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平凡又非凡的妈妈

西班牙导演胡里奥·密谭绝对是一个异数。1958年出生，生活于一个富有家庭，从小酷爱电影，大学专业神经专科，因爱好体育，还差点成了奥运田径选手，之后，编剧，写影评，然后手痒痒拍了电影，处女作《牛的见证》轰动国际影坛，随后的《红松鼠杀人事件》《露西娅的情人》《北极恋人》《乱世安娜》都是他呱呱叫的佳作。稍加细心的人都会发现，密谭喜欢给这些影片融入自然与动物，意在阐释人类与自然的微妙关系，人之间的关系，都是相惜、尊重与理解的关系，走进自然犹如走进人心，也都是要让人自己变得更豁达乐观，百非锱铢必较，密谭深谙这一点。如同这部《妈妈》，让处于濒临绝境的男女相知相惜，走向广阔的海洋，从中领悟自然与人性之美的深度融合。叙事精妙，细腻悠长，并隐含深蕴，乃是密谭影片的一大特色。但他并没有成为别人眼中一个新的布努艾尔、伯格曼或塔可夫斯基，他就是他自己，温情不失现代感的镜语，确立了密谭的光影意象。不刻意追求形式的创新，主旨谋求影意的绵延。如同这部《妈妈》（2015）,影片同时出现两种场景，即角色述说的当下与嵌入将要发生的人事，相互映衬，交替呈现。这种新的叙事镜语，通过剪辑，达到了简约递进的情境之效，让角色经历的身心裂变中，体味到现实碾压下，那种迫切的流逝感，继而时间便成了唯一的主宰，可谓相得益彰，又并行不悖。所以，我说密谭的电影，有一种渐入人心的感觉，从不哗众取宠的刻意为之，而是根据影片的需要，正所谓内容决定形式的运用，这是一种恰切与精妙。显然，《妈妈》正契合了这种需求。由佩内洛普·克鲁兹出演的玛格达，按她自己所说的，万分之一的倒霉事全让她遇上了，且是要人命的事。同样，2008年克鲁兹在《爱的挽歌》出演的康苏拉，因突患乳腺癌而故意跟本·金斯利饰演的老教授大卫分手，谱写了一曲爱的悲歌（参见我影评集《看不见的电影》中的《爱的挽歌》202P），或许因为克鲁兹演的出彩，这次密谭又让她出演一个乳腺癌患者。堪味的是，让一个知名演员两次上演一个同一病情的不幸影片，还真不多见，可谓“祸不单行”。1974年出生的克鲁兹，大学学的是芭蕾舞蹈，热辣四射，其演艺生涯，游走于西班牙和好莱坞之间，从狂野的《火腿火腿》（1992）走向了《挽歌》的成熟，但她依然保持着那种奔放的热情，内在的张力也足够强大。她几乎出演过所有西班牙名导的电影，颇具其独有的吸引力。现实中的克鲁兹，情路上经过不少坎途，终于2010年低调地跟西班牙著名演员哈维尔·巴登完婚，并于2013年生了一个千金，这给她演绎此片有了切身的感受，增加角色的份量和砝码。与《爱的挽歌》那种简单的老少恋相比，这次看似掺杂了更多的励志元素，但又不止于此，如果只是励志片，那未免太小看密谭这样魔幻的导演了。密谭的电影，从不刻板生硬，而是充满着灵性、生趣和情致。影片选定一个特殊时期，西班牙正值金融危机，经济空前不景气，26%的失业率，年轻人更是高达54%的失业率，身为老师的她刚刚经历失业，跟大学老师的丈夫劳尔早已分居，他找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学生。她带着酷爱足球的儿子达尼，艰难度活。这天，感到不适的她，前来公立医院体检，妇科男医生朱利安热情接待了她，经过检查发现她右胸有两个硬块，一个显性的一个隐性的，随后X光、乳房造影、超声波及穿刺活检。检查时，她听到女医生悄悄跟朱利安说第三期，结果出来，朱利安说别无它法，是恶性肿瘤，只能切除，手术前必须经过一段时间化疗，治愈率70%，鼓励她树立信心，治愈后，还可进行整容。医生讲了化疗的副作用，会呕吐，腹泻，头发会掉光，但以后会长出来。没有选择，只能如此。她来到足球场，看儿子足球赛，遇到了皇家马德里少年队的球探阿图罗，称赞她儿子踢得不错，但他接听一个电话后，脸色大变，突然晕倒，玛格达呼叫场上医生，护送他去圣女光明医院，意外惨剧，女儿已死，妻子在重症病房抢救，玛格达陪伴着他。玛格达化疗过程中，还跑过来安慰他，看到她一天不如一天的样子，阿图罗感到了她的异样，问你病了吗。她说是的。得知她的病情，阿图罗抱着她，给他鼓励。一对同命相怜的男女，就这样靠近了。不幸的是，阿图罗的妻子不治身亡。暑期，她特地安排儿子前往亲戚家度假，不想儿子为她的病情担忧。可贵的是，医生朱利安在她手术前，还唱歌给她听，她笑着说，非常好听，你是当不了歌手，就学医了吧。如同导演自己的经历，学医后，却选择拍电影。手术前，玛格达打电话给劳尔，让他好好照顾儿子。手术很顺利，劳尔来到玛格达手术室，让她放心，她最渴盼的当然是阿图罗，虽然才认识不久。阿图罗过来紧紧攥住她的手，给她慰藉。迷糊之中，玛格达常做的一个梦，那小女孩正是朱利安桌上摆着的金发女孩照片，问后才得知，那是他夫妇准备收养的5岁小女孩，远在四千英里之外的俄罗斯西伯利亚的某个孤儿院的小娜塔莎。要是娜塔莎能陪着儿子该多好啊，至少他不孤单。终于，她跟阿图罗走到了一起，如同她说的彼此作伴，彼此疗伤，阿图罗是我最幸福的事，他对于儿子的意义，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阿图罗带她和达尼一起到海边度假，其乐融融。但她满怀心事，儿子看她的时间不会超过三秒，跟以前不一样了，总是回避她，阿图罗虽然爱她给她抚慰，但从没有激悦的夫妻关系，明摆着都有心理问题。更糟糕的是，圣诞节后，她复查过程中，朱利安脸色突变，不敢相信这样的结果，说她的癌细胞扩散到肺部胸部，她天真地问是不是左边也要切除。不，没法治了。那还有多少存活的时间。最多6个月。好吧。我儿子怎么办，我还想着跟阿图罗庆祝我们一起一周年的日子，至少挺到明年夏天。朱利安说不要用眼泪面对，坚强就好。当她告诉阿图罗时，二人紧紧抱在一起，“我的爱人”，“我不要心理专家，我只想好好跟你做一次爱”。激悦之后，她说我们融为一体了。这是一个多么漫长、煎熬的日子。这时，她却有了意外之喜，天意啊。她兴奋地对阿图罗说，告诉你一件疯狂的事，我怀孕了。可怀孕周期至少8个月10个月，能挺到那时吗。不，我会的。玛格达相信能出现奇迹。她摸着肚里宝宝说，我希望是女儿，我会叫她娜塔莎。可喜的是，朱利安给她检查，兴奋地说你愿望之一成真了，是一个女儿。啊，这是我给阿图罗和儿子的最好礼物。儿子也很高兴，在足球场上和沙滩上都打着“妈妈，阿图罗娜塔莎和我都永远爱你！”，正是爱，让玛格达重拾生活的信心，感到了希望。她用手机录像，录下对未来女儿的心里话，表达永远的爱意。她告诉儿子，我信仰生活，相信当下，多接近快乐的事物，对人不要态度恶劣，更不要伤害别人。儿子之前说爸爸找到的小女生跟你一个样，也是黑头发。以前她以为他找到了一个金发女生。前夫劳尔过来看望，请求原谅，她说我当然原谅。朱利安时常探望她，看到如此坚强，不可思议，感叹真是奇迹。看到儿子跟阿图罗一起看电影《万世英雄》，说的是瓦伦西亚的历史，她感到这对父子如此融洽，颇感慰藉。终于，挺到了他们一起一周年的日子，依然来到去年那个度假的海滨，玩的很嗨。朱利安特地前来给玛格达作了一个非常逗乐的海上检查，轻轻地告诉她应马上回马德里，得一直呆在医院分娩。晚上，露天就餐时，朱利安还上台给玛格达献了一首感人至深的歌，给她以信心。回到马德里的医院，朱利安跟她说必须马上剖腹产，并拿着娜塔莎的相框放在她床前。原来朱利安如此急切，她明白了。心领神会的玛格达跟阿图罗痛苦的告别，单独对儿子说你相信灵魂吗，儿子说我相信人死后有灵魂。是的，我的灵魂会永远伴随着你，儿子。这当然是撕心裂肺又必须面对的告别。娜塔莎出生了，玛格达永远的走了。生命常常会这样，一个人的来到，总会带走另一个饱尝爱意和痛苦的灵魂。喜从悲来，影片的最后，达尼抱着灵性的小妹妹，说“妈妈，我爱你！”，朱利安看着可爱的小宝宝，深情地唱起了那首献给玛格达的歌“思考，表达，感知，怀想，哭泣，抗争，开怀大笑，默默承受，那就是生活，梦我们的所有，始终保持热忱，哪怕荆棘满路，我们也要坚信地阔步向前……”在西班牙这样一个如此热情似火的国度，独有的情趣，独有的性情，想来不可能出现塔可夫斯基这样冰雪诗意的导演，同理，俄罗斯和北欧也不可能出现密谭或者阿莫多瓦这样饱含幽默感的镜语。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好在各有各的品质，各有各的韵味。玛格达，一个平凡的女人，却是一个非凡的妈妈。密谭用他独持的镜语，构建了一个令人回味悠长的母亲形象，如何在祸不单行中带着浓浓的爱，风雨无阻，坚毅前行，让观者感受到了生命本身的奇妙，以及人性的魔法般的力量，纯粹、神圣而美好。2016、10、22本文版权归作者薄雾微光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