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爺的劍》花痴版影評

爾冬陞的邵氏作品中，我最喜歡四部是：《三少爺的劍》《多情劍客無情劍》《少林傳人》和《三闖少林》，其中《三少爺的劍》排第一。爾冬陞很幸運，第一次當主角就一炮而紅；但也很不幸，成名作就是他最好的作品，此後都沒能有所超越。至少我個人是這樣認為的。楚原最好的古龍片都集中在77年以前，這一點連他自己都不否認，剛開始楚原還能別出心裁，拍出古龍的神髓。後來他拍片進入流水線生產，據他自己說最高記錄是同時趕八部戲，愈拍愈粗糙，也愈拍愈可笑。古龍的對白頗有深意，真正拍攝時卻得小心蘊釀、控制氣氛，否則憑空冒出一句“XXX不愧是XXX”“XXX就是XXX”只顯得可笑。楚原對《三少爺的劍》的某些改編，個人覺得是勝於原著的。劍術天下第一的三少爺變成一個年未弱冠、涉世不深的少年，不是原著裡32歲的成年人（原著裡的三少爺的確是未滿二十就天下第一，電影的安排不誇張），不但有過無數的女人，還有個15歲的私生子。雖然古龍著墨不多，但仍可以看出原著的謝曉峰行事不很正派，勾引別人的未婚妻又始亂終棄、也曾為了追求第一不擇手段。相比之下，電影裡的三少爺至少“人之初性本善”，尚未發展出什麼劣根性，實在可愛多了。雖然楚原的改編是將就爾冬陞的年齡，也許並非有意為之，卻也使得故事更加合情合理，至少使得化身阿吉的謝曉峰不再矯情。我看過兩篇評論，都說三少爺詐死埋名離開神劍山莊淪為乞丐又流落妓院當雜工，是自虐、刻意、矯情，我倒有不同看法。電影裡的三少爺年紀尚小，若說他詐死埋名是看破塵世隱逸去了，未免老氣橫秋笑掉人家大牙，他根本還沒“看透”，何來“看破”呢？我覺得《三少爺的劍》應該看成一個迷惘少年尋找人生方向的故事。武學之道，謝曉峰已登峰造極，這卻不是他要的人生。他生於武林世家，一出世就要扛起“神劍山莊”的招牌。縱然天賦異稟，十幾歲就練成了舉世無雙的劍術，雖然保住了祖先的威名，但麻煩事也隨著天下第一的名號接踵而來，他不得不應付絡繹不絕的挑戰者，更不得不雙手染血不斷殺人。天下第一的地位與家族的名譽變成了一道沉重的詛咒，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雲端的日子十分痛苦，他不願一輩子扛著天下第一的枷鎖，他要尋找新的人生價值，他想試試凡夫俗子的生活，是以拋下一切，詐死埋名。但他畢竟是從小養尊處優的少爺，不知世道艱難，出賣勞力餬口，沒有他想像中的容易，沒有路子，就只有四處碰壁（參見邵氏《保鏢》的駱逸，其實現代社會也一樣，各行各業都有規矩，入行沒有那麼容易）。他初入人世，什麼也不懂，很快就山窮水盡，直到啞巴給了他一碗飯吃，才間接在妓院找到了差事。後來他在碼頭找到差事，也是老苗子介紹才找到的工作。阿吉被妓女調戲一段，私以為電影的安排比較合理。一群熟女調戲一個美貌的男孩，總比調戲一個32歲的成年人可能性大些。阿吉和小麗之間，也變的純潔許多。原著的小麗在阿吉為她挨刀後，到阿吉房裡挑逗他，天啊，在此之前，我至少還覺得小麗是個身不由己的可憐少女，小麗此舉，豈不和調戲阿吉那群女人一樣了么？武俠人物不食人間煙火，楚留香、陸小鳳、小李飛刀、絕代雙驕，寫的大抵都是精英世界、雲端上的人物，唯有這一部描寫了老百姓的苦難。三少爺從神的位置走下凡來，一方面逃避名聲帶來的麻煩，一方面也讓他看到了當三少爺時看不見的世界，底層百姓的慘狀。本來他還打算和啞巴、老苗子一樣過日子，雖然備受欺凌，至少一家人相互扶持，盡力給彼此溫暖。縱然平凡要付出巨大的代價，能擺脫永無止盡的殺戮也是值的。老苗子一家的故事十分感人，每個人都用善良的謊言掩飾生活的苦難，彼此心知肚明卻又不戳破。老苗子一家的苦難已經夠多了，難得的是苦難與貧困並沒有磨滅他們的善良與古道熱腸，還願意對阿吉施以援手，“只要我們家還有一碗粥，你就有半碗。”阿吉出身豪門，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可一輩子恐怕也沒吃過如此珍貴的半碗粥。可是即使如此微薄的幸福，也是搖搖欲墜的，一個土豪惡霸輕易的毀了老苗子一家，為了保護小麗和老苗子，阿吉不得不再度拿起他的劍……爾冬陞自己演了十年大俠，卻坦言對武俠不感興趣，認為武俠虛幻不切實際：大俠都是不吃不睡的，一睡就有刺客上門。他當導演以後拍的片子，總是十分寫實。唯一想過要拍的武俠片，就是《三少爺的劍》。我想他之所以看上這一部，除了是他自己的成名作意義重大之外，是否也因為主人公阿吉和他有幾分相似？都想從雲端下來，了解真實的人群。原著裡謝曉峰和慕容秋萩有一段情，但不很清晰，謝曉峰何以看上慕容秋荻，後來何以又拋棄了她，始終沒有交待明白。謝天謝地楚原拿掉了這段情，把阿吉配給了小麗，避開了始亂終棄的問題，更省掉了小弟（謝的私生子）這個麻煩人物。我一直覺得楚原不擅拍感情戲，他最擅長的是奇詭，可阿吉和小麗抉別一段我還是有小小感動的。這段是楚原自己編的，對白卻大有古龍之風，尤其那句“當你什麼都有的時候，什麼都不覺得珍貴；當你知道什麼都快沒有的時候，你又什麼都想要。”小麗問他：“你要我嗎？”阿吉答道：“我知道我愛你，不過我沒有必要跟你睡覺，我不想你三天就做寡婦。”這種直白大膽的感情戲，也很像古龍手筆。這一整段對白都說的很慢。感情戲要動人，語氣、表情，氣氛都不能馬虎，難得楚原如此仔細的，用很多特寫把每句台詞、每個表情拍出來。楚原晚期的電影就沒有如此細膩的處理了。野店遇韓棠和傅紅雪一幕，雖然楚原的本意是讓狄龍和羅烈為小寶護航，可也編的很靈。阿吉得知自己快死，眉宇間的憂傷更甚“因為我的錢已經沒有用，死人的錢，能有什麼用？”“如果你們像我，知道自己只有三天的命，我相信你們也會像我一樣，做很多平常人想不到的事。”既然要死了，也就沒必要再隱瞞身份。可笑的是，他不想做三少爺的時候，人人都逼他做；如今他承認自己是三少爺，人家反而不信。傅紅雪這段也是神來之筆：“從前我帶刀的時候，他們叫我傅紅雪。不過，現在有了孩子，刀也不帶了，我只是黃山上，一個沒有名字的樵夫。”我對傅紅雪不熟，沒看過原著，不過我看到很多喜歡傅紅雪的人，對楚原給傅紅雪的結局讚賞有加。阿吉在尋找另一種人生，傅紅雪的話，也是他的一個選擇。莫愁湖那個景，搭的太美了。尤其那湖是真的水，不是乾冰，而且似乎不淺，波光粼粼，還有夕陽，晚霞，除了不夠遼闊之外，簡直比真的景還美。這是令我很心水的一幕。其實那時謝曉峰病的快死了，步履闌珊，大大的黑眼圈，嘴唇發白，臉色很差，談不上帥，可就是令人心疼。听說華陀的後人已死，絕望的低下了頭，真的好可憐～燕十三問：你打算在那裡坐一夜？他有氣無力的答道：可能，坐一輩子。燕十三說：可是你碰到我，卻沒死的那麼容易了，因為你喝了我一杯苦茶。謝曉峰不解：難道你要我賠？這幾句話楚原拍的太有感覺了。刮骨療毒的一幕，道具做的很仔細，骨頭釘下去還有血冒上來，不過肉都爛成那樣，只睡三天就好了，真是神奇。撿回一條命，阿吉終於露出笑顏，興沖沖的買了一堆東西（他哪來的錢？可能是出來打滾久了，學會弄錢了，不是那個挨餓受凍的可憐孩子）準備回家娶媳婦，笑起來露出白白的牙齒好可愛。但是不幸的，他沒死，小麗卻死了。小麗的死，讓他決定做回三少爺。這一幕拍的很抽像，也很有想像力。吼叫幾聲，三十個分舵的人就提著鞋子、拉著褲帶急急忙忙趕來了，幾個鏡頭就把神劍山莊的龐大勢力展現出來。不過他下的命令挺好笑，三個分舵籌備葬禮還說得過去，取幾把劍和一件衣服，需要動用三個分舵的人力嗎？這部戲精采的部分到此為止，變回三少爺後，就乏善可陳了。謝曉峰追尋了半天，也沒有說清他最後的選擇是什麼，是做阿吉？做三少爺？還是另有打算？唯有慕容金龍打敗三少爺和燕十三時，三少爺那句“你們為了練功，已經把他逼瘋了，現在他瘋了，你還要他為你們賣命。”讓我有點觸動。其實慕容金龍和謝曉峰的處境是一樣的，一出世就背負家族榮辱的重擔，為了保持武林世家的威名，從小就被逼著練功。謝曉峰算是幸運的，成了天下第一，慕容金龍是不幸的，神功雖成人卻瘋了。然而謝曉峰也好不了多少，最終落的詐死埋名離家出走。謝燕二人的決鬥，其實可以安排的更好的結局，現在這個結局全在意料之中，打戲也不精采。看多了楚原的戲，最討厭他拉遠鏡頭，大家都知道是替身。《三少爺的劍》已經算不錯了，阿吉替身用的不多，多半是徒手過招。我一直覺得徒手打比拿劍打考功夫，也好看的多。小寶的阿吉形容瘦長，蒼白秀氣，眼神淡漠憂傷，很符合阿吉流浪時落魄的樣子。不知是否因為小寶是新人，楚原教戲特別仔細。瓊瑤說過他們以前帶新人演戲的方法，就是把鏡頭切細，先把演技好的演員的戲拍完，再用特寫慢慢磨新人，一個表情一個表情的拍。不知小寶當年是否如此，但楚原給阿吉的特寫的確特別多。這是很少見的，楚原愛拍他心愛的佈景，很少給近距離臉部特寫，比如《黑蜥蜴》和《無翼蝙蝠》，小寶雖是主角，居然沒幾個臉部的特寫，想花痴都看不清楚。總之，我覺得拍出來的阿吉，我覺得效果非常好，大部分的表情都很準確，該憂傷就憂傷，該凌厲就凌厲。另外，阿吉的國語配音功不可沒，給小寶彌補了很多演技上的不足，至少為阿吉加了一半的分數。古龍對白講究意境，語氣很重要。換個語氣，感覺就完全不同了。這位國語配音控制的很好，阿吉說一些感傷、哲理式的話的時候，吐字比較慢，像是經過咀嚼深思熟慮才說出來。比如：“人真奇怪，為了「聲名」這兩個字，往往就做了很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甚至騙人騙己，其實只要自己覺得快樂，做皇帝和做乞丐，都無所謂。公主、小麗，不都是你嗎？”“真的一樣嗎？”“一樣，都是一個漂亮的姑娘。”“我人已經變了，劍也變了”“為什麼你們江湖上的人，總不放過我！”“每個人，真的好愛惜自己的聲名。”同樣的台詞，粵語配音念出來就完全沒味道了。《三少爺的劍》是小寶拍的楚原電影中，人物比較立體有深度的，楚原也拍的比較仔細，至少我有點被感動了，謝曉峰為盛名所累的苦，老苗子一家的苦，我全可以感受的到。所以本片排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