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有生以来看的第一场IMAX电影,在本地科学中心不大的穹幕底下,稀稀落落的观众,一半是小孩。片子讲两个抚养野生动物孤儿的中心,一个在印尼的加里曼丹岛,抚养红毛猩猩孤儿,另一个在肯尼亚,抚养孤儿象和犀牛,动物能够自食其力时,再把它们放回大自然去。中心的创办者分别是
BiruteGaldikas和DaphneSheldrick,两个女性,两个母亲。BiruteGaldikas是人类学博士,著名的LouisLeakey的学生。从71年首次去印尼考察(与著名的JaneGoodall一起)起到今天,她已在印尼的加里曼丹和苏门答腊岛上的热带雨林里住了整四十年了。当年热烈健美的少女转眼已成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在岛上结婚生儿育女,孩子们跟红毛猩猩们一起玩耍长大。电影里的Galdikas像一个土著一样生活着,头发乱糟糟,红毛猩猩从她的盘子里捞面条吃。DaphneSheldrick则是土生土长的肯尼亚人,没上过大学,内罗毕国家公园的创办者是她的丈夫,1976年丈夫去世后继续寡居于公园里,抚养孤儿象和犀牛。自然,她的孩子也是“野生”的,和小象一起长大。这就是她俩的一辈子。我不免觉得她们过着比我更真实的生活——在某些侧面,也许恰恰因为在另一些侧面,她们过着比我更虚幻的生活。她们更透析文明的不足道、更贴近生命原初的本质,但我们却终究是人啊!多数人必须生活在人类社会里,就连她们救助动物的配方奶、开的车,也都是人类文明的产物。热带雨林和非洲草原,算不得适于人类居住的地区,两位女性就这么过了一辈子。我看着,看着她们和动物们亲如一家,而小猩猩和小象就像人类的孤儿,那样无助,那样依赖它们的人类“母亲”,紧紧地搂着抱着她们...泪水涟涟。只有当深入这些动物的生活,才能发现,它们的表情它们的姿态,都和人类表达那么相似,你无法相信它们是没有感情的,而它们的感情也和人类颇为相似。抚养中心的饲养员们,都充满温情爱心,和小象小猩猩们抱在一起,睡在一起,陪它们玩,给它们喂奶洗澡,像真正的父亲母亲,然后,当它们长大,也要像真正的父母一样,面对子女的离去,伤感、担心。Birute说:“担心,因为世界是残酷的,而我不能继续照看它们保护它们了。”残酷的:这些孤儿象的父母,很多是被人类捕猎杀死的,而红毛猩猩孤儿的父母之死,则是因热带雨林的大量砍伐。可是仅此吗?难道人类不捕捉象、不砍伐热带雨林,它们就不会遭遇不测、不会死吗?无疑,不会如此迅速地大批地灭绝,但个体还是同样面对危险。自然界本身是残酷的,不论出于什么原因离开了象群,小象都会死,会因缺奶而死,会被狮子吃掉。食物链下端的可能会被吃掉,食物链上端的可能会挨饿而死。生命总是危险的,而死亡还永远那样暴烈,不是一颗安眠药一颗子弹那样迅速了结。如果不曾有伦理,(动物世界本来就没有人类这样的伦理),那就是自然的一切,生命的快乐和痛苦,深刻而无以言表。我们本来也只是动物,一种处于食物链上端的动物,和狮子一样去捕猎。野人杀死大象会有什么问题呢?野人也不会去抚养小象。文明却把一切都搅浑了,弄麻烦了,更人性了——同时更残忍和更温存。一部分人去杀死动物的父母,另一部分人来奉献出一生保护被杀动物的子女,抚养它们长大,再还给自然去任之处置。这一环环,如果连起来想,怎么都是荒谬的。如果继续想到,在小象得到照顾、每天喝着成吨的配方奶的同时,在同一片非洲大陆上,每天有多少人类的孩子在饿死,就更是一种奇特的苦涩。人类对哺乳动物怀有最深的同情,因为它们太像我们了,我们的伦理不由自主地延展到它们。当狗儿和我们亲密,猫儿成为我们的宠物,我们便不忍心它们被吃掉被残杀。当我们与这些小象小猩猩对视,看到它们像人类的婴儿一样天真可爱又无助,我们产生了一种同情/共情,好像理解了它们。可我们又如何能将这样的伦理扩展下去?鸟儿几乎是极限,我们难道还能象爱自己的孩子一样去爱爬行动物、爱蟑螂、蚂蚁?在喷雾杀虫之际,恐怕没人呼吁保护这些远更微不足道的生灵。因着自身的利益来裁决什么需要保护,因着与自身的相似度和亲密度来适当地扩展人类伦理到动物界,这终究是个无解的悖论。抚养中心里有很多雇员,抚养小象的都是男性,抚养红毛猩猩的则都是女性,都是当地人。不知从中能够读出多少种族与性别的关系地位来,只是我懒得在这方面多做思考。我只是止不住地泪水涟涟。动物孤儿是那么无助,而人类作为地球的瘟疫和残忍的霸主,其中的每个个人又陷在爱与残酷、真诚与伪善的伦理泥潭中,也很无助。而且一切都无法回去了,文明了的人类只能在悖论中继续文明下去,修正自己的文明,以远庖厨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