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森和诗织的追寻之旅

“每个人都带了一样东西来到人间”，理森讲给诗织的童话故事这样说道。九岁的小姑娘坐在车站前抬头望着大雨，幽幽的说：“我想我带来的是寂寞吧。”若想用一句话概括《青鸟》，那或许应该是：两个寂寞的人追寻幸福的故事。故事的开端，每日等着电车等着妈妈的小姑娘自然而然地吸引了理森的注意。理森在一个人大声读书的诗织身上一定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因而想尽办法让诗织的童年不那么空虚寂寞，用口琴、童话故事、躲避球和夜间观星填满她的生活。回顾理森的童年，从小有一个成绩体育样样全能的哥哥，父母老师同学赞许的目光想必是更多地落在了哥哥身上。如果是野岛伸司的剧，弟弟一定会怨恨自己的哥哥，继而观众会在弟弟身上发现许多哥哥没有的优良品质，弟弟最终完成了对哥哥更是对自己的超越。然而野泽尚不是野岛伸司，理森很爱自己的哥哥，哥哥也很关心自己。理森或许也曾非常渴望父母更多地关爱自己，然而有这样一个优秀善良爱自己的哥哥又怎能苛求更多？温馨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直到一天哥哥为了救自己溺水身亡，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理森受到的伤害可想而知。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理森看见了妈妈失望的眼神。“为什么活下来的不是哥哥？”这目光的含义深深地刺痛了年幼的理森，他在内心尖叫着：对不起！对不起活下来的是我不是他！之后妈妈离家而去，本就活在哥哥阴影下的理森自然而然地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寂寞的童年、自卑内向的性格不可谓不是他母亲的过错，让自己的孩子明显地感受到自己不被爱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理森的父亲或许并没有那么偏爱哥哥，然而儿子死去妻子离去的伤痛让他自顾不暇，又怎能兼顾理森的感受？理森为了延续哥哥的心愿，成了一位铁路职员。看似是兄弟之爱的体现，然而延续他人的生命细想却是件悲哀的事。当流星划过，理森却没有什么心愿可许，天真的诗织说：站长先生一定是个快乐的人！理森脸上划过一丝苦笑，心死之人才会没有什么心愿吧。封闭的小镇，封闭的内心，不出意外理森就会这样过完自己的一生。这时诗织和她的母亲闯入了小镇，更搅动了理森的内心。薰是个不幸的女人，两段不幸的婚姻让她心力交瘁，也暴露出她懦弱不肯抗争的性格弱点。她并没有给女儿足够的关爱。一个晚上在女儿的房间偷偷抹眼泪的母亲能给女儿多少关注与爱护呢？第一集结尾处诗织说道：“我以前也常常这样等着妈妈，但我不再像过去那样哭泣了。”诗织天真烂漫的笑脸背后一颗寂寞的心，常人难以察觉，然而有着相似寂寞童年的理森本能地察觉到了她掩抑的伤痛，充当起她父亲的角色。有人说野泽尚为了男女主人公的第一次相遇做足了整整一集的铺垫，用心良苦。但其实诗织才是真正吸引着理森的人，是这个故事的主角。然而这样却使得有一个问题难以解答，如果诗织是真正的女主角，那薰又算做什么？绵贯广务对薰的感情，我并不认为是真正的爱，是占有欲。从小受到父亲摆布的富家子弟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因此无论如何也要占有。薰和诗织的悲惨遭遇无疑是激起了理森的保护欲。与其说理森有多爱薰，不如说他想要拯救她和诗织。落寞的试图挣脱自己孤寂命运的薰，向理森发出了“带我离开这个小镇”的求助信息，同样想要逃离充满隐隐伤痛的小镇的理森内心一定产生了剧烈的动摇。薰的丈夫发现她出轨之后以分离母女作为惩罚。之前不论薰怎样哀求理森与自己见面，理森都拒绝了，并有意识地躲避母女二人。然而当薰告诉他诗织即将被夺走，一直压抑自己感情的理森眼中涌出了泪水，说道：“母女应该生活在一起。”细究这一段会发现，让理森真正激动和心痛的不是薰压抑的生活，而是诗织即将与母亲分离的事实，这也引发了幼时母亲离家的理森强烈的情感共鸣。他并不想与薰一同私奔，他真正渴望的是三人作为家人一起生活。为此他可以抛下一切逃离小镇，从此他不再是那个心死之人，他是可以被依赖的站长先生，他是诗织的父亲，是薰的丈夫。他有了心愿——为母女二人寻找一个可以幸福快乐的地方，他有了需要守护的东西——三人的幸福小家庭。相比他抛弃的生活，说理森开始了一段全新的人生旅程并不为过，自他踏上电车的那刻起，他获得了重生。同样的问题从理森和薰爆发的唯一一次冲突可以看到。逃到八户市后，没有任何身份证明的诗织不能上学。理森和薰虽然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时间陪伴她，却也不能填补诗织的空虚寂寞。理森坚决要求诗织一定要上学，而薰却害怕丈夫追来，认为诗织可以在家自学。诗织听到二人争吵认为是自己拖累了他们，打电话给绵贯让他带自己回家。第一遍看到这里我也想过如果没有诗织，这二人建立新生活确实容易得多。然而第二遍再看我却发现之前的想法大错特错。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在八户市陪伴和关注诗织更多的是理森，他会关心她白天玩了什么是否交到朋友，他发现了独自在船里吹口琴的诗织。他注意到了诗织的寂寞，也更为她着想。当诗织在最后的早餐上闹脾气，惹得薰都十分不快之时，理森却十分耐心地让她讲出真实想法，并且告诉她他们绝不想扔下她。当诗织遗忘了星图册时，薰让她放弃，理森却冒着危险替她找回。薰由于个人经历的关系十分懦弱，对丈夫有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她在乎的更多的是不让丈夫找上门来，也常因此忽视女儿。理森却始终更加关心和宠溺诗织。理森要的不是私奔的恋人，他想要的是一个家庭，他希望薰幸福，更希望诗织有一个充实而快乐的童年。三人在北海道遇上了一个好心的爷爷，替他们三人解决了工作、住所、上学的问题，正当观众满心期望他们过上温馨的小日子之时，编剧根本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薰的丈夫找上门来。薰看到丈夫眼里满是恐惧，然而却告诉他自己如论如何都不会回到那个压抑的家。愤怒的丈夫当然不会接受理森的道歉，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一旁的女人惊慌失措，她脆弱的心理防线终于崩塌。自始至终薰都没有做好丈夫找上门来的准备，fightandflight中她选择的永远是后者。理森在这段逃亡之路上却已经开始变化和成长，他有信心保护薰和诗织，他也对获得绵贯广务的原谅抱有希望。更何况本来体格上他就略胜一筹。他将薰从悬崖边上救了回来，然而当愤怒的丈夫带着斧头追来时，这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薰脱离了理森的怀抱，纵身跃下悬崖。很多人难以理解她的举动，即使后来编剧通过广务之口解释原因是她认为丈夫会杀了理森，很多人依旧认为自杀的举动很不合理。然而在我看来，以薰的性格特点，自杀的举动再自然不过了。首先第一次她为何在目睹二人扭打在一起后就逃到悬崖边上意图自杀？很明显，她不能忍受看着这两个男人为了她打斗，不能忍受任何一个人因为她而受伤。当在悬崖边上出现了一个带着斧头的杀气腾腾的丈夫，似乎注定将有一场生死搏斗时，薰认为结局将很可能是理森被杀死自己被迫回家，感到没有出路于是自杀。客观来说，如果理森和广务打斗，胜的极可能是理森，不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他都是更为强壮的一方。要不是薰跑到悬崖边这么危险的地方，理森也不会面临如此险境。此时拼个鱼死网破谁胜谁负仍然很难料想，然而薰懦弱的性格终究让她最后一刻将事态往最坏方向想。有人问，那她为何抛下自己的女儿？答：一个自顾不暇的人是顾不上别人的。此刻的薰恐怕都没有细想自己自杀后丈夫可能一怒之下杀了理森，诗织就更加无暇顾及。之前的分析也说过，其实她对女儿的关爱是十分有限的。我很难去责怪她，不幸的童年加上这两段极为不幸的婚姻造成了她性格上的缺陷几乎是难以避免的。Fightorflight，薰终究选择了后者，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抗争。接下来就是很多人看了觉得要自戳双目的最后四集，我却认为这四集是本剧最大的亮点，使得《青鸟》不仅仅停留于一场浪漫的逃亡，而是更加深刻地探讨幸福，探讨爱，探讨人生命的意义。为何理森要入狱六年？我想薰自杀留给他的震惊是极为剧烈的，此刻的理森心力交瘁，根本无力进行一场庭上辩论。他本想要给薰和诗织带来幸福，结果却是薰自杀身亡，诗织无依无靠。这种深深的自责和愧疚旁人难以想象。若是广务没有追来，三人继续过着幸福的日子，诗织很可能将健康快乐的成长，和另一个健康快乐成长的男人相爱。然而薰和理森的双双离去使得诗织又落入了寂寞苦痛之中。这里也显示出理森性格的弱点，关爱诗织如他，为何没有想过如果自己能够陪伴诗织，她起码能够好受一点？原因恐怕还有自卑，薰自杀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此时的他无法相信自己还能有能力给诗织带来幸福。六年后，有着共同的回忆和共同的伤痛的二人重新相聚。理森和诗织原本就是相互吸引相互理解之人，同样的寂寞，同样承受了失去所爱之人之痛，同样渴望幸福。薰自杀之后对彼此而言他们都是对方在世上最亲的人。而此时的诗织已不再是六年前的那个小姑娘，作为理森爱人的薰也已死去，二人之间的感情产生微妙的变化是顺理成章的。起初诗织对理森还有所怀疑，然而这个男人眼中满溢着对自己和对妈妈的爱，又怎会是杀害妈妈的凶手？其实诗织也不是不了解妈妈的性格，真正让她痛苦纠结的不是为何理森杀害妈妈这个问题，而是为何妈妈抛下自己，妈妈是不是根本就不爱自己。诗织的成长轨迹和理森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她向他倾诉自己的孤独痛苦，可他此时却显得十分矛盾，犹豫不决。他对她说，“我活下去，我回到清澄镇，都是为了你，为了来看你过得好不好。然而我现在见到你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好在诗织不是向来被动的母亲，她请求理森和自己前往鹿儿岛。这是个明确的信号——你并不是无能为力。然而理森依旧没有答复她的请求，于是诗织更进一步，与他搭上同一辆电车。此时的理森已经被逼的无路可退，他不得不正视过去的伤痛，正视自己和诗织共同的心结。当诗织与理森二人同行时就注定理森不可能在下关市下车，去过所谓的新生活。他的一切，他的过去他的爱他所奋力过的一切他的希望他的痛苦他生命的价值，都在于和诗织的羁绊。抛下这一切不是去过新生活，而是柴田理森将再次死去。打给绵贯广务的电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关心选举的绵贯市长根本不在乎诗织。理森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抛弃无依无靠的诗织。他终于做出了勇敢的决定，要掌控自己的人生，不对诗织的痛苦视而不见，而那又何尝不是自己的痛苦？Fightorflight，他最终选择前者。这一趟旅程不仅是为了曾经的爱曾经的幸福家庭曾经的承诺，更是对过去伤痛的告别。记得那个童话故事吗？两个相爱的人相约做世上最不快乐的人，以此为标记找到对方。六年后的诗织和理森不正是如此，感受到了对方的寂寞与伤痛，在人海中找到了对方。将薰埋葬在鹿儿岛，看南十字星，既是为了对薰对曾经的家庭的交代，也是解开二人心中的心结。诗织和理森在同行中情感自然而然地开始发生变化。终于诗织向理森告白：我喜欢你。理森眼中显现了犹豫，诗织向着大海喃喃道：原来谁都不爱我！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说完冲向大海，理森冲上去紧紧抱住她，说：我爱你，我不能再失去一个我爱的人了。这里有一点需要注意，诗织说的是suki，直译为喜欢，一般日剧中恋人间的告白用的都是suki。然而理森一直有意无意地否认二人之间是恋人的关系，理森最后坦白时说的是aishiteru，直译为我爱你，日本人告白时很少会用这句话。我想理森也无法确定这是不是爱情，他只知道他爱诗织，但这种爱到底是什么自己也说不清。主题曲唱到“命运的羁绊永远的爱情；命运的羁绊永远的友情”，最后一集叫做“永远的爱”，这都是在暗示这二人之间的感情难以界定。15岁的诗织坚信这是爱情，然而她毕竟还只是个少女，理森对此就显得游移不定。我看到有些观众坚信这是爱情，于是感到不齿。也有些人索性否认这是爱情，以此为他们正名。我倒认为有些感情并不需要确切的界定，人为的分类——亲情友情爱情又有多大意义？我们只要知道诗织爱理森，理森也爱诗织不就足矣？二人将薰的骨灰撒入大海的画面是我印象最深刻的几个镜头之一。与其埋在土中，对于生前那样渴望爱与自由的薰而言，被撒落在鹿儿岛的海面上随风飘散或许是最好的结局。而诗织和理森也终于可以解开心结，正视他们之间的感情，走向未来追求幸福。诗织与理森再次分别时相约要以幸福作为标记寻找对方，诗织对理森说：我不能再叫你站长了，让我叫你Yoshimori吧！告别过去的二人开始迈向新的生活。理森再次入狱，其中原因我也不是很明白。但与其说是他在为薰赎罪，或许他只是需要独处一段时间，与诗织分别一段时间，给自己时间抹平过去的伤痛，忘记与薰的爱情，寻找幸福，思考自己的人生方向。四年之后在车站相遇时，理森头发已经斑白，诗织也成长为成熟而坚强的女人，诗织对理森喊着：我很幸福，你看到了吗！二人相拥的场景令我久久难以忘怀，这两个经历了太多寂寞伤痛的人终于能以幸福作为标记在茫茫人海找寻到对方，今后也不必再分离。笼中的鸟儿终于飞向了蓝天，二人也终于找到了幸福。剧终再回顾片头，会发现那其实就是个充满隐喻的故事大纲。片头中只出现了理森和诗织，从一开始就暗示本剧不只是在讲理森和薰的不伦恋，诗织才是真正的关键人物。贯穿全剧的青鸟应该是幸福的象征。火车被赋予了逃离残酷现实，追求幸福与自由的意义。寂寞的理森在解救同样被束缚的诗织的过程中，自己也获得了解脱。这里说句题外话，如果说本剧内容还不是很明显，那么片头则更鲜明地反映了野泽尚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这个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人最终还是难以挣脱现实的束缚，难以忍受现实与理想的矛盾冲突，选择了自杀，飞向彼岸的自由与幸福之国。私心将这部日剧排为第一，其立意的深度是日剧中罕见的。野泽尚似乎想讲很多东西，有些明说了，有些没有说破。他在探讨生命的意义，是追求幸福，是守护所爱的人？这是人类永恒的问题，没有简单而直接的答案。第一次看一部日剧反反复复琢磨讨论的一个多星期才理顺了思路。第一遍看完《青鸟》虽觉震撼，却有很多东西是在第二遍甚至第三遍才真正看懂。这是一部真正的杰作，也私心认为是野泽尚的巅峰之作。优美的外景和恰到好处的配乐都是本剧的亮点。而几位主要演员的表演更是精彩。夏川结衣和铃木杏的表演不用多说，堪称完美。丰川悦司从《跟我说爱我》开始喜欢上，看了《危险关系》更感叹其演技了得。在《青鸟》中也有着非常突出的表现，片头的独角戏也让我印象深刻。听说当年最佳男主角颁给了木村拓哉，对此我很有个人看法。木村拓哉主演的《悠长假期》是我最爱的作品之一，然而他和松隆子的《恋爱世纪》私以为只能算作一部不错的爱情偶像剧，和《青鸟》的审美高度远不在一个层次。至于他本人的演技近年来也备受争议，我认为他是个才华横溢也很有能力的人，但这样过强的个人性格正是不利于演员塑造角色的。好演员要能够将自己隐藏在角色背后，而个性强的人更适合做歌手或偶像这样外露的工作。在台湾的一些博客上读到类似的文字觉得深有感触：丰川悦司让许多老日剧迷念念不忘，他代表的是一个已经逝去的时代。《青鸟》这样不论结构画面，还是立意内容都宏大如电影般的日剧如今已难觅踪影。不过话又说回来，像野泽尚那样用生命写剧本的人世间又能有几个呢？2015/8/1本文版权归作者十二月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