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未读过尼尔·盖曼的原著(这位帅哥的作品我一本也没有读过),所以只能从影片的角度来谈谈个人想法,不过影片一旦被创作出来,也就具有了相对于小说的文本独立性,我们不必总是拘束在原著的窠臼里去评判一部电影,对吧?总的来说,这是一部相当值得一看的定格动画,而且对我国的儿童奇幻类文艺创作不无启发,那种打通各种壁垒——这些壁垒往往是被臆想出来的——后所呈现出独特的风格在华语电影中是找不到的。影片的怪诞风格使我下意识的联想起蒂姆·波顿的《僵尸新娘》,不过这类风格在《
鬼妈妈》的编剧和导演亨利·塞利克那里似乎更加源远流长——1993年他导演的《圣诞夜惊魂》基本上可以看作是《鬼妈妈》的一次预演(蒂姆·波顿是《圣诞夜惊魂》的制片人并提供了影片的整体故事创意,从而使这部作品更多的被冠以“蒂姆·波顿作品”的名头)。哥特式的美学风格贯穿于《鬼妈妈》的始终,从头到尾女主角卡萝琳都生活在一个雾气氤氲、终日不见阳光、处处神秘诡异的小镇里,连她家的房子都有着一个多世纪的古老历史——老宅几乎是全世界鬼片的一个基本元素,这个小镇很容易让人与《无头骑士》里的那个“沉睡山谷”相提并论,不过我在看片时眼前却浮现出了《寂静岭》里那个总在飘落着如雪余灰的小镇——《鬼妈妈》中的浓雾进一步的加深了我的这一印象,特别是小男孩瓦比在浓雾中抓“香蕉鼻涕虫”的那场戏。不过《鬼妈妈》并没有着力打造一个恐怖故事,当卡萝琳发觉墙角的秘密门道通向一个更加诡异的世界时,影片其实营造出某种温馨的情调——在这里,小卡萝琳的一切梦想都得以实现,她的父母甚至都有了复制版,而复制版的父母对卡萝琳百依百顺。《鬼妈妈》对我童年记忆的勾则引来自于卡萝琳楼上的那位“B先生”(Mr.Bobinsky),B先生是唯一对卡萝林的超自然经历有认同感的成年人,他甚至直接充当了卡萝琳与会跳舞的老鼠之间的传声筒——当然B先生总是像算命先生一样闪烁其辞、故弄玄虚。在我看来,这位长相与螳螂类似的B先生无疑就是美国儿童文学中的《怪老头》——还记得上海美影厂的那部木偶剧吗?在郑渊洁的《舒克和贝塔》以及《旗旗号历险记》等作品被搬上银幕就被迅速的庸俗化以后,《怪老头》成了我童年记忆中难得的珍宝。细究下来,《怪老头》与《鬼妈妈》一样具有难得的独特气质:没有把儿童读者(观众)当成头脑愚笨的白痴,从而放弃了虚假的道德说教和对外部世界简单粗暴的高、大、全正面描绘——这种描绘被道学家们一致认为会对儿童建立真、善、美的“正确认识”起到强大的建构作用,但实际效果往往相反,那种夹杂在恐怖与怪诞之间的似是而非的人生体验,对孩子们才有着更为致命的吸引力——这个世界不正是这样的吗?而且一旦当创作者这么做了以后,作品的吸引力就会连带性的波及到成人,从这个意义上讲,把《鬼妈妈》仅仅框定在“儿童文艺”的范畴内本身就是不公平的,而我国的动画片总是停留在“低幼阶段”的原因恐怕也正是源自于此。孩子的世界与成人本就是截然不同的,孩子们总会发现神秘的未知力量所在,一般这些力量都来自于某个被大人们不屑一顾的地理空间——记得在《樱桃小丸子》里也有一集《小丸子的秘密基地》吧,那个神秘的大宅无疑将成为小丸子长大成人后永远无法理解同时又难以忘却的生命经验,而《鬼妈妈》开头时卡萝琳寻找的那眼古井也有着同样的意蕴。值得注意的是,当卡萝琳爬向那个怪诞世界时,她通过了一个冗长的人类器官式的管道,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来看,这应当是象征着母体的产道(所以外滩观光隧道的设计十分傻X),也就是说,卡萝琳的内心有着某种对“童年”的向往——尽管她还是个孩子,但在某种意义上说,卡萝琳拒斥长大(或者说对长大不适应):长大意味着她无法再像婴孩时一样为所欲为,而且不会再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呵护,长大后的卡萝琳对父母提出的要求多半会被拒绝。由此,把《鬼妈妈》做心理学层面上的解读,其实跟大卫·芬奇+布拉德·皮特+菲茨杰拉德的那部奥斯卡提名作大差不差,只不过塞利克比芬奇做得更成功而已。《鬼妈妈》中的性别设置也饶有趣味。最大的魔头居然是卡萝琳的母亲——女巫的控制只不过是障眼法,内里诉说的还是母性亲情缺失后母亲这一形象的迅速妖魔化。从年龄上来讲,卡萝琳应当处于青春期将来之时,按照弗洛伊德的教导,埃勒克特拉情结导致的“恋父憎母”倾向成为此时卡萝琳的潜意识,所以,父亲在片中是个被母亲控制下的傀儡,尽管父亲也常常拒绝、忽视卡萝琳的感受,但卡萝琳会将之归结于强势母亲在作祟——用父亲的话来说,母亲才是家里的“Boss”。而拒绝给卡萝琳买漂亮衣服和手套,又可以解读成对卡萝琳女性形象(性的吸引力)的粗暴压制——于是乎,母亲被改头换面成女巫,卡萝琳与复制版母亲的战斗也象征着她性意识的成长。此外,两位肥胖美人鱼的形象也印证了这一点,她们回复青春的那一幕完全可以看作是卡萝琳潜意识里对性成熟身体的渴望——事实上,当这一幕出现时,卡萝琳马上被二人请上了舞台与之共舞。我们甚至可以看出,对于母亲的厌恶在《鬼妈妈》中导致了对男性的“推崇”——片中的男性(雄性)形象没有绝对负面的,从父亲到复制版父亲(后者想告诉卡萝琳实情却被拟人化的钢琴捂住了嘴,而钢琴显然是“母亲”的魔法控制下的,即使在怪诞世界里,也是复制版的父亲带着卡萝琳骑螳螂逛花园,尽享人间乐事),从B先生到瓦比,乃至那只黑猫——黑猫一开始被卡萝琳当成是母猫,因而是“邪恶”的,一旦黑猫开口说话发出男声,它他就成了正义使者。当然,更有趣的角色是瓦比,作为一个男性,他也处在某种“邪恶”女性的控制下(包括他那最后才露脸的奶奶和奶奶神秘消失的孪生姐妹),而在邪恶世界里,瓦比成了卡萝琳最可靠的助手,瓦比甚至舍弃自己将卡萝琳救出。然而瓦比一开始并不招卡萝琳待见,她讨厌这个男孩的喋喋不休,而且瓦比长得也比较磕碜,脑袋还总是耷拉着,但这个形象却在最后赢得了卡萝琳以及观众们的垂青——我将之看作是女性看待男性伴侣的心路历程的卡通浓缩版:在女人眼里,他们的男友丈夫总是有着令人难以忍受的缺点,但最后嘛,他还是可以接受可爱的(这显然是基于对婚姻、家庭整体认识之上的比较成人化的看法:既不是对男性偶像的彻底崇拜也不是对世俗男子的纯粹厌恶)。最后卡萝琳对父母的拯救我们也可以将之类比于《千与千寻》,一个有趣的细节是:《鬼妈妈》里的被困灵魂也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当然还有一个突出的表征是纽扣做眼睛),这就象征着童真本性(人性)的迷失。卡萝琳父母代表的成人已经迷失在没有神秘感、没有敬畏、没有生活情趣乃至亲情淡漠的外部世界里(在《千与千寻》里则把外部世界描述成了物欲横流、毫无环保意识的肮脏处所,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于是,卡萝琳承担起了拯救的重任,当然,最后她与千寻一样,找回了自己的名字(摆脱了纽扣眼睛),救回了父母家人——两部影片的结局也很类似,千寻的父母跟卡萝琳的父母一样被拯救而不自知,当然这也可以为故事涂抹上一层更加奇幻的超自然艺术色彩。总之,《鬼妈妈》展现了一个女孩变成女人的惊心动魄过程,而作为男性,这个故事提醒我的是:养一个青春期的女儿,要比养一个青春期的儿子更麻烦,但在关键时刻,女儿往往比儿子更管用。(刊载于《氧气生活》09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