋友,而且,他还是我培养的人,我为此感到骄傲。这成了什么啦,难道我的朋友和我培养的人是敌人吗?”“我倒是都朋白,可这对于写这封信的那些人来说,並不是理由!”“那么,可能,这位画家的天才对他们来说也不是理由罗?”“他们想必是指他的立场吧……”“你说的是什么立场?天才就是善良,而善良就已经能说明立场了!”“敬爱的米哈依尔,我理解您,桑德洛·巴拉捷里是您的朋友,也是您培养的人……顺便说一句,您知道吗,他是我的亲戚?”“不,我不知道。”柯里谢里戒备地说道。“是啊,是啊!甚至还是近亲呢!……敬爱的米哈依尔,您可以写一份异议书……”瓦尔拉姆谄媚地笑着向他建议。“巴拉捷里反正刚被捕,他还没有被定罪。我仅仅是执行人民的意志。要知道,有很多人,很多群众是支持这封信的,而来自群众的每一句话对我来说都是最神圣的,您写一份异议书吧,敬爱的米哈依尔,您写吧!”柯里谢里被弄糊涂了,他不明白怎么回事儿,但他感觉到,有人在把他往哪儿引,有人在做圈套给他上,他问道:“写吗?”“您写吧,我一点也不反对。”“等一等,等一等!你不反对,这什么意思啊?你会拥有什么来反对真理的呢?”“真理?”“是啊,真理。”“我没有什么可以来反对真理的。”“那我就写!”柯里谢里的嗓音里带着威胁地说道。“您写吧……只不过请您考虑一下,这里还有这封信呢!”他指一指“一群画家”的那封信。“这封信算什么?这封……这封卑鄙下流的信算什么?”他狂怒地把这封信撕得粉碎。“你说的是这封告密信吗?”“您称之为告密信的这张纸是一份正式文件,它已经在千百个单位被登记签收了。”“让登记签收的单位把它退回来!”“这是不行的,敬爱的米哈依尔……”瓦尔拉姆装出一副特别恭敬的样子,象对小孩子那样耐心地解释道。“在这个问题上,对不起,我必须站在大多数人的立场上,因为是大多数人决定一切的。”“什么样的大多数,是被你庸俗化的大多数吗?―个聪明人要比一千个白痴强得多!”“我知道您怎么看我,敬爱的米哈依尔……您可以为巴拉捷里辩护。一个人的辩护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只不过您记住一点:您面对着写这封信的人们袒护一个敌人!是的,是的!您的这个朋友,也就是我的这个亲戚从今以后是我们的敌人。他是敌人,而我们是他的牺牲品。”“谁是敌人?谁是敌人?”柯里谢里扯着嗓子大声地喊叫。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举手狠狠地搧了阿拉维泽一个耳光。瓦尔拉姆的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的微笑。他默默地注视了自己的上司一会儿,然后象军人那样地碰了一下鞋后跟,转身走出了办公室。监狱门口。值班室的小窗口外,来要求转交东西的人排着长长的队伍。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从队伍旁边急匆匆地朝前走去,她一边走一边说道:“孩子可以不排队。让我过去吧,我带着孩子。”当她走到了窗口,她几乎大声地喊了起来:“巴阿卡什维里。”“证件,”窗口内发出一个冷漠的声音。“你要转交的东西给你收下了。”这个女人感到轻松地喘了一口气。大家都羡慕地目送着她。“柯列里·艾里斯巴尔!”窗口内响起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声音。“已经被流放了,而且被剥夺了通信的权利!”“他被流放到哪儿去啦?到哪儿去啦?到什么地方去啦?”一个不走运的女人绝望地喊道。“您莫不如说,他已经不在人世了……他死了……别折磨我们啦!”穿着铠甲的武警人员把她从队伍中拉了出去。尼诺带着女儿走近窗口。“巴拉捷里……”她胆怯地说道。“已经被流放了,而且被剥夺了通信的权利。”还是那个没露面的人的声音回答道。尼诺跑进了米哈依尔·柯里谢里的接待室。女秘书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通往办公室的门,她把这个来请求接见的女人推到了走廊里。“我亲爱的,不能进去……米哈依尔·柯里谢里被捕了……刚把他带走……您走吧,要不,您自己会倒霉的。您走吧,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受到震惊的尼诺独自站在走廊里。靠墙放着很多有瓦尔拉姆·阿拉维泽的画像的标语牌。尼诺思索着缓慢地走近这些标语牌,把它们推倒在地上,狂怒地用脚踩着。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了瓦尔拉姆本人,他正微笑着在注视她。“敬爱的瓦尔拉姆,请您帮帮忙吧……桑德洛快要完了……救救他吧……”这个女人哀求地低声说道,她在瓦尔拉姆面前跪了下来,吻着他的靴子。瓦尔拉姆撇着嘴胜利地微笑着,带着蔑视的表情从趴在地上的尼诺身上跨了过去。一个小男孩从街上往一间地下室的窗口张望着,这间地下室现在是尼诺和她女儿的住所。“尼诺阿姨!”他非常小声地说道,“有一些圆木运到了车站……据说,被流放的人把姓名和地址留在了圆木上……也许,桑德洛叔叔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妈妈让我来……”“凯蒂,快起来……快点,快点……”尼诺急急忙忙地给凯蒂穿上衣服,自己披上披肩,走出了家门。3月的一个阴霾的日子。火车站的堆货场。一大垛、一大垛的木材堆放在站台上。一个身穿丧服、头发花白的女人焦急地在一根根粗大圆木的黄色横断面上寻找她的亲人的名字。尼诺和凯蒂沿着满载木材的一节节列车奔跑,她们也急切而激动地在一根根圆木的横断面上仔细察看一个熟悉的名字。“妈妈!”传来了一个孩子的兴奋喜悦的呼喊声。“我找到了,找到了!”小男孩带着喜讯跑回城去了。哪儿也没有找到巴拉捷里的姓名。疲惫绝望的尼诺和凯蒂不抱希望地在车站所属的那一片场所来回地转悠着。而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那个花白头发的女人似乎已和一根圆木粘贴在一起了。她脸上流着眼泪,一个劲儿地亲吻着刻在木头上的字,深情地低声说着什么。……天已经暗下来了。下起了雨。车站上除了尼诺和凯蒂,已经没有人了。小姑娘凯蒂坐在一大堆锯末上,不断地抓起一把把锯末,让它们象沙子那样地从她的手指缝里往下漏……阳光照耀下的一片绿色的小草地上放着一架钢琴。鸟儿啾啾地叫着。蝴蝶来回地翩翩飞舞。轻风吹拂着小草……一个身穿燕尾服、头戴花环的年轻侦査员和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美丽的新娘在一起合奏门德尔松的《婚礼进行曲》。穿着铠甲的武警人员把被捕的桑德洛·巴拉捷里带来了。那个穿白连衣裙的姑娘用一块黑纱蒙住了自己的眼睛,手持宝剑和天平,变成了司法女神忒弥斯。一出荒诞的戏开始了:这位侦查员新郎跳到了钢琴上,着手进行审判。“您请坐在安乐椅上,巴拉捷里,或许,您要抽烟吧?”“谢谢,我不抽烟。”“请相信我,及早坦白认罪会对您的命运有好处。一个秘密组织的领导、主要负责人米哈依尔·柯里谢里提到了您的名字,说您是这个秘密组织的一个积极分子。”“为了从我这儿获取假口供,就诋毁一个正直的人,这是不道德的。”“凡是对共同的事业有利的事情,就是道德的。”“让无辜的人说假话并惩处他们,这对共同的事业有什么好处啊?”“我们有确切的材料证明:这些‘无辜的人’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民族的敌人。”“譬如,就象我这样的人吗?”“怎么,您不相信我说的吗?!”“怎么能相信你们呢,比方说,你们毫无根据、没有任何理由地把我这样一个人抓了起来!而现在你们又采取各种手段迫使我招认假口供并签字画押。”“假口供?那如果让您和米哈依尔·柯里谢里面对面地对质呢,到那时候您可怎么说呢?”“谁也不能使我相信:米哈依尔·柯里谢里是敌人。如果象柯里谢里这样一些诚实的人都要抓起来的话,那就全国的人都得抓起来了。”“把米哈依尔·柯里谢里带上来。”侦査员对一个武警人员说。武警人员把柯里谢里带来了,他很瘦,象一个受难圣徒,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衫。“柯里谢里,您是不是‘庞托斯’的间谍?”侦查员问道。“是的……”“您有些什么间谍任务啊?”“我应当挖一条从孟买通到伦敦的地道。”柯里谢里回答道。“谁帮助您干这事呢?”“所有参加阴谋活动的人。”“具体地说呢?多少人啊?”“两千七百人!”“他们的姓名,您当然记不得了吧?”“有一份参加秘密活动的人的名单,我想,您不难找到它的。”“你们进行一些什么样的破坏活动呢?”“为了消灭居民,我们培育‘有毒的玉米’。”“桑德洛·巴拉捷里是不是你们组织的成员?”“是的。”侦查员满意地微笑了。他搂着“忒弥斯”的腰,把她带往灌木林中,并将两个被捕者暂且撂在了一边:“你们在这儿聊着。我离开你们一会儿,等我办完自己的事再回来。”剩下了柯里谢里和桑德洛两个人,他们先沉默了一会儿,后来,柯里谢里确信侦查员已经走了,就说道:“听着,桑德洛。我想了很多,夜里整宵整宵地都在思考。我们应当尽可能地多指责一些人并称他们为民族的敌人。他们不可能把所有的人都抓起来,而当被指责的人数达到非常、非常多的时候,那么上面,他们就会想到要召开一个紧急会议来弄清楚:所有那些使政府迷惑不解的罪犯都是些什么人。你懂吗,桑德洛?这是策略,是有心计的、故弄玄虚的策略:我们什么都招认,把什么事情都说到荒谬绝伦的地步,说成一派胡言,我们招认一千次荒谬的口供,说什么挖一条从孟买通向伦敦的地道等等……最后,政府会明白一切的,会激愤起来并用自己的铁腕掐住恶棍们的脖子,把他们消灭掉的。所有招认的这一切都是靠胡编的智慧才想出来的。你懂吗,桑德洛?”桑德洛的脸上呈现出惊讶、张皇失色和恐惧的表情。两眼饱含着泪水。看到他这副样子,柯里谢里仿佛是从荒唐的梦中睡醒了过来。他的脸由于痛苦而抽搐着,从胸腔里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吼声,他用头去撞击钢琴盖。城市广场上又是一次庆祝大会。响彻着雄壮的进行曲。瓦尔拉姆·阿拉维泽在讲台上发言:“我们不应当相信人,既不相信他所做的事情,也不相信他所说的话!我们应当提高警惕并善于识别敌人,”他歇斯底里地大声喊叫着,自己非常激动并想让群众也激动起来。“这就是我们今天的首要任务。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先生们!使情况变得复杂的是:每三个人中就有四个敌人!是的,是的,你们不必惊奇!一个敌人比起一个朋友来,在数量上不是等同的,一个敌人的实际数量要超过一个朋友!过去一直都是这样的!今天也仍然是这样……祖国处在危险的情况中,先生们!但愿我们的人民变成一个紧握着的拳头,变成敌人无法攻克的中国长城。既然我已经提到了中国的智慧……”瓦尔拉姆笑了并用甜腻腻的声音继续说道:“孔夫子说过:‘在一间黑屋子里要抓到一只黑猫很不容易,更何况,也许黑猫没在那里。’毫无疑问,我们面临的是一个最困难的任务。但对我们来说,障碍是不存在的。如果我们愿意的话,我们就要在黑屋子里抓黑猫,甚至也许黑猫没在那里……”庆祝大会的喧哗声甚至在叶琳娜的办公室里也能听得到,此刻,尼诺正在那里等待着主人的到来。叶琳娜在学校里教完了课,手上拿着一个地球仪走进来了。“你来了,太好了,”叶琳娜说道。“有什么新的消息?”尼诺伤心地摇摇头。“等一等,我现在马上就去了解所有的情况。”叶琳娜拿起电话听筒。“请接317……妮卡吗?是我在给你打电话。尼诺在我这里。没听到什么关于我们的亲人的消息吗?是的,明白了。好。”“那么,尼诺,你听着,”叶琳娜说。“一切将会象我们希望的那样。逮捕桑德洛和米哈依尔当然是一个错误。我们应当耐下心来,你和我都该这样做。你看,妮卡都会去了解清楚的。等他们把事情弄明白了,会把这两个人都放出来的…你该鼓起勇气来,尼诺!记住?你有一个凯蒂。你要对她负责。我确信,一切事情都会顺利解决,都会很好的。他们不可能不了解真相,不可能不把桑德洛放出来!……尼诺!现在我在为你的小姑娘考虑。凯蒂首先应当成为一个好公民,成为一个令人尊敬的女人。你的不幸不应当给她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叶琳娜越说越慷慨激昂起来。“你别忘了,我们是在为一个伟大的事业服务。以后世世代代的人将会自豪地想起我们来的。”她的眼睛闪亮着,似乎已忘记了尼诺,正面向着看不见的人群:“因为我们的事业的规模很大,当然,我们的错误也就会很多。甚至无辜的人会成为牺牲者,这样的事也是会发生的。但我已经听见,亲爱的,我已经听见贝多芬的《欢乐颂》,这支曲子必然会在不久的将来响彻在整个大地上……”叶琳娜象祈祷似的垂下了两手,用德语唱起贝多芬的《欢乐颂》来了:快乐,美丽的神火辉煌依里茜姆的儿女我们歌颂圣火的炽热,如入了神圣的天国。(见《贝多芬的命运和创作》一书第151页。天同出版社印行。——译者)……在尼诺的恶梦中,《欢乐颂》的曲调仍在响彻,而且还出现了劫数难逃地去赴死刑的桑德洛的形象。一支普天颂赞的合唱曲一直伴随着桑德洛去蒙难的路途,在桑德洛被钉上十字架的一刹那,地狱里的一声爆炸的巨响把合唱曲打断了。尼诺在惊恐中醒来了。“出什么事啦,妈妈?”凯蒂问道。“我们再也没有爸爸了……”“什……么?”窗外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轰隆声。母亲和女儿跑到了街上,只见什么地方的火灾的一片反光。“圣母教堂被炸掉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清晨。尼诺在敲叶琳娜家的门,没有人来开。最后,一个惊恐的女人从邻居家的门内探出了身子来:“您敲什么啊?那儿什么人也没有。叶琳娜被抓走了……您没看见吗?他们家的住宅都被查封了。”尼诺软弱无力地倒在台阶上哭了起来。瓦尔拉姆·阿拉维泽的豪华的办公室里堆满了古色古香的东西,象是一家古玩店。道克索布洛的头从门口探了进来,随后他本人走进来了。瓦尔拉姆恭恭敬敬地不知在跟谁打电话。“是的……明白了……好的……”“我给带来了,敬爱的瓦尔拉姆!”道克索布洛说。“一定的。是的。再见,祝一切顺利。”瓦尔拉姆打完了电话,把目光落在走进来的人身上。“你把谁带来了?”“就是这些人……达尔巴依谢里。您的命令已经执行了。”“什么达尔巴依谢里?”瓦尔拉姆不明白地问道。“就是您让带来的那些人。”“我责令你了?你怎么,发疯了啊?”“敬爱的瓦尔拉姆,是您命令我去搜寻所有姓达尔巴依谢里的人并把他们带来。所以我就带来了。”瓦尔拉姆怎么也想不起来这说的是哪一档子事儿。“他们在哪儿?”道克索布洛跑到窗口,用手指点着:“在下面,在卡车上。”瓦尔拉姆从窗户里望出去,只见在监狱的院子里停着一辆卡车,车上挤满着被抓来的人。“立即把他们放了!”瓦尔拉姆严厉地说道。“我以为您会说一声谢谢。我给运来了满满一卡车,可您非但不表扬我,还……里克塔菲洛夫一共只抓来一个间谍,可他却得到了一套五居室的住宅和一张奖状。别人就是走运!”“跟你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去做,要不然,你自己将要取代他们去坐牢。立即放他们回去!”“敬爱的瓦尔拉姆,难道我白费劲了吗?”道克索布洛唠唠叨叨地抱怨道。“我整整一个月就象一个密探似的追踪这些该死的家伙们,好容易把他们都搜罗到了一起……准备把他们关到地窖里去,您可怜他们了还是怎么啦?不是今天,而是明天会用得着他们的!”“你去向这些人道歉,并且释放他们!然后你自己再回来,坐到这张桌子跟前来写……”“坐到这张桌子跟前?”“是的。你写一份辞职申请报告!”“可您是知道我不识字的。”“滚开!”瓦尔拉姆嚷了起来。道克索布洛从办公室飞跑了出去。瓦尔拉姆按了一下电铃的按钮。女秘书走了进来。“你说说,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儿?”瓦尔拉姆问她,朝窗户那儿指了指。女秘书朝他弯下身去,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随后她走出办公室回到接待室,朝道克索布洛微笑着,替他把通往办公室的门打开:“道克索布立契克(道克索布洛的昵称——译者)……您请!”瓦尔拉姆狡黯地微笑着:“好吧,见你的鬼……也见他们的鬼吧!把他们所有的人都关起来!”“谢谢,敬爱的瓦尔拉姆,谢谢!”道克索布洛讨好地弯下腰去,倒退着向后走着,离开了办公室。瓦尔拉姆唇边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他的脸上显出了疲惫、忧虑的表情。一个扫院子的人偷听到了在巴拉捷里的地下室里正在进行的谈话。瓦尔拉姆的女秘书站在尼诺面前:“别害怕,尼诺。好好听我说。今夫夜里有人要来抓你们。这是钱和火车票。您得抓紧时间,也许,还能得救。”女秘书走了。尼诺立即行动起来。“凯蒂,快一点,快一点……”她催促着女儿。“我们要走了。”她十分紧张地收拾东西,给小姑娘穿好衣服……“祝府上平安!”门口响起了熟悉的问候声,紧接着,几个穿着铠甲的武警人员走进了屋子。“您是尼诺·巴拉捷里吗?”“是的……”一辆坐着武警人员的带篷载重汽车在深夜的街道上行驶着。汽车开进了监狱的院子。在铁门旁,一个武警人员打开载重汽车的门,把凯蒂从车子上拽了下来。车门又砰地一声类上了。“妈妈,妈妈啊……”小姑娘拼命地叫喊着向载重汽车扑过去。运载着尼诺·巴拉捷里的汽车隐没在监狱的大门内了。“就这样,我永远和自己的妈妈分开了。”凯蒂·巴拉捷里讲完了自己痛苦的经历。法庭上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人都受到了刚才听到的事情的强烈影响。第一排坐着阿拉维泽一家的代表人物,古莉柯不安地望着儿子托尔尼凯。瓦尔拉姆的年轻的孙子的脸象死一样地苍白,他眼睁睁地盯着被告。巴拉捷里一家的经历使他受到的震动最大,因为这段故事中的主要人物和一切灾祸的肇事者是他亲爱的祖父、他最崇拜的瓦尔拉姆·阿拉维泽。“我已经讲完了。”凯蒂看了看坐在法庭上的人,继续说道:“我以自己的名义以及所有被不公正地惩处的人的名义,要求瓦尔拉姆·阿拉维泽的亲人用自己的手把瓦尔拉姆从坟墓里挖出来!”“我抗义!”愤怒得不能自控的阿维里·阿拉维泽从坐位上跳了起来。“您在这里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和诽镑!”法庭对于在被告和阿拉维泽的家庭成员之间发生的争吵的反应很强烈,审判官、检察官和辩护人都参与了争论。“诽镑?你们拿出证明来,我诋毁了什么!”凯蒂·巴拉捷里挑衅地说道。古莉柯象一头母老虎那样地向凯蒂扑过去:“你要我们怎么,不把死者埋葬掉?”“对,你们不应当把他埋葬掉。应该把他扔给乌鸦,让乌鸦把他撕得粉碎!把他埋葬掉,就意味着原谅了他,不让大家看到他的所作所为。我再一次公开声明,如果你们不把他挖出来,那我就要把他弄出来,我不让他埋在土中!”阿波尔隆从座位上喊了起来:“这是个疯女人,先生们,她是疯女人!难道你们没有看见吗?法庭对她有什么作用啊?她是个不正常的人!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你是个多么卑鄙的家伙啊!”“立即离开法庭!”审判官向阿波尔隆提出要求。“这怎么,离开?你明白吗,你们就坐在这里,张着嘴,听这个蠢女人胡扯吗?我们也是活在世界上的人,我们也是什么都知道的!”阿波尔隆被带出了法庭。审判官站了起来:“还有什么问题要向被告提的吗?如果没有问题要提了,那就请允许我们就此结束今天的法庭审讯吧。”在空旷无人的法庭上只剩下了托尔尼凯一个人。他想起了祖父,祖父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几年,避开了人们,是在堆放东西的库房里度过的。他只允许孙子去看望他,只相信孙子一个人。在这个白头发、下巴上长满短髭、一点都不整洁的老头子身上,很难认出这就是昔日的命运的娇宠儿、有无限权力的瓦尔拉姆。在托尔尼凯凝神思索的视线前面再现了祖父生命中最后几分钟的情景。他听到了祖父的充满恐惧、神经失常的喃喃低语:“谁也不是没有做过坏事的,我的孩子!我们大家都诞生在罪恶中。救救我,托尔尼凯,救救我!太阳升起来了,太阳!”“别害怕,爷爷,这里很暗,什么也看不见的!”孙子企图安慰瓦尔拉姆。“你看,一道光线,看见了吗?这道光要求我什么呢?它为什么老追着我?让我们把这道光遮住吧,把它遮住吧……要不然我要流血了。”“为什么要流血,爷爷?”“你看看我的手指……看见了吗,手指在滴着血。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就会流血。快一点,我的孩子,把光遮住吧,遮住吧。要不,我身上所有的血都会流出来的!”“快别这样说啦,爷爷!你立即别这么说,安静下来!”突然,瓦尔拉姆象一头受伤的野兽那样咆哮起来。他不再看着和听着孙子了,而是转身对着库房墙上的一道缝隙,因为阳光正是从那里透射进来的。“为什么老追着我?为什么要钻到我的心灵中去?”瓦尔拉姆对着太阳嚷道。“你要在我身上挖掘什么?……好吧,你等着……现在我就要叫你发不出光来……现在我就要消灭你……”瓦尔拉姆手握一支谁也看不见的枪,把它对准了太阳,用嘴唇说了一声“嘭”、“放枪”,接着又说:“好,瞧吧,我把光弄暗了吧;……光完全没有了吧……”他满意地低声说道,并且还做着鬼脸,舞动着双脚,沿着库房走完了“胜利者的一圈”。耍活宝地走了这一圈之后,瓦尔拉姆精疲力尽,他把一件旧大衣铺在库房的地当中,安适地躺了上去,就不再作声了。托尔尼凯绝望地用拳头使劲敲打库房的没有门窗的墙壁,并大声地喊道:“妈妈,爷爷死了!妈妈!”阿维里惊恐地回头望了一眼:仿佛听到了儿子的呼喊声。他急匆匆地离开了他的四个朋友,他们正在法院休息室里围着他和古莉柯,尽力想为他们驱散由于刚刚结束的法庭审讯而给他们带来的沉重感。“亲爱的古莉柯,”长得象“干鱼”的那个人说道:“我不得不离开你们了。”“为什么?”“据说,我的爸爸是一个坏人,我要到墓地上去把他挖出来!”大家都笑了。阿维里朝法庭那边望了一眼,看见儿子一个人坐在那里。他走到儿子身边,但这小伙子装作没有看见他。很尴尬地沉默了好长时间后,托尔尼凯问父亲:“这一切你都知道吗?”“你指的是什么啊?”“关于爷爷的情况?”“你爷爷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当时是一个复杂的时期。现在很难解释清楚……”“这和是什么时期有什么相干呢?”“有相干的!当时的环境不一样。要解决生死存亡的问题……敌人包围着我们。他们和我们斗争,那依你看怎么办呢,我们应当姑息敌人吗?”“难道巴拉捷里是敌人吗?”“是的,是的……他是个画家,也许,还是个好人,但有好多事情他不了解。于是后来……我不是说我们没有错误,但是当事情涉及到千百万人的幸福的时候,一、两个人的生命又算得了什么呢?!当时我们还面临着很多重大的任务。要记住这一点,并且要从更宽广的意义上去看问题。”“这么说,你们是以数目字的尺度,主要是以数字比例的尺度来对待人的命运的,是吗?”托尔尼凯挖苦地说道。“没什么可以讽刺的,聪明人!你应当知道,对于一个公职人员来说,社会利益永远高于个人的一切打算,是的,是的,高于个人的一切打算!”“人生下来就是一个人,后来才成为公职人员的。”“你总是脱离现实的,”阿维里心平气和地说道。“事实上,很多事情都不是那么回事儿。瓦尔拉姆总是把社会利益放在首位,但有时他也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那要是有人命令爷爷把整个世界都消灭掉,他也就去消灭了?”“你知道吗……爷爷自己从未亲手杀过一个人,可你,孩子啊,你已经向一个人开了枪啦!你还来谈什么道义呢?”阿维里来了劲儿了。“那是我不知道……”小伙子不知所措了。“不知道什么?”“我不知道我向谁开枪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反正你是向一个人开枪了吧?!”“是啊,开枪了……而这加重了我们的罪过!”“谁的罪过?”“爷爷的……我的和你的……”“可你又有什么可以怪罪于我的啊?”“我怪罪你替爷爷辩护,而且你也跟他走一条道。我怎么还能相信你呢?你也跟我一样,是个杀人凶手,甚至比我还坏,因为你未同情这个女人。”“我应当同情谁啊,你怎么,疯了吗?”“你非但不请求她的宽恕,还打算置她于死地……”“看来,你还是个白痴!”阿维里咆哮了起来。“这个坏女人每天把我父亲从坟墓里挖出来,我还得请求她的宽恕?是的,我要掐死她,要是你不醒悟过来的话,连你也一起掐死。我不允许任何人侮辱死者!”托尔尼凯眼睁睁地望了父亲一会儿。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痛苦和轻蔑的表情。最后他使劲地大声喊道:“我恨你!恨你!”他从法庭上奔跑出去,砰地一声把门带上了。托尔尼凯两眼望着天花板,躺在自己屋子里的床上。他仿佛听到了爷爷的声音:“谁也不是没有做过坏事的……我们大家都诞生在罪恶中……”“在这个年龄,年轻人的精神状态是很不稳定的……”医生检查完之后,向阿维里和古莉柯说了一些安慰的话。“情绪不好……失眠……生活规律被打乱……这样每天看见丛坟墓里挖出来的死人,连成年人都会受不了的……他需要安静。这个药一天请给他吃三次。托尔尼凯是个结实的小伙子。你们别害怕……”古莉柯和阿维里满怀希望地凝视着医生,聆听着他的开导。“一般来说,休克现象不会延续很久的。”医生继续说道:“我想,明天他就会跟你们说话了。”这时托尔尼凯正被一些可怕的幻象缠住了。他仿佛看到装着瓦尔拉姆尸体的棺材停放在院子当中。古莉柯象女巫似的在棺材的上空跳着古怪的舞。突然,死者睁开眼睛,戴上夹鼻眼镜,从棺材里欠起身子来。古莉柯跪倒在他面前。瓦尔拉满意地微笑着向一边转过身去,把一块白布蒙在头上,接着,他吧嗒了几下嘴唇,甜美地睡着了。阿维里、古莉柯和他们的朋友们在客厅里商议着。“法庭当然会作出某种决定的,可我怎么办呢?每天埋葬父亲吗?”阿维里向自己的四个朋友提出质疑。“就让法庭该怎么判,就对她怎么判,”那个傻头傻脑的人说道。“然后咱们再看。”“你算了吧,她连一年的牢都不会坐的!被罚一点款就是了!”瘦得象干鱼的那个人讨好地说。“怎么?!付一笔罚款,马上就把她释放了?”古莉柯象一个泼妇似的凌驾于他们之上。“天哪,这叫什么法律啊!那个女罪犯每天把死人扔在我的跟前,可就是不把她关监狱……阿维里!要是我再一次看到被挖出来的瓦尔拉姆,我会发疯的!我一定会发疯的!”“听着,我的老爷子!”胖子说道。“我悄悄地派几个人去找她,她会变得听话的!去找她的人只要跟她嘀咕两、三句话,一切问题都会解决的!”“什么结果也不会有的!”阿维里轻蔑地将他的四个朋友扫视了一眼。“那就给她来厉害的!我要象宰复活节的小羊羔那样地把她宰掉,就直接在瓦尔拉姆的坟墓上宰!”胖子来劲儿了。“你算了吧……”阿维里转过身去不看他了。“阿维里,什么事情都有个极限的,也该是采取什么决定的时候了。”古莉柯几乎到了歇斯底里大发作的程度。“你们明白吗,我失去了儿子,儿子!他由于爷爷的死差点儿没发疯,可现在还要再发生一桩新的杀人案吗?”“你不要拿儿子来打掩护!我的孩子不是胆小鬼!是他第一个拿着枪向这个坏女人扑过去的!”“我理解你,阿维里,你很爱护你的儿子……”一个性格忧郁的朋友说道。“可是要知道,他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会问你:当有人一再地把爷爷从坟墓里挖出来的时候,你为什么听之任之,什么都不管啊?如果你现在走错一步的话,那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要不,我们再试着去和她商谈一下?”阿维里试探着他们的看法。“这不可能,当她听到要给她钱的时候,她火极了。”那个傻头傻脑的人说。“我觉得,她真的是精神不正常的。请说说,给她进行过精神方面的检查吗?”那个瘦得象干鱼的人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查过了,没问题啊!”阿维里挑衅地说道。“医生的结论是一回事,可事实又是另一回事。能认为她的行为是正常的吗?”瘦得象干鱼的人直感地觉察到了阿维里在想什么。“她采取一切手段向你们报复:侮辱可怜的瓦尔拉姆,在全城玷污你的名誉,她还想干什么啊!她似乎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可她还要反复地说:‘不管怎么说我还要再把他挖出来!’当然,她是个疯子。”“现在说她是疯子还有什么意义呢?鉴定反正已经做出来了,说她没病!”阿维里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等一等,等一等!什么叫做还有什么意义?”瘦得象干鱼的人感到自己是正确的,于是就勇敢起来了。“要是被告有精神病,那就不会有什么诉讼程序了,把她送到医院去治疗就完了……她就永远呆在那里了……”“等一等,等一等,那怎么能做到这样呢?”古莉柯精神振奋起来了。“这很简单。阿维里的辩护人茹依先生可以要求法庭对被告再一次进行健康情况的鉴定。”胖子精神振奋地说。“谁是我们主要的鉴定专家啊?”古莉柯问道。“道洛菲依。”“阿维里,你听见了吗,是我们的道洛菲依。”她的声音里听得出一种幸运感。“真怪,我们怎么没有马上就想到这一点呢!”胖子惭愧地笑着说。“谁知道事情会是这样的。”瘦得象干鱼的人装出一副高傲的样子。法庭的审判厅。诉讼程序在继续进行。阿维里的辩护人在发言:“敬爱的审判官,敬爱的检察官,敬爱的各界人士!”审判长制止了他:“您请等一等,请等一等。我们还没有开始进行工作呢!”“正因为这祥,我才请求发言的!诉讼不能继续进行了!被告人有病!”阿维里的辩护人郑重其事地说。“案卷里有医生的结论。”审判长产肃地说。“我知道,案卷里是有医生的结论,结论编号76,”阿维里的辩护人读起结论来了:“被告不是精神病患者。但她是一个精神变态的人,喜欢采取偏激行动……我提出一个问题:这样的人会不会产生荒诞的想法?自然,会的!我再说一点,在法庭审讯时我注意地倾听了被告的发言,她的悲痛的命运的某些瞬间甚至使我落泪,但是被告固执地声明,甚至即或判她一百年;她也还是要把死者挖出来的,她的这个声明的古怪的绝对性已经不是思想固执所命解释得通了,这种想法简直就变成了呓语了。呓语,大家都知道,这是精神失常的征兆,而审判一个精神病的人,法律是不允许的!必须让我们的有声望的医生们来说一句话。我恳切地请求法庭把被告送到医院里去进行复查。”“敬爱的审判官!”被告的辩护人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我的同行发表的大胆而又轻率的意见使我十分震惊!‘被告会不会产生荒诞的想法?’他提出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自己又回答了这个问题:当然,会的。他顺便还描绘了一幅精神上有病、受荒诞思想的羁绊的人的肖像,但关于这个人,结论上却清楚地写着:‘被告不是精神病患者!’她不是!我想我的同行会原谅我的,但是当问题涉及到一个受尽苦难的人的命运的肘候,我的同行在发表意见时竟如此大胆和轻率,他所谓的三段论法的推理练习等等,显然是亵渎神灵的行为。严重的精神上的创伤、不正常的生活条件,当然,是影响了被告的健康,而且,就象精神病医生所说的,使她的性格扭曲了。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被告的复仇,並不是她多年来酝酿成熟的决定的付诸实践,而是她的感情激动所产生的后果,她的复仇也不是精神变态,而是表示抗议的一种做法!敬爱的审判官!敬爱的陪审员们!我並不要求你们宽大无边。我只是向你们提出申请,希望你们考虑到我上面所说的情况,以便在这个基础上给被告作出一个宣告无罪的判决……”坐在法庭上的阿维里,刹那间似乎离开了当前的环境。他仿佛突然看到了一个神奇的圈环,装着他父亲尸体的棺材怎么也没法从这个圈环中抬出来…………夜。阿维里·阿拉维泽的家里。古莉柯累得在床上睡得很香。阿维里坐立不安地在宅第里走来走去。他拿着一支蜡烛,下到了地下室。地下室的墙上挂着一个有基督蒙难像的小小的十字架,这就是幼小的阿维里曾经想求助于它使自己的死去的母亲复活的那个十字架。“上帝啊!”阿维里低声说。“怎么回事,我的儿子啊?”一个没露面的人的声音在回答他。阿维里惊恐地环顾四周,只见一道闪光照亮了黑暗中一个穿长袍的人的身影。一位神甫正坐在桌旁,食欲很好地在吃鱼。光斑依次照见了这个陌生人的前额、嘴唇和手,但他整个的脸却看不见。“我来忏悔,神甫,我有罪,我的灵魂是双重性的……”“自从亚当尝了禁果並知道善恶之分以来,人就是双重性的。人有双重性並不是很大的罪恶。”神甫挖苦地说道。“不,我说的是另一种双重性:我的意识具有了双重性,意识……我宣传无神论,可自己却戴上了十字架。也许,正因为这样,我的生活才乱了套了……”“恰恰是宣传了无神论之后,到教堂里去才好呢,可以去悔罪。”神甫嘲笑地说。“不,您不理解我!使我不安的是:我渐渐地在失去自己的道德准则,我已经看不出善与恶的区别……我失去了信念,信念!”“什么样的信念?”“我打算宽恕所有的人的一切罪恶,并宣布一切卑鄙龌龊的事情都是无罪的:例如告密、阴谋诡计、懦怯……欺骗、卑鄙勾当……”阿维里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想法都抖落了出来。“这么说,你是基督啦,我的儿子啊!是你在抱怨诉苦吗?你没有撒谎吗?”“没有……我说的全是实话!”“你这么认为吗?你在欺骗谁呢?你这个伪君子,我反正是知道你的,你把所有妨碍你的人都压得粉碎。”神甫嘲弄地说。“如果有人打你一边脸颊,你就不会把另一边脸颊也凑过去,而是会把脸颊挪开,挪得连颌骨也扭了过去!象你这样的人不可能有什么两重性!你既不要善,也不要恶!不是两重性使你不安,而是恐惧在使你苦恼,恐惧!”“什么样的恐惧?”“由于你自己而害怕,你在怕你自己!你一辈子都追求威望,你为你的模范家庭感到骄傲,突然,一切都崩溃了。”“不是这样!”“是的!父亲被人从坟墓里挖了出来,权力也丢失了,唯一的儿子起来反对你……”神甫毫不留情地打击他。“组成你的光荣的名字——阿维里·阿拉维泽的一切都溜走了,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是孤立无援、软弱无力的。”阿维里嚷嚷了起来:“不是不是!”“是的,你害怕啦!害怕孤独的恐惧感在折磨着你!因为一个不信教的人在孤独中只能想到死亡。”“是的,我害怕!”阿维里惊恐地喃喃低语。“周围多么空旷。我一辈子都想逃避这种空旷:于是我弄虚作假,我说谎……我的家庭和事业,这一切都是一种自我欺骗,为的是让我不要独自一个人呆着,不要思考。”“思考什么?”“思考一桩最重要的事情……你是个什么人,阿维里·阿拉维泽?”阿维里举起蜡烛,看到自己站在一面有裂缝的镜子面前,镜子里映照出了他的矛盾重重的脸。这时,烛光照亮了随随便便地挂在墙上的画家桑德洛·巴拉捷里的油画。这是尼诺、叶琳娜、凯蒂和画家本人的肖像。“你为什么而活着?”阿维里向他们提问。“你是谁?还有你?还有你?”阿维里的背后响起了神甫的嘲讽的声音:“‘我们是什么人?我们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们会消逝到哪儿去?’你知道吗,我要跟你说什么?你抛开这些胡思乱想吧,阿维里·阿拉维泽!我是知道的,明天一切都会恢复原样,你还会象过去那样生活。你要祈求宽恕你的罪恶吗?……你是个胆小鬼,看看你是个什么人吧!要是按照我的意志行事,我就要把你直接送进地狱里去!”“我问你,你是谁?”阿维里绝望地嚷嚷道。他没有听到回答,只看见镜子里有一副啃干净的鱼骨头架子。阿维里用烛台去敲击镜子。镜子轰隆一声倒塌了下来,从黑压压的缺口那里,瓦尔拉姆·阿拉维绎的一张保养得很好的脸出现在阿维里的眼前,瓦尔拉姆阴险地微笑着问他:“不认识我了吗,儿子啊?你这是干什么,到魔鬼这里来忏悔来了吗?”“阿维里,你怎么啦?”古莉柯摇晃着他。“你快醒醒!都在看着你呢。”阿维里从恶梦般的幻觉中清醒过来了,他环视了一下法庭的审判厅。诉讼程序仍在继续着。他手上还拿着一副啃干净的鱼骨头架子。“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我问你啊?”古莉柯厌恶地拿起鱼骨头架子,把它扔到椅子下面去了。“一切都完了……生命结束了。”阿维里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中嘟哝道。“你病了吧?给……把这药吃了吧。”古莉柯把一片戊酸薄荷脑脂塞到了他的嘴里。审讯还在继续着。“检察官先生有什么要说的?”审判长问道。正在聚精会神地玩魔方的检察官不太乐意地把魔方推到了一边,抬起了头来:“我要求把这案子退回去重新进行调查,然后通过合法途径再报到法院来,并且以后把案子改名为‘阿拉维泽——巴拉捷里案件’。”他心平气和地结束了自己的话。“我反正不让瓦尔拉姆·阿拉维泽埋在土中,”凯蒂·巴拉捷里以挑衅的口吻平静地说道。“只要我一旦恢复自由,我还要把他挖出来!”“我不愿意认为:巴拉捷里女士是一个头脑简单幼稚的人,”检察官微笑着。“她居然会相信似乎用侮辱死者这种不道德的行为就可以达到推崇道德的目的。”“可以的,因为阿拉维泽不是死人!”“这么说,照您看……他还活着?”阿维里的辩护人在挑衅。“是的!还活着!……”她象一只狂怒的老虎似的开始进攻:“只要你们还在维护他,那他就活着,而且还会继续瓦解社会。”“等一等!”阿维里的辩护人继续向她挑衅:“请原谅……这么说,您确信他还活着?”“是的!”“敬爱的审判官!”阿维里的辩护人得意洋洋地面向着整个法庭。“敬爱的陪审员们!敬爱的检察官!我坚决要求把被告巴拉捷里送到精神病医院去进行诊察。”“陪审员们有什么要说的?”审判长向他们问道。陪审员们嘟嘟哝哝地说了些什么。“根据法庭成员一致的决定,法庭审讯延期再进行!”审判长宣布道。一间单人牢房。凯蒂·巴拉捷里站在有格栅的窗户旁。现在她看起来是一个疲惫不堪、精神恍偬的女人。她低声地、仿佛机械地在喃喃吟诵着诗句:夜。春天。灵魂在互相呼应。鸟儿从枝头跃到枝头……我欲沉浸在新的理想中,月来疲倦了,她已无意欣赏大地。门吱吱嘎嘎地被推开了。托尔尼凯走了进来。“我叫托尔尼凯·阿拉维泽。我是瓦尔拉姆·阿拉维泽的孙子。”“您找我有什么事?”凯蒂毫不惊讶地问道。“我来……我是来请求您原谅的。”轻微的一丝嘲笑在这个女人的唇边掠过。“我不是上帝,怎么能宽恕别人的罪过呢?”“我向您开了枪。我是杀人犯。”“我的上帝啊,我是在什么不吉利的星星的照耀下诞生的啊,”凯蒂叹了一口气。“甚至象你这样一个无辜的小伙子,也让我给变成杀人犯了。”她又冷漠地继续吟诗:夜。春天。灵魂在互相呼应。鸟儿从枝头跃到枝头……“您是在嘲笑我?”“我反正是疯子。一个真正的疯子。明天有人要来架着我的胳膊,把我拽到疯人院去。”“到疯人院去?”阿维里·阿拉维泽的客厅里宾朋满座。他们在庆贺胜利。古莉柯给客人们送来了饮料。阿维里坐在钢琴旁边,脸上装出一种崇高的表情,正在演奏《月光奏鸣曲》。突然托尔尼凯闯了进来。他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爸爸!你都干了些什么啊?”他嚷嚷道。阿维里默默地站了起来,他两手扶着儿子的肩膀,把他带到另一间屋子去了。古莉柯作为一个殷勤的女主人,迷人地微笑着向客人们表示了一下歉意,也急急忙忙地跟着丈夫走了。他们严严实实地关上了门,人一起呆在寝室里。“怎么回事儿呀,你这个狂妄的举动是什么意思?你怪罪我什么啊?这是法庭作出的决定,认为她是疯子,要下令把她送到医院去。我没有要求他们这样做。”“她不是疯子,不是!而且她也没有罪。”“那怎么,她是天使!”“难道你们没完没了地撒谎,也不腻烦吗!你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不说谎啊?”“你要让我怎么样呢?要我为了这个坏女人把爷爷从坟墓里扔出来吗?”“是的,我要你这么做!这一切都叫我讨厌!我都没有力量来容忍这么多的谎言了。”“托尔尼凯,你冷静一点!”古莉柯用哀求的声音说道。“你们别管我!难道你们在自己和人们面前不觉得羞愧吗?!你们只要保持住安逸的生活就行了。为了这个你们可以去咬断任何人的脖子;可以把无辜的人宣布为罪犯,把正常的人说成是疯子!难道对你们来说就没有任何圣洁的东西了吗?你们没有受到良心的折磨吗?……爷爷可是受到良心的折磨了。父亲,你知道吗,爷爷为什么要躲在库房里?”“住嘴,你这小毒蛇!”“是啊,是啊……因为他感到羞愧!”“托尔尼凯,别说了!”古莉柯在乞求他。“别管我!我恨你们,恨你们所有的人!这里不是家,而是坟墓!”“住嘴,他妈的……”阿维里凶神恶煞地大声喊道。“今后你再也算不了一个男子汉了……”托尔尼凯低声地,但很清楚地说道。阿维里抡起胳膊狠狠地打了托尔尼凯一记耳光。“阿维里!”古莉柯怒气冲冲地喊道,她想要开导丈夫,但他推开了她,走出屋子去了。托尔尼凯在他背后令人害怕地微笑着。到阿维里家里来作客的那一伙朋友都有点喝醉了,他们是来庆贺这一家打贏了官司的。托尔尼凯急匆匆地跑到自己的屋子里,把门锁上了。古莉柯也追来了。“托尔尼凯,开门。听见了吗,开门,”她撞着门要进去。“开门啊,在跟你说呢!”响起了一下枪声…………屋子里,托尔尼凯躺倒在地上,他身边有一支猎枪,枪上刻着字:“祖父瓦尔拉姆赠予亲爱的孙子”“阿维里·阿拉维泽,你的名字、你的生活和你的事业都将受到诅咒,”阿维里在痛哭儿子。“你干了什么了啊,你这怪物!就让你的血成为水,让你的面包变成土吧……让你的躯体在地狱的烈火中经受焚烧吧,就象你的父亲那样,让躯体得不到安葬吧。阿维里·阿拉维泽,你这可怕的魔鬼,你为什么要出生啊?还有你的父亲,你的儿子……他们为什么要出生啊?!怎么天都暗下来了,多么黑暗啊!……天哪,这一切是多么没有意义啊?”阿维里狂暴地从坟墓中把父亲的尸体挖了出来…………在城外的一个地方,在一个荒漠的地区,在垃圾场上,阿维里把瓦尔拉姆的尸体扔到了沟壑里。一群乌鸦哑哑地叫着从那里飞了起来……又是凯蒂·巴拉捷里的那间小小的寓所。桌子和窗台上放着各种各样的蛋糕,蛋糕上有用奶油做的教堂和十字架。凯蒂正在读着刊登在报上的一篇悼念瓦尔拉姆·阿拉维泽的文章:“‘履行完了自己的职责,这个祖国的忠实儿子、模范公民和无可指责的人离开了我们……在他的朋友和战友们的心里将永远留存着对他的美好回忆……’这么说,你很了解阿拉维泽罗?”凯蒂问阿波尔隆,他正坐在安东椅上吃着蛋糕。“他比我大十五岁。现在他该满七十八岁了……他度过了重要的、充实的一生……他是个好人,一个伟大的人!”凯蒂耸了耸肩膀:“听说,他的罪孽使他得不到安宁?”“你说什么啊,亲爱的!”阿波尔隆愤愤不平地说。“人们还不是造什么谣的都有啊。这都是瞎编的呗!这样富有同情心的人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个!他所关心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如何给人们带来福利!”有谁敲了一下窗户。凯蒂朝外望了一眼。窗口下面站着一个年岁很大的女人,她穿着一件很怪的衣服,提着两个箱子。“请告诉一下,这条道路通向教堂吗?”她问道。凯蒂疑惑不解地望着这个陌生的女人。“我问:这条道路通向教堂吗?”老太太不耐烦地、坚持己见地又问了一遍。“不,这是瓦尔拉姆·阿拉维泽大街,这条街不通向教堂。”这个陌生女人惊讶地扬起了眉毛:“那么这条街有什么用啊?如果一条道路不通向教堂的话,那要它干什么啊?”她转过身去,这个骄傲的、有主见的陌生女人沿着一条漫长的,不知通向哪儿的道路远去了。(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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