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只此一会

——《行走，行走，行走——四国参拜路》观后没有去过的地方对人总是有一种莫名的诱惑，似乎那里真的藏着我们一直想看到的风景，以及想要找到的人生意义。美砂，一个“迷失于人生迷宫的32岁单身女性”，连个喝醉酒之后打电话发牢骚的人都没有，“钱是没有，时间有的是”，为了妹妹以后生活幸福（其实是自己不知道未来该如何前行），于是开始行脚参拜，前往四国。四国是日本一个灵地，很多人戴个写有“同行二人”的斗笠来到这里。路上有专门为行脚参拜者设立的免费水果处，路人遇到参拜者会对他们表示敬意甚至给以布施，还有免费提供食宿的善根民宿。一切似乎都“看上去很美”。但最多的也就只是“看上去很美”。虽然嘴上说着“同行二人”，但是“一个人就是一个人”；遇到的可能不是布施，而是一觉醒来发现钱包不见了；也不是什么地方都有什么免费食宿，更多时候你只能在庙宇钻进睡袋。除去这些肉体上的遭遇，旅行者精神上所追求的又所遇如何？善根民宿是故事发生的地方，可以说，也是一个充满谎言的地方。靖子，民宿老板娘，为什么开民宿呢？“每天和不认识的谁聊聊天，喝点小酒，吃些好吃的，总之一句话就是因为开心”。你看，多文艺而美好啊！后藤先生，陈述给别人的是一个一直埋头工作，想要退休后和妻子去旅行过二人世界的形象，因为不曾对妻子说一句感谢的话，为此无比遗憾，于是行脚参拜，说着说着，还把自己给感动得眼泪哗哗的。中村，出版社工作，策划的方案被前辈盗用，愤而辞职。因心里对此感到痛苦，于是行脚参拜。包括女主角美砂，呈现在别人面前的，也是一个已婚主妇，丈夫去国外出差，对她很体谅的形象。我们一开始就知道，美砂不过是一个钱被男朋友骗光，自由撰稿也陷入困境的大龄单身女性。随着剧情的推进，我们又看到，后藤先生其实是一个收到老婆离婚协议书，电话还被老婆拉进黑名单的人。还有中村，说是在出版社工作，但是却没看过杂志，对美砂的质问没法回答。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太不敬业的吧，何况是对工作无比细致认真的日本人。也因此可以断定，他十有八九也在说谎，目的，“知道怎样聪明地占人家便宜”。在福利院长大，说民宿和养父母家很像，所以第一次来都觉得安心。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们只知道，美砂的钱包很可能就是他偷的。以及靖子，她开民宿的原因也不见得嘴里说的那么美好，也许只不过是为了赎罪而已。为什么旅途中的每个人都在撒谎？出发旅行的人都带着一肚子心事，我们迫不及待地想把那些苦闷倒给别人，又觉得不该这么轻易把一个脆弱不堪的自己展现给那些不相干的人，于是经过各种包装，我们在陌生人面前伪造了一个无比鲜活且美好的形象，或者美其名曰，发现了一个我们想要成为的自我。反正不会再见，所以说假话。正如靖子所说，很多人都背负着过去。旅行中最残忍的真相就是，我们是在对比各自的烦恼与遭遇中得到慰藉的。我们原本以为的苦痛，在别人面前，变得不值一提。我们从别人身上的苦痛获得了释怀，别人也从我们身上的苦痛获得释怀。我们觉得自己异常善良，对这些一生仅此一会的人友好，不管所说真假，都不吝赐予赞美。这种慷慨，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所说都和我们无关，真假也没什么要紧。这种慷慨，说白了更像是一种交换，安慰也好，祝福也好，甚至从他们的苦痛中获取力量，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但是，“也有因为不会再见而说的真话”。“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寻找自我什么的，逃避现实能找到什么呀？”我们和女主角一样，不敢承认的是“被你这种人，被你这种人（说破真相）”，于是恼羞成怒。一生仅此一会的地方，一生仅此一会的旅行，只说好话不好吗？何必去揭开伤口。我总觉得，一个人生存于世，不该有太多被害妄想症，但是，也不该有太多被爱妄想症。我们期待自己陈述的苦痛获得别人的理解与安慰，希冀自己伪装的美好获得别人的认可与赞美。与其说这是一种脆弱的虚荣心，还不如说是一种狡猾的欺骗，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因此，所谓的“旅行的意义”，一样只是“看上去很美”。人生何处不风景？指望另一个地方的春花秋月治愈自己，未免显得荒诞。你又不能一直在路上，当你重回现实之中，重回你所厌倦的生活，你又该如何？电影《红色沙漠》里说：“有时我感觉我没有权力到我真正想去的地方，这就是为什么我总是到处走的原因。”所以，旅行的最大不同之处不过就是途中所遇之人，地有重归日，人无再会时。因为一生仅此一会，我们觉得美好，倍感珍惜。我们不该，或者说不能只是从他们身上的苦痛去获取龌蹉的满足感，而是要从中自省，发现新生活的存在。“接触时间长了，就会看到缺点，怎么也不能一直保持完美。为什么人们就是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完美的一面呢？”因为一生仅此一会，旅途中短暂的完美被无限放大。这种完美应知道是一种可能，而非一种满足。因为旅行，是为了让我们变得诚实，并且真实。旅行的意义不在于那些谎言，而在于真真切切去认识一个真实的自己，勇敢面对自己的不完美，并从中获取力量，走出过去的囹圄，回到现实之中，开始新生活。那才是我们想去、也该去的地方。艾晨2014/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