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医德如山，还是自我实现？

我几乎认不出他就是《东京爱情故事》里那个浪子三上健一了。那时候，江口洋介长发飘飘，眼神明亮，满是狂野不羁的情场浪子气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气质完全改变了？也许是从10年前他出演的《救命病栋24小时》第一季，那时起，他剪掉了一头标志性长发。但这并不代表他从此对形象不在意。拍摄《白色巨塔》时，唐泽寿明就对江口洋介在化妆间对着镜子长时间整理头发这一举动印象深刻。《救命病栋24小时》这部人气剧中，江口洋介的角色是一个急救医生，个性与《白色巨塔》中的里见修二如出一辙。《白色巨塔》里，里见医生虽然代表了完美的正义，却不如唐泽寿明饰演的财前五郎这个角色更有血有肉，更有动人心魄的力量。他更像是一个符号，而不是真实的存在。到了《救命病栋24时》里，这种倾向更加明显。今年的夏季日剧《救命病栋24时》已是第四季，一开场就是10位急救医生因为不堪压力重负集体辞职。唯一没有辞职的花轮医生也逃到了麻醉科，理由很简单，“因为可以准时下班，还有休假”。危急时刻，从非洲归来的他——进藤医生加入了急救室。医疗剧中，常常让一个核心人物，凭人格魅力和道德力量，踏平荆棘。典型的例子是《医龙》系列。但这超人模式，在这部剧里遇到了挑战。进藤即使精疲力竭也要救患者，不顾自己和旁人其实已经不堪重负。他跟任何人都几乎没有情感的交流，见从前老同事的唯一理由，就是自己这里缺人手想挖人，而不是叙旧。这个给了自己无限责任与压力的人，也同样把这份压力施予身边的人。这个部门里，人人疲于奔命。遇到一个惯于耍赖的女病人，她屡次明明是普通感冒却搭急救的便车，还不付诊疗费。即使这样的病人，进藤医生也全力诊治，“说狼来了的少年终会被狼吃掉。你怎么知道今天不是他被狼吃掉的那天？”进藤遭到了上司泽井医生的质疑，认为他的个人英雄主义，阻碍了制度建设。“就是因为你这样的急救医生存在，想成为急救医生的人才越来越少。”有几个人肯让自己长时间累到崩溃的边缘、几乎完全没有私人生活？急诊室就是战场。日本的急救医生们面临种种痛苦、危险，几乎没有休息日，还不赚钱，完全靠牺牲和忍耐勉强维持，泽井说：“像一场看不见终点的马拉松，只有自己倒下才算结束。”泽井甚至希望近藤辞去这个工作。“近藤医生太优秀了，天生不适合团队活动。”他优秀到不了解普通医生的极限和痛苦。“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这么有技术，你在前面领头，但是后面跟着你的人，都已经气喘吁吁，甚至有人倒下了。”他带的实习医生工藤也一度怀疑他，“我认为你医治他，是为了秉持自己从不放弃的原则，只是一种自我满足。”唯一能够跟上他的步伐的，是从前他带的实习生、现在的小岛枫医生。依然美丽的松岛菜菜子很好地演绎了这位温柔的女医生。电视剧的片头，就是两人站在空旷的急救室中，面色凝重。不像真人，像两个神在交换能量，或者机器人在充电。小岛枫的妈妈对她高龄剩女的状态很是不安，恰在此时，小岛收治了一位孤身一人的退休中学老师。老师因为癌症去世，葬礼上，小岛医生目睹学生们纷纷都来送老师一程的场景，顿感这种活法虽然活得孤寂、但死得光荣，心灵顿时找到了平静，给妈妈打电话，“可能妈妈觉得这样并不能算幸福，关于结婚和孩子的事，还是顺其自然吧。即使真的这样一个人过下去，我也不觉得后悔。”进藤医生和小岛医生的人生境界高耸入云，追随者却不堪重负。一腔热血的工藤医生因为没有救活濒死的患者而崩溃。年轻女护士好容易请了几天假，想去外地见分开了一年的男友，却因为人手不足，被要求取消假期。男友质问“到底我重要还是工作重要”就挂了电话。所有人都无法享受常人的小小幸福，几乎都没有家庭生活。即使是小岛，对进藤的拼命也有感到疑虑。“你是说我是为了排遣自己的寂寞，而在利用患者吗？”“不。但有时候你看上去不是为了患者，而是为了自己而在努力着。”泽井始终试图从制度层面去解决问题，去当一个野心政客的幕僚，希望借政客的力量推动这个国家急救医疗体制改革，从根本上解决急救医疗的困境。最终他与进藤达成了和解，进藤对他说：“现在由我们奋战，急救的未来就交给你了。在我和小岛倒下之前，要改变现状。”这堂吉诃德一般的三个人，看得人满心唏嘘。江口洋介这些年来扮演了不少不苟言笑、气质阴郁的正义人士，都是有责任感、有担当的好人，但是从内往外散发出疲惫和焦虑的气息，并没有那种心有所属之后的宁静。仿佛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不这样不行，仿佛被心中道德律声声催逼。这一场看不见终点的马拉松，多么像现实人生。这真是最累的一部电视剧。剧中人个个游走在极限。剧外，也命运多舛。先是江口洋介骑摩托车时为躲避逆向行驶的自行车而受重伤，不得不边养伤边拍剧；然后是松岛菜菜子卷入好友酒井法子的吸毒丑闻，最惨的是剧中花轮医生的扮演者，他1岁的女儿不幸夭折。因为种种原因，《救命病栋24小时》第四季只有7集就匆匆完结。是凭一己之力全力奋斗，还是承认个人能力的局限、从制度层面去解决问题更重要？剧中也并没有给出答案。这样一部严肃题材的电视剧，居然会成为今年夏季日剧的收视冠军。而且，这之前的前三季也都是人气作品，跟《白色巨塔》一样，是日剧界神话般的作品。急救医疗的题材哪里吸引了观众呢？我想，是那种被别人深深需要的感觉吧。是游走在个人极限，同时也游走在个人价值巅峰的感觉。