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狱无处不在，只是朱颜改

如果给艾曼纽尔•贝阿开一个从影二十周年的放映会，那么大家一定会发现她是怎样从坠落人间的天使，一步步变成抽烟时手指习惯紧贴着紫色嘴唇的荡妇。贝阿在1994年出演由夏布罗尔执导的《情狱》，似乎正好处在她这种渐变的中间环节，尽管几年前她已经在那部著名的《不羁的美女》中全裸出镜了。不过，看完《情狱》之后，我更愿意把这部电影看做贝阿从天使变成荡妇的分割点，而这一切只因为一个字：爱。奥斯汀给《傲慢与偏见》写下的那句经典开头说：“一个有钱的单身汉总要娶一位太太，这是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没错，这话对保罗也十分适用，他有钱，在法国南部乡下开着一个收入不菲的度假旅馆。所以，在影片的第一分钟他可以与偶然相识的丽娜一见钟情；第二分钟这两人就能够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开一场华丽丽的盛大婚宴；而第三分钟丽娜已经娴熟的抱着儿子在旅馆大堂里拉风而过。三分钟的时间就浓缩了奥斯汀花一辈子书写的幸福，夏布罗尔的手法堪称洗练。影片的前三分钟，俨然是古代一切童话的美好结尾，但在这里却是一个现代故事的悲剧开场，阳光灿烂中，镜头里映出两个黑色的字：情狱。保罗和丽娜的婚姻起初是幸福的。他们夫唱妇随，男主外，女主内。一到每年最好的季节，保罗的那些熟客们就会纷至沓来，为的是这旅馆有着最令人满意的自然风景，还有个温文尔雅、容易说话的老板，更有个风情万种到恰到好处的老板娘。丽娜穿梭在旅馆大堂的灯红酒绿之中，徜徉在室外阳光明媚的露天酒宴上，举手投足都是风流。她此时29岁，正是少妇的经典年龄。但她不仅是少妇，她还是艾曼纽尔•贝阿，所以她总像一只小鹿一般，蹦着跳着，笑声如歌。她走路的时候扭动着性感的小蛮腰，两只美腿大开大阖。看似淫荡，其实让人想起的是她在《甘泉玛侬》里全裸身体吹着口笛跳牧羊舞的经典桥段。或者说，此时的丽娜，是纯然一片天机的在享受着婚姻：张扬、性感、撩人但并不淫荡，真应了孔老夫子那句评语：“乐而不淫”。但保罗却有些异样。他是那种敏感的法国男子，总有些莫名的压力让他透不过气来，于是不得不靠镇定剂来度过许多夜晚。他继承了历史和传奇中一切敏感、多疑的男子的遗产，比如奥赛罗。从丽娜不喜欢与他同床的时候开灯那天起，保罗就已经显示出迷乱的前兆。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丽娜与客人中的帅哥马歇尔单独在旅馆的小客厅里看幻灯相片，于是他对妻子的不信任感陡然上升。他踉踉跄跄的走出大堂，此时阳光明媚，但一股寒意已经扑面袭来。从此，保罗开始常翻丽娜的包，还跟踪她，每一次行动都会加深他对妻子有外遇的怀疑。终于，有天他发现丽娜和马歇尔在一起开赛艇冲浪，他撕碎衣服、歇斯底里，然后天旋地转、徒然的倒在河岸的丛林中，直到深夜才回家。从这天起，保罗已经板上钉钉的认定丽娜背叛了他。影片此后的情节，就是保罗越来越深的怀疑和一次次捉鬼般的捉奸。他幻想妻子与情人在城里某个地方，或是在阁楼上、地下室里约会；幻想妻子偷情的每个细节；幻想妻子与马歇尔、与拿摄影机的老头、与每一个客人、酒保、医生做爱。而丽娜则是一次次的原谅他、努力说服他，甚至许诺再也不离开家门。但丽娜越是退让，保罗愈加猜忌，而且保罗的幻想也越来越与现实不能分开。在保罗的幻想中，丽娜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清纯又性感的小爱人，而是让他戴了一圈又一圈绿帽子的邪恶荡妇。最后，保罗疯了，而丽娜也在一场幻境与现实交错的蒙太奇镜头中倒下，究竟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电影取名为《地狱》，总会让人想起法国哲学家萨特那句著名的存在主义梦呓“他人即地狱”。但“他人即地狱”只是描述现代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相互定义自己的一种状态，与“爱”这种让男人与女人相互折磨的东西关系并不大。所以，本片的“地狱”是强调由爱而占有，由占有而疯狂所导致的人的崩溃。在本片中，保罗是导演注重刻画的人物，他由嫉妒造成的幻想可以归纳为一种所谓的“奥赛罗综合症”，但根源在于他太想占有他妻子的一切。这虽然也是爱，但蔓延成烈火则是无法控制住的。当幻想等同于现实，当爱等同于恨，那么他忠诚的小妖精也就等同于淫荡的女妖了。爱到了这个份上，地狱无处不在，岂独他人？保罗被医生请到办公室的那段场景，阳光犹如圣光一般照耀着保罗，可他仍然手舞足蹈的喃喃自语妻子的罪恶，他心中的地狱又怎能推到别人身上？贝阿饰演的丽娜，气质上更多的延续了她在《天使在人间》、《甘泉玛侬》中的表演，轻盈的像朵白百合，但也葆有了她一贯坚韧不屈服的风格。在《情狱》之前，贝阿的大多数电影都在表现坚强勇敢的“弱女子”形象，如《出电梯向左》的轻喜剧演绎，或《冬天里的心》里的小提琴家。也难怪，此时的贝阿芳龄二十多岁，一双天使般的纯洁瞳孔把男人的心照得千疮百孔。不过，她同样与生俱来的撩人气质和坚强性格，让她势必不会永远是男人眼中被怜爱的小妖精。而《情狱》一片的有趣之处正在于，现实中的丽娜纯洁而善良，保罗幻想中的丽娜却又淫荡而放浪。一部电影将贝阿的双面气质同时展露出来，不能不说这也是贝阿的天生丽质所赋予的。路人皆说贝阿有着“天使的面庞，荡妇的身材”。但我却觉得应该说是“天使的眼睛，荡妇的嘴唇”。在本片中，每当保罗幻想丽娜与别人在一起时，镜头的特写并不在贝阿的腿、胸或眼睛上，而是突出表现她那涂满紫色口红的嘴唇。从此，贝阿也终于习惯了自己荡妇的潜质，到第二年，三十岁的贝阿彻底背弃了本片中苦命的良家女子丽娜，变成了影片《一个法国女人》中对爱欲怎么要都不够的邻家荡妇让娜。所以，《情狱》一片中现实与幻想叠加的女子形象，成为贝阿挣脱小女子做派，成功进入少妇级帅哥杀手行列的分水岭。从这天起，人们关心她的嘴唇胜过眼睛，爱慕她在《ELLE》封面上的水中胴体胜过她在柏林电影节上的华彩霓裳。2005年，年已不惑的贝阿出演了另外一部同样名为《情狱》的电影，但这次，是她的丈夫有了婚外情。可见对贝阿而言，情狱无处不在，只是朱颜改。刊于《看电影》2009年某期天地街，此为原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