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身沉重

作为一个常年锻炼的人，我很清楚肉体能有多笨拙。拿跑步来说，只要三天不跑，再次迈步的时候就像凭空添了十斤赘肉，跑起来费力不少，要是歇上一个月，全身上下的器官都会怀疑之前那个一小时轻松13公里的自己是不是并未存在过。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它会时刻提醒你，作为人类，这副躯体是无法挣脱的负担。但也正是这生命必须承受之重让人格外渴望摆脱地心引力，让现世和灵魂一样轻灵。除了人类无法凭一己之力实现的飞翔，舞蹈大概是最接近这一目标的方式了。这也是我钟情真人秀《SoYouThinkYouCanDance》（人人影视译为《舞魅天下》）的原因。《舞魅天下》今年已是第十季，十一季亦已获续订，用“长青”来形容不算过分。不过和大牌歌唱比赛如《美国偶像》相比，《舞魅天下》并不是万众瞩目的，否则也不会被安排在夏季档。但是不是意味着《舞魅天下》不如前者精彩呢？我看未必。参加歌唱比赛的门槛更低，只要有一把好嗓子，不管是50岁的独身大妈还是中年龅牙的手机销售员，都有可能于万人之前一鸣惊人，观众们也喜欢这样巨大的反差，身边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突然站到了舞台中央，歌声曼妙。要是再有个戳泪点的故事，就更锦上添花了。而所有参加《舞魅天下》并通过海选的舞者，无一不是专业级别的，无一不是十几年如一日练就的童子功，哪怕是没经过系统训练的嘻哈舞者，也全经过多年街头打磨而成。试想，街角那个卖菜的围裙中年大叔能唱一口绝美的歌剧和邻居家自幼练舞的小姑娘能跳出漂亮深情的舞蹈，观众会对谁更感兴趣？听着卖菜大叔宽厚的胸膛里喷涌而出的高音，普通观众可能会想象，也许某天会是自己站在舞台中央高唱，但看着专业的舞者在一连串空翻后接了一个劈叉，观众们断然不会幻想自己也能来上这么一套，真要想了，估计也会菊紧蛋疼一番。所以看歌唱比赛的时候，观众们有代入感，从而更容易有共鸣，而《舞魅天下》的专业性从一开始就缺少培育观众的基础，酒香还真就折在深巷中了。《舞魅天下》先天的劣势也是它最大的优势，对参赛者专业水平的极高要求保证了节目的质量，负责任的说，比赛进入20强淘汰赛之后，就没有平庸的舞者和表演了，只有好和更好。按照赛制，《舞魅天下》在全美若干城市进行海选，表现惊艳的舞者获得直通拉斯维加斯的资格，如果评委对某选手的能力不太确定，则会让其参加稍后的编舞环节，考察他/她驾驭自己专业之外舞种的能力，如果获得了评委的青睐，也能前往拉斯维加斯。赌城的淘汰赛持续一周，从全国各地汇聚于此的舞者们要在知名编舞的教导下，经历各种舞种的考验，同时也会和队友组队自行编舞，上百名的舞者在拉斯维加斯周后最后只剩下20名，淘汰率惊人。等选出了本年的男女各十强舞者，节目组挥师洛杉矶，进棚录制决赛，20名舞者男女两两组合，抽签决定每场比赛要跳的舞蹈。在进入六强前，评委每周在观众投票最低的六名舞者中各淘汰男女舞者一名，最后六强的去留则全部交给了观众投票。近年赛制改革，进入十强赛后引入了以往赛季的顶尖选手加盟，搭档本季参赛者表演。最后决赛观众票选出全美最受欢迎的男女舞者各一名。这样的赛制简单直接，实力占了最大的权重。最后进入20强的舞者们不但是自己专业的顶尖高手，也具备相当的跨界实力，尤其惊艳的是那些没经过系统训练的嘻哈舞者，他们展现出来的可塑性是节目的一大看点。《舞魅天下》的舞种主要分为以下几类：现代、爵士、百老汇、国标（探戈、华尔兹、狐步等等）、嘻哈（也就是各种街舞的集合啦），以及偶尔出现的宝莱坞和迪斯科。每一种舞蹈都有自己的语言，一名出色的舞者除了能把自己擅长的舞种跳出花儿来，也需要理解其他舞种并去表现出来。《舞魅天下》作为一个在意收视率的舞蹈比赛，首先它不可能让选手们只挑自己擅长的来表演，因为节目要选出最受欢迎的舞者而不是舞蹈，如果不让舞者们面对各种挑战制造悬念，观众肯定不乐意看；其次既然是比赛，就要有规则，你无法比较爵士和嘻哈的优劣，就像豆浆和可乐各有千秋一样，但通过评判舞者的技术、表现力等，节目有了个供人评判的基础。因此《舞魅天下》的赛制算是兼顾了观赏性和公平，既能让观众愉悦，也保证了优秀的舞者能一步步走到最后。啰啰嗦嗦扯了这么多，来说说我为什么觉得《舞魅天下》好看。在节目评委的点评中，有两个关键词频繁出现，一个是effortless，一个是extension。“毫不费力”是对一个舞者的极高赞誉，当他们的动作看上去不受地心引力影响，在舞台上有若漂浮一般，这个场景相当的赏心悦目。但正如一开始说的那样，他们肯定也清楚自己的肉身是有多么沉重，舞台上看似毫不费力的表演，背后无不满是辛苦血泪。俗套地说，真是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而extension则侧重了舞者的表现力，节目里身材高大的舞者很少，大部分舞者个子普通甚至娇小，但当他们起舞的时候，你会觉得他们的手臂双腿舒展得没了边界，仿佛可以触碰到任何一个角落，这就是所谓的extension，所依靠的，完全是舞者对舞蹈的理解。在节奏更快的舞种里，如嘻哈和国标，动作的精准又是另一大看点。国标不用多说，作为唯一能规范竞赛的舞种，每一舞种都对动作有着严苛的要求，外行如我自然不知道探戈或者莎莎的步伐规则，但看舞者们用精准地动作释放汹涌的情感，无需知道踢腿的角度或者肩膀的位置也能从中看到美。而情感最热烈直接的嘻哈对于非专业人士来说就更没有欣赏的门槛了，一方面能惊叹这些舞者能把沉重的肉体推到各种极限，表现出匪夷所思的动作，另外也无法不注意到其中蓬勃的生命力。每年的《舞魅天下》都有几个嘻哈舞者能让观众在欣赏的时候忍不住爆粗口，震惊人体还能如此操作。《舞魅天下》不光能召集到全美顶尖的舞者，节目还是顶尖编舞的大派对，每年节目中出色的作品都会得到艾美奖的青睐。出色的编舞并不是让舞者们炫技，而是讲一出好故事，让技巧成为基础、背景，用情感去和评委观众沟通。多样的舞种也给节目带来了无数的故事，除了爱情这个永恒的主题，编舞们为观众打造了整个世界：外星人出现在舞台上；或者讲了一个苹果树和小男孩的故事；还有一朵花的绽放；占卜女郎试图偷走顾客的灵魂；等等。要热闹可以有嘻哈和百老汇，入夜后的酒店里，门童们肆意狂欢；阳光下的庭院中，晾衣服的女郎对少年欲拒还迎。要深度可以有爵士和现代，在风暴中互相依靠，在偏见中双手紧握，在困境中不言放弃。或者是国标，裙摆和腰肢都转达着最原始热切的欲望。甚至把这些都抛开，去感受顶尖编舞和顶尖舞者带给你的热泪、鸡皮疙瘩、以及想要扭动肢体的冲动就够了。还有重要的一点，即使完全没有舞蹈知识，也不会影响观看《舞魅天下》。不会英语的话可能无法理解《美国偶像》里那些歌曲的意义，感受不到共鸣。但舞蹈作为肢体语言的升级版，是全世界都共通的。当看到舞者们用沉重的肉身跳出了最轻盈的梦境，是不是会觉得离飞翔又更近一点了呢？如果还觉得没有看点，几十名帅哥美女衣着轻薄，在舞台上翻滚劈叉还不够吗？女选手都有线条出众的双腿，男选手个个都是六块腹肌，是的，六块腹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